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第三期《城市散步:追踪与重建》系列工作坊的预告片。

关于工人新村,我们将在炎热的夏天里用两期工作坊来讨论。我们仍邀请5位“观察者”,在7月23日,与作家张怡微一起,重走上钢三厂的旧址,从工人曾经工作的厂区走到昌里路夜市,想象钢厂工人曾经的工作环境,最后回到工人新村如今的生活气息中。具体的工作坊招募信息及报名方式详见文末。

一九六一年十一月,汪曾祺写下了他在解放后的第一篇小说《羊舍一夕》。

小说写了几个少年,其中有一个少年叫“老九”,一个世袭的小羊倌,后来去当了炼钢工人。字里行间,浅浅地表达了一个少年对于工人生活的模糊的向往,“谁都知道炼钢好,光荣,工人阶级是老大哥。”小说里写到放羊的事,几乎都是极其具体的,“包括放羊的能吃到好东西。山上有野兔子,一个有六七斤重。有石鸡子,有半鴂子。石鸡子跟小野鸡似的,一个准有十两肉。半鴂子准是半斤……”但写工人生活,则都是很抽象的,总而言之就是对于美好的向往:

“但是他的情绪日渐向往于炼钢了。他在电影里,在招贴画上,看过不少炼钢的工人,他的关于炼钢的知识和印象也就限于这些。他不止一次设想自己下一个阶段的样子——一个炼钢工人:戴一顶大八角鸭舌帽,鸭舌帽下有一副蓝颜色的像两扇小窗户一样的眼镜,穿着水龙布的工作服——他不知那是什么布,只觉得很厚,很粗,场子里有水泵,水泵上用的管子也是布做的,也很厚,很粗,他以为工作服就是那种布——戴了很大很大的手套……”

老九躺在床上幻想的炼钢工人的模样,后来我在上钢新村的门口看到了一组浮雕,可能是挺接近的。这些浮雕是世博会的时候做的,并不精致。时隔多年已经开始霉坏。二零一零年的世博会拆除了上钢三厂。而二零一三年,应该是上钢三厂的百年。

上钢新村门口的浮雕。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人们已经逐步淡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上海曾经是一个大型的工业城市。而如今更像是一个商业都会。这可能源自于上海是贸易港的近代历史,通商口岸带来了最早的国际贸易。大型工业基本都沿江而建,为的是方便货物运输。工业化的结果,就是产生了许多工厂,使厂内工人集中一处,从事生产工作,也带来了经济发展。

上海解放以后,工业化与口岸城市之间的联系逐步被淡化,工人先锋的历史作用被凸显出来,如《黄浦江故事》,以造船工人家庭为背景,最终指向欣欣向荣的上海未来工业图景。而这个图景作为时代精神的符码,其实也是很抽象的,如老九心中对于具体的旧身份的离情、与对于不甚了解的新身份的憧憬。

而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经历了上海走向后工业时代的转型期,经历了重工业、轻工业、手工业的逐步没落、迁徙。许多80后一代都还是工人的后代,但现在说自己是工人后代的孩子反而很少听到。因为城市里工人数量急剧减少了。沿江而建的大型工业单位,极臻完善的工人群聚社群,自然也随之没落。

上世纪二十年代初的“新村”概念具有外来的基因,也带有世纪初知识分子对“新社会”乌托邦式的想象(周作人、李大钊),和后来我们所说的“工人新村”不是一回事。而解放以后,“新村”则带有了社会主义改造的面纱,纯粹的理想主义的成分已转换为基本的生产、居住需求所衍生的集体性认同。新村居民背靠单位,更像是社会大分工之下的标准化产物。

