机、没有QQ,因为会……

我记得小学时有一次,数学考了90分,成绩拿回家被父亲问“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学习,心思都花在哪里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能体会到当时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从此,再也不敢考到95分以下。和那个状元小师妹不同,后来不是父母逼迫我学习,是我在逼我自己。

那时候在我心里,只有成绩特别好特别好,才能成为父母的骄傲,才能被父母喜欢,才能和姐姐弟弟一样,不被送到农村爷爷奶奶家(不是因为不喜欢爷爷奶奶,我爱他们,一辈子都爱)。

因为种种原因,我从初一开始过上了住校生活,初三那年父母在身边陪了一年(还有弟弟,也上初中),高中又是三年住校,后来上大学一直到现在工作都在北京。

所以掰着手指算下来,和爸妈在一起生活的年数,十个手指都用不完。

所以很多事情,我需要自己完成。可能,学习是唯一能给我安全感的事情。

在所有人眼里,我没有叛逆期,一直都是乖乖女:听话、学习自觉、不需要管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所有的叛逆,都是想方设法地逃离这种压抑的“不能怎样怎样,会影响学习”的环境。

我把所有的叛逆脾气都发在自己身上,某次考试不理想就会生自己的气,因为只有成绩好,才能考到好的大学,才能去大城市,才能像课本上写的那样“远走高飞”,才能像老师们说的那样“大学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不得不承认,在那个时候,学习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很怕这篇文章被家里人看到,怕父母看到会难过。

仔细想想,其实是,怕他们看到了我的不满和痛苦,会承受不住,我在照顾他们的情绪。

也可能是我太倔强,十几年来从不表达什么,所以他们也意识不到。

总之,我就是那种,把各种事情都拐弯抹角怪罪到自己头上的人。

其实我不怪他们,在那个年代,他们已经在竭尽全力地用自己的方式对我好了,如果换做是我来当家长,不一定做得比他们更好。

很多年,我都以为姐姐弟弟跟爸妈关系很好,只有我是个“外人”,只有我融不进去,后来才知道,不是只有我。

我跟父母没有任何矛盾,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培养出了三个大学生,而我作为其中一个孩子,不忍心打碎他们的骄傲。

每次看到他们神采飞扬给亲戚介绍教育经验,我只是沉默地听着。

学医真的很辛苦

我一直认为,能考上临床医学八年制是幸运的,不用焦虑考研、保研、转博,课表像高三一样紧凑,很少有自己的时间,自然也就没有时间迷茫。

大学第一年,在北大接受通识教育,我居然真的相信了“大学随便学学就可以”的鬼话。

因为在高一就接受了自己只是“塑料学霸”的事实,大一的打击好像也没那么大。

全国竞赛金牌、化学满分、钢琴满级、琵琶、舞蹈、吉他、二胡……我能口头说出来的特长,在北大都可以找到,关键是,他们还都是学霸。

而我,依然什么技能都没有。甚至,连邮件也不会发。

我自闭了几天,又很快调整心态:塑料学霸有幸来到了北大,能向这些学霸学习,何其幸运呐。

反正,我的目标达到了不是吗,我现在离家很远,再也不会有人要求这要求那了。

我甚至幼稚地想,我再也不用像高中那样努力了。

然而大二,我就开始接受医学的“毒打”。别人在学习我们在学习,别人在放假我们在学习。关于医学生的段子有很多,就不再说了吧。

我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学医是最辛苦的专业。

很多年后我认识到,任何行业,想做好,都要付出代价的,都是辛苦的,医学不算苦。

我在大学最大的改变,就是不再跟别人比较,开始重视自己。

我在一点点弥补“什么都不会”的状态。参加学生社团、学习画画、做点简单的手工,虽然学习很辛苦,但是我终于找到了排解情绪的方法,不再一味地憋着。

工作之后,我经常告诉学生,大学不是“唯绩点论英雄”,一定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一样东西。

