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念着这位老校长。

老舍居住过16年的“丹柿小院”

性格决定着命运。很难和地方以及教育界旧势力共事的老舍,后来主动辞去了北郊劝学员这份待遇优厚的工作,重新回到了学校。先是帮助刘寿绵办贫儿学校,后来受礼入得基督教的他又在教堂牧师宝乐山先生主持的英文夜校补习英文,这些为他日后到英国讲学并走上写作之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人民艺术家

五年英伦,潜心文学。

1924年,老舍赴英国任教于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开始了为期五年的讲师生涯。他很爱这里幽静的图书馆,在图书馆里,常可以看到如饥似渴阅读西方文学和历史书籍的老舍的身影。“在我读过的文学名著里,给我最多的好处的是但丁的《神曲》。”这般孜孜以求,也激发着他对人生、对文学、对祖国更深的思考。

在伦敦圣詹姆斯广场31号和艾支顿夫妇合租的岁月里,出房费的老舍教艾支顿中文,而提供伙食的艾支顿则教老舍英文,这种“合作”也促成了艾支顿最终完成了在西方比较权威的中国古典名著《金瓶梅》的译本。书的扉页上特意写道:“献给我的朋友‘舒’”。

也正是在这样的学习和生活的氛围里,老舍完成了他的头三部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赵子曰》和《二马》。北京口语,市民生活,老舍用流畅的白话文,生动地刻画着鲜明的人物形象,有风趣的幽默,也有深刻的讽刺。“在老舍先生的嘻笑唾骂的笔墨后边,我感得了他对生活的态度的严肃、他的正义和温暖的心,以及对祖国的挚爱和热望。”这三部小说先后在由郑振铎和叶圣陶主编的文学刊物《小说月报》上连载,文坛始觉耳目一新,老舍逐渐成为中国现代文学长篇白话文小说的代表。

七年齐鲁,乐得安居。

1930年,回国后的老舍到山东济南的齐鲁大学任教。每当他教授的《文学概论》《文艺批评》等课程开课,教室里总是坐满了前来聆听的各系各专业的学生。

这年夏天,老舍短暂地回到他热爱的北平,在好友白涤洲家,他邂逅了北京师范大学女学生胡絜青。几番来去,老舍和胡絜青在交谈中增进了解,情投意合之下,二人终于在1931年的夏天,在西单附近的聚贤堂饭庄举行了婚礼。见得那纸大红的婚书,喜气盈盈,背后是两人相识、相知、相爱、相伴的数十载光阴。

“爸笑妈随女扯书,一家三口乐安居;济南山水充名士,篮里猫球盆里鱼。” 这是老舍在当年的一张全家福上题写的诗句。1931年完婚后,老舍便携胡絜青回到济南。山东七年,称得上是老舍生活中一段平稳安定的时光,老舍在文学创作上愈见成熟,不仅高产,其思想深度和艺术造诣也都有较大的突破,用象征手法讽刺揭露旧中国黑暗腐朽的《猫城记》、“返回幽默”的《牛天赐传》、描述自己最熟悉的老北京小人物的社会生活的《离婚》,都创作于此时。而《济南的冬天》《趵突泉》两篇散文,作为中小学的入选课文更是耳熟能详。在济南,大女儿舒济出生,待到1934年秋天,老舍任国立山东大学国文系教授,举家迁往青岛后,儿子舒乙出生,这四口之家可谓和谐美满。

“因为酝酿的时期相当的长,搜集的材料相当的多,拿起笔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少阻碍。” 1936年的夏天,老舍辞去教职,成为一名职业作家,创作完成了著名的长篇小说《骆驼祥子》,讲述了人力车夫祥子的悲惨命运。“经验是生活的肥料,有什么样的经验便变成什么样的人,在沙漠里养不出牡丹来”,语出《骆驼祥子》。“我刚一懂事便知道了愁吃愁喝。一个写家不该把自己视为至高无上,而把别人踩在脚底下。”懂得“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老舍,常在家门口摆着桌椅和茶壶,请路过的车夫、小贩、邮差喝茶聊天。长此以往,对社会底层劳动人民辛酸生活的熟知,也使得老舍在日后的文学创作中对还原他们的生活驾轻就熟,成就了《骆驼祥子》和《茶馆》等经典的传世作品。生命本无贵贱之分,老舍也一直坚称自己仅仅是位“写家”。

