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掀起了大洋彼岸的风暴。在互联网时代,普通人的维权也能引起行业的震动和自身生活的巨大变化。
刚开始,她曾被称为“维权女王”,光环加身。急转直下,她被质疑“诈骗”,陷入欠薪、拖欠货款纠纷。过去这一年,在维权和被维权之间,她遭遇生活的大变局。
这是西安奔驰哭诉维权女车主薛春艳的故事。一切变化的产生,始于2019年4月9日,因购买的奔驰新车发动机漏油,薛春艳独自爬上停放在西安利之星汽车有限公司销售展厅内,那辆红色奔驰车的引擎盖。随后,其维权视频在网络掀起轩然大波。事件更渐渐从一辆车的维权,延伸到业内存在已久的金融服务费问题,整个汽车行业随之震荡。
2019年4月16日晚,爬上引擎盖维权7天后,薛春艳和奔驰方面以和解告终。和解3小时后的4月17日凌晨,正在和家人朋友吃着烧烤、喝着啤酒庆祝的薛春艳曾给南都记者发来信息:“终于从漩涡中出来了,接下来就可以过自己平静的日子了。”
平静的日子并未在预期中到来。2020年1月下旬,再忆起刚和解时说的这番话,薛春艳笑称,“就像立的Flag,好像永远也不会实现。”
爬上引擎盖维权之后,薛春艳曾一度被赋予光环:“维权女王”的名号不胫而走,微博里的求助信息应接不暇,朋友买车遇到问题也找她,她给商家发了一段语音后,朋友几天没退下来的定金到账了。“好像我是江湖上的李莫愁一样,在汽车界还挺有威慑力的。”薛春艳告诉南都记者。
困扰也接踵而至。事发后不久,薛春艳被质疑“诈骗几百万跑路”。2019年7月,她担任监事的上海竞集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被法院裁定破产。2019年9月,西安高速铁道技工学校称薛春艳与其签订代言协议后毁约,要求她赔偿364万余元。两次负面事件都给她带来了变化:第一次后,她开始由匿名转向以真面目示人,公司破产后,她暂停生意往来,进入校园求学。第二次后,她回应,是对方“虚假宣传”在先,并表示,已向西安市雁塔区人民法院递交民事反诉状。案件尚未开庭。
“新的一年我换玩法了,以前什么都不懂,只会哭诉,现在我会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薛春艳告诉南都记者。
回忆事发:
“维权女王”标签受宠若惊
南都:你会自己复盘爬引擎盖维权的场景吗?
薛春艳:会,经常回想,觉得自己当时好牛啊,怎么这么牛。如果现在再遇到(类似情况),给我胆子我估计都不一定敢。当时是毫无准备,没有压力,自由发挥,啥都敢说。
南都:与奔驰达成的和解内容,现在全部兑现了吗?
薛春艳:当时奔驰相关负责人过来,各种道歉,我觉得他们很真诚,这是和解非常大的因素。目前就给我换了辆车,生日会是我自己提出不办的,当时还说会邀请我去奔驰德国总部参观,但到现在都没有。
南都:你怎么看待“奔驰维权女车主”这个标签?
薛春艳:现在我认识新朋友时,不会特意说我是“奔驰维权女车主”,可能私下里介绍的朋友偷偷和人家说过了,对方就会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说,我知道你,我是你的粉丝,你太勇敢了。
其实,为什么在互联网时代我能“火”,我觉得因为我说出的是一个社会问题。像金融服务费这件事,它存在很多年了,一直没解决掉。每个人都有权利有义务去揭开它,可能我是第一个做并且成功的人。
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呢?一是当时我无知者无畏,也不知道这有多难。二是我觉得这件事,该说。三是在互联网时代,有了巨大的关注和传播之后,才能推动事情的解决。
以前的维权,很多时候是无序的,混乱的。现在大家看到我有理有据,甚至涉及到行业问题,大家就对我有了期待。我只是一个发起者或号召者,把“维权斗士”“维权女王”这么高的帽子给我,我觉得标签贴大了,受宠若惊。
过去一年:
困扰只是一时的
南都:你之前并没有做过维权,这件事发生之后,被“推上去了”。
薛春艳:我做了一个样板,大家就觉得,我可以帮到大家。如果我那时候知道该找谁帮助,我也不至于那么丢人(爬到引擎盖),不希望有小姑娘和我一样,靠坐上引擎盖去维权。
南都:维权这件事给你带来了一些好的方面,也受到了很多困扰,相比之下,哪个会多一些?
薛春艳:困扰是一时的。长久来看,无论是对制度的推动,还是我个人的成长,肯定是好事。做成一件事中途会遇到很多困难,克服困难的过程确实很难。
南都:你曾说过,那辆奔驰车是送给自己的30岁礼物。30岁这一年,你有哪些成长和遗憾?
薛春艳:这件事帮我收获了成长。可能是年龄的限制,以前看问题都比较单纯,对别人的信任感很强。这一年吃亏吃多了,用血淋淋的经验教会了我该怎么办。
但我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做大家心中的维权英雄。后期遭遇一些针对我的谣言时,我很胆小。其实,我应该回馈给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还能发挥自己更大的力量。
南都:维权的同时,你也经历了被维权,陷入欠薪、拖欠货款纠纷。
薛春艳:企业创业有经营问题、法律纠纷,不代表一夜之间我就成了个骗子公司。我是个创业者,刚开始起步创业就是有三角债务关系,这个没什么可否认,每个创业公司都是这样。
南都:欠薪的事情目前怎么处理的?
