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西方著名的家族企业时,常常会想起以家族姓氏命名的企业,如蒂森克虏伯集团、摩根财团,蒂森克虏伯这样的企业也已经完全脱离了克集团家族,转向职业经理人经营,但“军火济世”的名牌仍被用作最大的广告。

然而,却有一个德国巨富家族,世代秉承着相当另类的“家规”——“不使用家族姓氏作为产品商标或企业名称,并尽量避免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媒体上”。

这就是德国的隐形巨富帝国——匡特家族。

说起德国匡特家族,知晓的人可能寥寥无几。但其实,众多令人炫目的企业,其背后的大股东,竟然都是匡特家族——宝马、戴姆勒-奔驰、国际化专业化学品集团阿尔塔纳(Altana)、生产毛瑟步枪的德意志武器和弹药厂(DWM)、占据德国蓄电池八成市场份额的瓦尔塔电池公司(Varta)……

可以说,匡特家族的百年跌宕起伏的命运,就是德国近现代史的缩影。

跟几代人专注于钢铁和军工产业的克虏伯家族不同,匡特成员犹如敏锐的“狩猎者”,从不固守于某种行业,总能从复杂的商业环境中,寻觅出最具发展潜力的行业,并抓住时机,迅速重新部署。


柏林西北的普利茨瓦尔克小镇曾有一家毛纺织厂,1865年,纺织厂来了一位16岁的学徒——埃米尔·匡特。

匡特家族的命运之轮由此开启。

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和灵活的头脑,只用了不到4年的时间,埃米尔就从车间工人做到了店员和销售经理,并成功地俘获了工厂负责人德雷格女儿海德薇的芳心,成了德雷格的上门女婿。

老年埃米尔和海德薇

德雷格去世后,埃米尔联合妻弟,一同买下了这家厂子的超半数股份,掌握了纺织厂的所有权。

埃米尔·匡特正赶上了好时候。

伴随着1860—1870年代的德国统一战争,崇尚军国主义的普鲁士王国/德意志第二帝国对军服的需求猛涨,纺织厂通过接“政府订单”,产业不断做大,到了20世纪初,匡特家族已经成功控制了三家实力强大的纺织厂,基本上垄断了整个行业,成为德国纺织业的领头羊。

可惜,还不算太老的埃米尔(才50来岁)身体先垮了,患上了多种慢性病。于是,刚完成大学学业的匡特二代,京特·匡特(Günther Quandt)被老爸从柏林召回,开始被培训接管家族企业。

埃米尔·匡特(1849-1925)和京特·匡特(1881-1954)父子

与保守稳健的父亲不同,儿子京特更敢于尝试和冒险。

一战前夕和战争期间,庞大的军服订单让匡特家族产量增加了4倍多,获利颇丰。

战后,德国经济一蹶不振,失业率和通货膨胀居高不下,马克疯狂贬值的如同卫生纸一般。

包括中产阶级在内的大部分工薪阶层都迅速、直接、毫不拖泥带水地变成了叮当响的穷人。

”烧钱“生炉子的德国人

没成想,对于某些掌握着资源的大企业家们来说,这却又是个天赐良机——超规模的通货膨胀使他们能轻松地还清债务。

某种程度上,匡特家族就是德二帝国战争策略的最终获利方。

通过银行贷款,京特·匡特以抄底价买下了德国毛织集团30%的股权。

后来,又由于不堪承受来自银行方面的巨大压力,他被迫出售了全部股权。

这一进一出,让京特的银行账户上入账了4500万马克。

要知道,此时的马克还在剧烈贬值,每天都持续缩水,必须尽快投资。

跟一般投资者购买多种股票,以规避风险博取投资收益为不同,京特的理想显然更远大——他渴望着获得某个行业的影响力——集中投资于某些企业,进而谋取决策权和垄断地位。

早在战前,京特就非常看好蓄电池行业,此时,经过缜密的研究之后,京特盯上了蓄电池厂股份公司(AFA)。

趁着股价大跌,如同狩猎者一般,他悄无声息地吸纳了AFA的大量股份,最终成功收购了这家军工电池企业。

至此,匡特家族从轻工业开始转向重工业和军工产业,并第一次买下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公司。

魏玛时代的京特·匡特已经成从“纺织厂主”成功变身为了有影响力的投资家,通过买进自己中意行业的股票,成了多家重工、化工、制药、机械企业的拥有决策权的大股东。

1930年代,京特·匡特当选为德意志武器和弹药厂(DWM)的监事会主席。

这个DWM属于德国军工巨头,旗下拥有毛瑟工厂。

毛瑟C96手枪,一战德军配枪

自此,做军装出身的匡特家族,开始主打军火工业。

很显然,匡特家族又一次赶上了好时候。

随着纳粹党的上台,德国不断扩军备战,各类政府订单又一次带来了异常可观的超额利润。

1933年,京特·匡特加入了纳粹党,和德三高层往来频繁。

二战开打后,京特·匡特被任命为德意志第三帝国国防经济部主要负责人之一,深得纳粹高层信赖。

他旗下的AFA工厂为德国海军潜艇提供了几乎所有的蓄电池,并参与了V系列导弹的研制活动。

V2导弹

1941年,忙着倒腾军火的京特·匡特还顺便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制药厂——比克·古尔登厂股份公司。