王二腾的刀、孙老者的拳、沙子龙的“五虎断魂枪”……在老舍的小说里,这些“真把式”被描写得活灵活现。你或许想不到,这还要归功于他这位“拳师”本尊。济南一日,老舍忽觉后背疼痛难忍,大夫却也没有好的医治办法,于是他下定决心强身健体,特意拜了济南的著名拳家为师,系统习武。也难怪他装了一肚子拳师们的传奇故事了。他学了少林拳、太极拳、五行棍,还买来了刀枪剑戟。迁居青岛后,老舍房前宽敞的院子更是成了他的练拳场地,前厅的架子上十八般兵器更是一字排开。著名作家臧克家先生初次造访,还以为闯入了某位武士的家,走错了路,扭头便走,后来被老舍叫住,才明白缘由。

抗日战争爆发后,老舍以深深的爱国之心投入到了全民抗战的洪流中。辗转武汉和重庆,他的刀、棍都丢在了青岛,但太极拳始终没扔,开合张弛,意气相合。走到哪儿便打到哪儿,日渐臻熟。这一时期,组织和领导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致力于文学的普及和曲艺的改造,老舍极尽所能地“为抗战术尽全力”。他还创作出了“从事写作以来最长的、可能也是最好的一部书”——以北平小羊圈胡同为背景,以祁家四世同堂生活为主线的现实主义著作《四世同堂》。荣辱浮沉的各色人等,悲喜交加的人物命运,生动而鲜活地表现着抗战时期北平沦陷区普通民众的艰辛生活。

然而,生命中总有着太多的遗憾。老舍曾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象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就在1943年老舍收到的一封家信中,他才得知惦念牵挂的母亲已去世一年。家中念其流亡孤苦,一直不忍相告,独留这棵失了根的花草,心痛不已。

几度夕阳红

“这个家庭顶好是在北平”,这在近40岁的老舍心中那个“理想的家庭”,终于在他1950年自美国讲学回到北平后,实现了。

“一间书房,书籍不少,不管什么头版与古本,而都是我所爱读的。一张书桌,桌面是中国漆的,放上热茶杯不至烫成个圆白印……院子必须很大,靠墙有几株小果木树。除了一块长方的土地,平坦无草,足够打开太极拳的。”爱花如痴的老舍对花草喜爱有加。“其他的地方就都种着花草——没有一种珍贵费事的,只求昌茂多花。”然而老舍虽爱花,却只把养花当做生活中的一种乐趣,“花开得大小好坏都不计较,只要开花,我就高兴。养花本就是一件修身养性的事情,太过看重,把自己圈得太牢,逼迫太紧,总是会让这件事情本来所带来的乐趣大打折扣,背离养花的初心”。如此通透而富智慧。

除却自然之趣,其乐融融的家庭,还要尽享天伦之乐。“屋子不多,又不要仆人,人口自然不能很多:一妻和一儿一女就正合适。先生管擦地板与玻璃,打扫院子,收拾花木,给鱼换水,给帼帼一两块绿黄瓜或几个毛豆,并管上街送信买书等事宜。太太管做饭,女儿任助手——顶好是十二三岁,不准小也不准大,老是十二三岁……这一家子人,因为吃得简单干净,而一天到晚又不闲着,所以身体都很不坏。因为身体好,所以没有肝火,大家都不爱闹脾气。除了为小猫上房,金鱼甩子等事着急之外,谁也不急赤白脸的。大家的相貌也都很体面,不令人望而生厌。衣服可并不讲究,都做得很结实朴素,永远不穿又臭又硬的皮鞋……孩子们都不卷着舌头说话,淘气而不讨厌。”

安居,也乐业。美国评论家康斐尔德曾说:“在许多西方读者心目中,老舍比起任何其他的西方和欧洲小说家,似乎更能承接托尔斯泰、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巴尔扎克的‘辉煌的传统’。”老舍文学的魅力,不光在他对于老北京各式小人物的熟悉与传神再现,在他对于北京土话的运用与丰富展现,更有其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让人会心的幽默。“没有一位语言艺术大师是脱离群众的,也没有一位这样的大师是记录人民语言,而不给它加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翻天覆地的变化深深地鼓舞着老舍的创作激情,丹柿小院的闲适也使得他有更多的创作空间,戏剧、小说、散文、诗歌,多年的辛勤耕耘使得老舍这位深受人们爱戴的语言大师,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位“人民艺术家”。

“丹柿小院”十六载,老舍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幸福的家庭时光,也谱写着自己人生中最后的辉煌。1966年,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老舍告别了人世,告别了这个他深深眷恋的北平。他的墓碑上刻着这样一句话:“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

文/田喃 标题书法/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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