现在偶尔会有人给我微博留言,讲讲自己的困惑,我也会很热心解答。

因为,我太了解从小地方考到大城市的恐惧、退缩、自我怀疑了,但这些情绪不是全部,大家想看到的结局是,怎么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

现在想想,我能走出来,可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医学院的课表相对固定,没什么自己可支配的时间。

如果学了别的自由度比较高的专业,我可能也迷失在“考上大学之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谎言里了。

另一个原因,就是我非常幸运地找到了特别棒的男朋友(现在是老公)和一群不离不弃的好朋友。

我从小就是那种遇事躲起来哭的人,不愿意被别人看到。

终于,我找到了对的人,可以卸下所有的铠甲,在男朋友面前嚎啕大哭,也可以跟好朋友边喝酒边哭。

被爱着的感觉就是,不管怎么放肆折腾,总有人扶起你然后去收拾一地残局。

除了生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吗?

进医院实习后,看到越来越多的生老病死。

有句话说,医院的墙壁聆听了比教堂更多的祈祷,真的是这样。

亲眼看着生命的消逝和诞生,作为医生,曾无数次感慨,除了生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我相信那几年,我是个合格的医生。我会耐心给患者讲解病情,细心帮患者处理伤口,收到过患者送的水果,也收到过答谢锦旗。

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我决定离开医院,换工作。

因为我发现,在医院工作的我,一点不开心,即使因为一台手术能兴奋一下,但大部分时间,我是不开心的。

那是为数不多的几次,我没听父母的话。电话里我说“我不想当医生了”,父亲说“不当医生你能干什么”。

我浑身发抖哭着说“我都快抑郁了!就这样也必须当医生吗?”,父亲很生气很生气地说“抑郁什么抑郁”!

那一瞬间我崩溃了,狠狠地挂掉了电话,任他怎么打,再也不愿意接。

可能在那一瞬间,他是生气的吧,或者是生气又心疼的?或者是愤怒的?乖乖女长这么大,居然第一次学会了顶撞父亲的权威。

转行风波过后,我依然没有留在医院,换了个工作。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我以为终于结束了和自己纠结的日子,没想到这才是痛苦的开始。

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因素,我毕业后开始两地分居,很远的那种。

新工作的不适应、两地分居的影响,我开始感觉自己情绪越来越不好。我不停地找朋友聊天,每天都跟老公视频聊天,也更拼命工作,想证明自己毕业转行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毕竟,能说出来的痛苦都不算痛苦,更多的痛苦是说不出来的。

我经常半夜痛哭,想找人聊天又怕打扰到朋友休息。

终于有一次,在地铁上突然崩溃大哭之后,我决定去六院看心理门诊。做了一系列检查,最后结论是中度抑郁状态。

这个结论我当时是不太理解的,一方面很庆幸没达到抑郁症的诊断标准,另一方面却觉得,我都这么痛苦了,为什么不给我治疗,好像一旦诊断了“抑郁症”,开始用药了,我就有救了。

医生建议我去做心理咨询。可是六院的病人实在太多啊,我挂不上号啊。

而且因为已经毕业,不再享受学校的免费心理咨询。我盘点了一下工资和房租,放弃了医院里正规的以小时计费的心理咨询,决定还是靠自愈吧(理由好心酸啊)。

还好我是学医的,还好我从高一就开始学着和自己和解,还好我有个超棒的老公,还好我有一群医学朋友,还好,我还有两只超级无敌可爱的猫。

我不停找人聊天,尝试网上说的各种“心灵治愈疗法”……

在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时候,朋友说“优秀的人想追求更优秀,所以才会抑郁”、 “抑郁的人都是善良的,所以才把刀间指向了自己”。

我慢慢学着把刀尖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出来,学着说“我不想努力了”,我终于不再把任何不如意都归到自己身上,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我终于不再想:“我这样,会不会让父母失望”。