以上海第三钢铁厂为例,鼎盛时期,上钢三厂有引以为傲的2平方公里的厂区、两万余员工。有一则拍摄于一九八五年的纪录片《上钢三厂技校》,从片中我们可以看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地方钢铁厂的风貌。有几个特征很有意思,原上钢三厂厂区,现在几乎位于梅德赛斯奔驰文化中心的原址之上,厂区内曾经有烟囱、有交通,有小铁轨,有厂区码头,有民用轮渡。纪录片不断强调数据,佐证学校之大,教学空间分类之细腻,实际上也可以令我们想象到,当时这片地域的空旷,及居住人群的整齐。另一个层面是在性别上,技校作为工厂附属的培训单位,不断强调自己空间广阔,设施完备,学科建设成熟的同时,男女生兼收……我们似乎可以看到,在这样的重工业培训单位里,还有一定数量的女性存在。人们不仅是工业生产的一部分,还作为有计划的预备加以训导。

纪录片《上钢三厂技校》截帧

解放后的“新村建设”本来是对战后工业发展和住房短缺矛盾的一种回应。但如此大型的单位所兴建的员工新村,一方面是通过集体性的群居来培养对单位或集体的认同,从而建立其特有的身份标识,另一方面,也是方便生活与管理。浦东因为地大,便宜,空间设计的余地也较浦西更为从容。街道广阔、有医院、学校、运动场、商场,基本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上钢新村辖区原为农田,种植稻、棉、麦、蔬菜等。解放前,周家渡辖区仅有上南路、耀华路两条道路。一九五二年,上海第三钢铁厂在此兴建工人新村,面积2735平方米,100户职工搬入新居。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三钢厂如其他大型企业一样配有民兵,进入八十年代以后逐渐消失。也是从八十年代开始,上南地区兴建大批工房。至一九九二年底,共建工房2000余幢。

上钢三厂民兵师炮兵训练营结业留念

因为“浦东”特殊的地理位置,实际上,浦东民族工业以周家渡为中心所兴建的钢铁厂、码头、轮渡等,都是民国初年就有的。解放后因为战争原因,辖区附近还有近2000户农名渔民搭建的简屋和滚地龙。上世纪五十年代才得以整修,工厂的性质也加以改造。一九七一年,打浦路隧道通车,一九七九年上南新村和雪野新村兴建,团聚了征地回迁农民、南市和徐汇的动迁户和在浦西上班的工人,协同上钢新村,逐渐形成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上南地区生活风貌。

这当中还有一些居民,是产业职工“双调”政策产生的。所谓“双调”,指的是本着有利生产、便利群众生活、群众自愿的原则,调换职工工作地点和调换住房。一般而言,无论拆迁还是双调,对上海人来说,去浦东唯一的原因就是可以调到更大的房子,不是大一倍、多一间,就是多几个平方。调换也带来了其他产业的工人入住上钢新村或上南新村。

现在位于昌里路上的浦东商场,原来就叫三钢商场,有“浦东中百一店”之称。在地老居民,还是习惯性会称之为“三钢商场”,对附近员工,曾有许多折扣福利。

要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后,工人新村才逐渐和工人脱离关系。和其它工人新村相比,上钢新村的特点一方面来自于钢铁工业特殊的群聚文化,它不是如曹杨新村等通过选拔入住,而是将单位完全当做一个大包大揽的大家庭、大家长。

上钢三厂真正关闭是在世博会期间。整个厂区也做了大型改造,成为了现在的世博公园与后滩公园。最后一批工人下岗,居然是在2000年以后,这点和我们印象中的国企改制大潮很不一样。如今唯一可以看到昔年端倪的,一是世博大舞台,二是两个塔吊,再次是码头。世博大舞台原为上钢三厂的特钢车间。原特钢车间的面积超过10000平方米。保留了屋顶上标志性的三个高炉风帽。此外,原有的钢炉、冷却管、巨型螺栓等构件,被制作成大小不一的雕塑,分布在大舞台内外。塔吊的对岸就是原来的江南造船厂。

世博大舞台原为上钢三厂车间,地处浦东滨江部分贯通区域。

而作为周家渡街道、或者说上南、上钢地区整体社区文化的一部分,改造后的三钢里休闲街和昌里路夜市同样是闻名遐迩。“三钢里”是世博后的空间建设,似乎是为了纪念钢铁厂而建的商业空间。但“昌里路夜市”显然更有历史,象征多重居住文化的聚合。