薛春艳:上海竞集公司已被法院裁定破产,现在还在走流程,等一切都处理完,会第一时间解决劳务工资问题。
南都:你现在认可自己是“公众人物”吗?
薛春艳:我理解的公众人物,就是有很多公众来关注你。关于我的消息,无论好的坏的真的假的,都能火,照这么来看,我觉得自己算个公众人物吧。
成为公众人物让我更爱惜羽毛,谨言慎行,大家是因为信任我而关注我。当我有什么商业合作时,更应该对大众负责,不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
南都:你有了热度之后做了哪些事情?
薛春艳:没有人不想火。但我特别不希望因为奔驰维权这件事让我火,因为事件而火,热度只是一时的。所以一开始,我特别排斥有人找我做代言,觉得是蹭热度,长久来看对我没有帮助。
但我后来很多想法改变了,当一个人有关注度,有“流量”时,其实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帮助其他人。作为公众人物,更应该自我约束,要对得起别人对我的信任。
舆论漩涡:
下一次维权将“换玩法”
南都:奔驰维权事件之后,还经历过其他维权吗?
薛春艳:2019年6月时,西安有个学校找我做代言。那时我手头特别紧,对教育也比较感兴趣。后来我才发现,他们给我看的学校宣传和资质认证,和实际上签合同时的学校名称是不一样的。我去当地教育局查,查不到(合同上的)学校。
按我这性格,肯定是做不了。我就不同意和他们合作,学校就说要告我。我说,你告我,我就反诉,现在材料已经提交了,等待开庭。
南都:这件事给你带来了什么影响?
薛春艳:经过这次以后我就知道,以后再有合作找来,我会去找法律法规,了解这个行业需要什么资质,该由哪些部门认证,我会挨个去查,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合作。每个决定每个签字都要很慎重,不能瞎签。
南都:和奔驰事件相比,这次“维权”有什么不同?还会害怕吗?
薛春艳:我现在换玩法了。奔驰(维权)的时候,我不懂,只能去哭诉。现在我知道了,要通过理性的方法,所以我要打官司,用法律手段,好好地解决。
害怕当然也有。但是担心、害怕能逃避什么?除非这件事你不做了,但有的事你不做,你觉得自己心里过不去,你有这么一个信念。
南都:给学校代言的事发酵之后,有网友说你“耍大牌”,你为什么不回应?
薛春艳:我觉得回应网友,不是终极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是在打口水仗。
南都:你会在意网友的评价吗?
薛春艳:以前会,现在不会。
南都:是怎么转变的?
薛春艳:奔驰维权的事上热搜之后,全网都是我的个人信息,还有很多恶意的评价。那时候我特别在意(评价),特别无助。我,我们全家,我周围的人,就像惊弓之鸟。
那时候,很多人给我的支付宝转1分钱来骂我,给我发血腥图片,还有很多针对我个人的指控。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心里特别脆弱,感觉自己得罪了人,有时候都不敢出门。
社会很现实,你火的时候,多年没联系的小学同学都要设法和你沾上一点关系。有负面的消息了,周围的人有意无意会疏远你,有亲戚跑来说,千万不要说我和他是亲戚。经过这么大的困难之后,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亲人,基本认清了。
我后来想明白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事都会有流言蜚语,别人的目光能阻挡我前进吗?不能。
新年展望:
按原计划在校园深造
南都:奔驰维权事件之后,你曾说想做公益,做的怎么样?
薛春艳:我自己维权成功之后,一直希望能有个公益性质的平台,让我可以贡献自己的经验去帮助别人。其实很多人在微博后台发私信给我,向我求助,我特别想帮他们,但又不敢吱声。因为我不能验证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害怕是在利用我。我觉得挺辜负别人对我的信赖的。
倒是帮我朋友、朋友的朋友成功维权过2例,都是和车有关。我帮他们分析情况,如果要求合理,就教他们应该怎么做。比如有一个朋友,去买一辆50多万元的车,对方一定要让他贷款,交了5万元定金之后,朋友觉得贷款利率很高,说能不能改成全款,对方说不行,定金也没法退。朋友和商家鏖战了两天两夜,钱还是没退下来。我看了合同,合同上写着是付全款之后就可以提车,也就是说,我朋友的要求是合理的。我就录了一段语音,向店家说清我们的逻辑,对方一下子就退钱了。
还有一次,朋友和商家说认识“奔驰维权女车主”,商家不当回事,我为朋友录了语音,商家听到是我时,吓了一跳。感觉在汽车这一行,我还挺有“威慑力”的,好像江湖上有个李莫愁一样。
南都:最近在忙什么?
薛春艳:我在西安,最近一直在校园里读书,读EMBA。然后学画画、学做饭,也不乏很多人给我提供商业机会,我也在选择。
南都:回归校园是本来就有的计划吗?还是受维权事件的影响?
薛春艳:本来就计划。我以前读工科,创业之后就发现,很多问题我都没有相关经验去解决,比如财务、法务方面,一直觉得自己还需要深造。
奔驰事件火了之后,当时有很多声音,一些人建议我,就别读书了吧,用你的热度快速赚钱。我还比较冷静,说按照原先的节奏走。现在我的生活除了暂停了生意,其他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我没有变得富有,也没有变得颓废。
南都:2020年有什么新年愿望?
薛春艳:新的一年,希望大家都平安喜乐。
采写:南都记者 詹晨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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