年近三十岁,我终于开始觉得,我需要照顾一下自己的情绪了。

我把自己定义为“游走在情绪崩溃边缘的向日葵”。

状态好的时候,我会在朋友圈和微博分享日常,当然,都是些开心的日常,秀个恩爱、晒个风景、又得了奖、表个继续努力的决心……

我骗过了朋友圈所有人,我的日子是充满阳光的,我是一棵向日葵。

状态不好的时候,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大哭,边哭边暗示自己,释放完就好了,你会好起来的,你没问题,你只是需要休息。

然后第二天,依然继续努力,做该做的事情。

就这样,我又用了几年时间,把自己从“情绪崩溃的边缘”慢慢拉回了“向日葵”的这边。

有时候在两边徘徊,有时候“向日葵”多一点。至于这个状态还将持续多久,以后哪边的状态会多一点,我不知道。

前面说到,我是小地方来到了北大的一名普通学生,现在毕业后依然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可不是嘛,一个北大毕业的医学博士,在全国某著名高校工作,不依然得发愁交通、住房,依然被家里催着生娃,依然有数不清的工作压力。

一棵游走在情绪崩溃边缘的向日葵

之前,我不愿意被别人看到“不好”的一面,我总觉得,传递给别人的只能是正能量。

可是,又有谁能一直是充满阳光的呢,我现在说出来这些,依然不想让家人看到,不想他们难过,更不想让他们担心。

但是,我也不想我的学生们,看到朋友圈里全是“北大”、“高考状元”、“抑郁症”,我希望他们看完那篇之后知道,高考状元也是普通人,也可以脆弱,也可以有情绪障碍。

但是,永远不要这么悲观,不要心安理得地觉得,你看,连状元都能得抑郁症,我这肯定也是抑郁了。

我更希望他们看到这篇后,首先知道,抑郁症不是随随便便轻易就可以诊断的,更多的可能是抑郁状态;其次,抑郁状态很正常,可以有办法走出来,不管用哪种适合自己的办法;最后,诊断“抑郁症”了也没关系,不是丢脸的事儿,寻找专业的帮助是可以慢慢恢复的,重要的是,不要藏着掖着,要主动寻求帮助。

我也想让我的学生们知道,不要轻易就被“打击”打败,因为除了校园生活,有太多太多更大的打击了,工作、家庭、疾病、自然灾害、事故……太多太多了。

也永远不要甩锅给“原生家庭”、“童年阴影”这些无法改变的过去,要着眼于现在和未来,才能有更多活下去的勇气。

别人看起来很阳光,其实也是各种情绪都有,学会和抑郁情绪和平相处,不要太钻牛角尖,要接受自己的普通和平庸,放过自己的“不够优秀”。

做好自己最重要,照顾好自己最重要,然后才能穿着白大衣去拯救世界啊。

承得起夸赞,撑得住压力。

都是第一次做人,谁还没有点难事儿呢,如果情绪快崩溃了,就做一棵“游走在情绪崩溃边缘的向日葵”。

等调整好了,再做一颗开心的向日葵吧!

写在最后:这篇断断续续写了一天,好几次我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因为回忆太痛苦了,苦到不想回忆具体细节。

我也刻意避开了很多细节,因为还是担心文章辗转被家人看到,害怕被对号入座。

给朋友看过初稿,一个朋友说:

你的“前半生”,我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了解,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得不说你是一个不折不扣优秀的人,处处自带光环的人,也是那个被一场小风雨就能打倒低头哭泣的人。

但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在于,你一直像一个被赋予积极寓意的向日葵,既能永远向日,也能低头俯看脚下的土地,哪怕被风雨打弯了腰,第二天太阳升起,依旧能骄傲地抬起头。

另一个朋友说,“你在我眼里生活得多么丰富多彩啊”。

对啊,因为那些才是我想被看到的啊。

责编 | 苏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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