“昌里路夜市”不只是小吃摊,卖什么的都有,从睡衣睡裤到武侠旧书,从手机壳到羊绒衫。这些摊贩包裹着百货商场,小吃摊又包裹着打烊的中型饭店。愈夜愈欢乐。十多年来,它与周边居民的矛盾也如浪奔浪流,整顿后扶持,扶持后又整顿,岁岁年年。现在很难追溯它是怎么形成的。

《新闻晨报》的记者戴震东在上南新村的调研报告里就提到,“上南新村最早一批居民有一支是从原来南市区福佑路搬过来的。在1990年代中期,摆出小摊位。”这可能是“昌里路”作为小商业街的一种由来。但到了晚上,和其它夜排档相比,“昌里路”夜市又更像是市坊。正因为它广泛的商业特征,不只是饮食,来自唐宋市坊制度的建立(也有说法是萌芽于汉代)而衍生出来的夜市文化,仿佛也成为这一住宅区域有特色的休闲特征。“夜市”首先是一个男性空间,其次又联结着民居与商业区,这似乎也与钢铁厂这一男性为主导的空间文化暗合。

“昌里路”商业空间其实很年轻,与民国、五零年代、八零年代都没什么关系。“新村”的生产,至此已几乎没有了期待中的精神文化特质,但它的生活功能反而日趋完善、显出民间强劲的改良能力。世博迄今已经七年,但若去后滩公园走上一遍,便会看到净洁与荒芜几乎同时到来,人烟稀少。世博会令沿江工业消失了,城市花园产生了,但人没有了。人去了哪儿呢?月上柳梢头。

城市漫步:追溯与重构 | 上钢新村“路上观察者”招募

第一部分 行走

时间:2017年7月23日(具体时间将通过邮件通知各位入选的路上观察者)

路线概览:上钢三厂原址(现世博大舞台所在地及周围区域)—上钢新村区域—昌里路夜市

招募人数:5位

如果你:想重访曾经担当了上海的制造业重任的厂区,了解钢厂工人曾经的工作和生活,全程参与此次工作坊的“行走”与“讨论”部分,也愿意分享你的记忆和感受,欢迎加入。

报名方式:请以“上钢新村漫步报名”为邮件主题,发送“姓名+职业+电子邮箱+电话号码+一句话报名缘由”至邮箱 shenjw@。

报名截止日期:2017年7月17日

名额有限,收到包含集合时间和地点的确认邮件即报名成功。

第二部分 讨论

地点:那行零度空间(上海市镇宁路465弄161号愚园里C座101室)

嘉宾:

张怡微,作家。

厉致谦,以设计为原点的多领域研究与实践者。

张怡微和厉致谦将以短纪录片《上钢三厂技校》为起点完成一次对谈,对谈的内容可能包括上钢新村的工人生活、工人新村的今昔、住工人新村是什么感受,以及设计师对于这片地方的重构设想等。

讨论会不限人数,报名请扫下方二维码或复制链接地址至浏览器打开。

关于“城市漫步:追溯与重构”

继去年澎湃新闻·市政厅与瑞象馆共同发起的“城市漫步:发现与表述“系列工作坊活动之后,今年澎湃新闻·市政厅将与首家“人物传记主题书店”建投书局一起,继续召集对生活在上海的地方经验有独到感受和见解的“在地者”、“创作者”与“观察者”一起“再生产”。我们需要追溯地方历史,感受空间经验如何影响人,并重新建构地方和人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

50年前就开始生活在这里的人,与30年前开始生活在这里的人,与现在才刚刚开始生活在这里的人,对同一条路,同一爿店,也会有不同的私人经验和身体记忆。曾经这里有一条河,这里有坡,这里是戏院,这里是二手书市……如今不一定还在,但我们还有开放的感官和理性的头脑,双脚能量地,耳朵能听,眼睛能看,双手可以创作。

这些关于地方的个体经验,构成了一个场所的精神。通过这些不同于书本的生动经验,我们可以把一个地方的故事讲得饱满,让人意识到,这个地方是经过时间积淀的,是有独到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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