这个比克·古尔登公司,就是后来世界化工领域的大佬——德国阿尔塔纳集团的前身。

到了战争后期,即便雇佣了大量女工,匡特家族的工厂还是出现严重的劳动力匮乏。

于是,跟同期的克虏伯工厂一样,京特·匡特的工厂们也开始接收大量纳粹政府提供的“低成本劳工”,即占领区人民、苏联战俘和一部分集中营的犹太人。

匡特家族甚至直接与党卫军进行了深度合作,在汉诺威的电池工厂建造一个集中营——绝大多数劳工会在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内死于铅中毒。

在恶劣环境和高强度劳动下,匡特家族的工厂变成了一座座“死亡生产线”。

战后,京特·匡特的纳粹党身份和使用“强制劳动”的这段不光彩的过往,让其被认作了法西斯的“胁从者”,并背上了“反人类罪”的指控,被美军逮捕,扔进了监狱,等待接受战犯审判。

然而,1946年12月,京特·匡特竟然被撤销了指控,还由美军派专车给送回了家。

毕竟,跟追责“第三帝国”的企业家们相比,重建秩序维护势力范围对抗苏联才是美军最着急要干的事儿,美国人需要京特·匡特继续“发挥余热”。

但另一部分不可忽视的原因是,京特·匡特和他的律师团队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背锅侠”——前德三帝国宣传部长,戈培尔。


这就有必要讲讲,京特·匡特和他那著名前妻——“第三帝国”事实上的第一夫人,戈培尔·玛格达不可不说的故事。

京特·匡特37岁的时候,已经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的爱妻安东妮因病早逝。

丧妻之初,京特逢人必表示,安东妮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真爱”,看那架势,好似要为亡妻守身如玉一辈子。

然后,不出两年,他—再-婚-了。

续弦是小了他20岁的金发碧眼美女,玛格达。

玛格达

从柏林到高斯勒的火车上,还是高中生的玛格达中途上车。

这时,坐在高级包厢里的一位中年秃头发福的大叔放下手中的报纸,抬起了头,准备向女士打招呼,然后惊呆了——这简直如同小仙女下凡。

两人聊了一路,还挺谈得来。临别的时候,小仙女允许京特·匡特以叔辈的身份到学校约自己外出游玩。

又过了几个星期,京特·匡特向她提出了求婚。

玛格达考虑了三天,同意了,即便她比京特·匡特的两个儿子年纪大不了多少。

玛格达和京特夫妇

作为著名企业家夫人,年轻的玛格达很难适应身份,跟丈夫的代沟不断加深,三观也愈发不和。

玛格达厌弃京特·匡特的吝啬、无趣,向往电影和小说里那种刺激、浪漫的自由。

生下儿子哈拉尔德后不久,玛格达艾开始放飞自我,暗中交往了一个叫做艾内斯特美国情人。

这个艾内斯特也相当有来头,是美国总统胡佛的亲侄子。

玛格达和京特·匡特离婚的当天,艾内斯特就跪地苦苦求婚。

但玛格达此时竟然又犹豫了。

这时,一个闺蜜告诉她,不妨去体育馆看看“褐衫党”们闹哄哄的集会,来散散心。

集会上,一个其貌不扬瘦小枯干的瘸腿男人在台上激情演讲。

台下,美貌的玛格达看得心醉神迷。

显然,那个不负责任的建议,残酷地毁掉了玛格达的一生…(此处省略一千字)。

戈培尔和玛格达

希特勒夫妇自尽后,戈培尔两口子亲手将身边六个未成年孩子全部毒死之后,穿戴整齐的双双自杀,全家八口人给元首“主动殉葬”。

电影《帝国的毁灭》中,戈培尔一家在地堡里的最后时光

很明显,这时把“锅”都推到已经“畏罪自杀”的纳粹战犯身上,是最靠谱的操作。

京特·匡特声泪俱下的指证,当年是戈培尔拿哈拉尔德的抚养权做筹码,逼他加入的纳粹党。

后来京特·匡特的律师团还真找到了一些人证物证,把京特塑造成了一个受纳粹迫害,甚至被纳粹特权阶级毁灭了家庭的“受苦单亲爸爸”形象,赢得了不少同情分,最终帮助他成功脱罪。

戈培尔一家的合影,制服男就是哈拉尔德


被关监狱的一年多里,京特·匡特也没闲着,一直在思考如何重建他的企业王国。

恢复自由后的京特·匡特又开始交了好运。

1948年,新成立的西德政府为抑制通货膨胀,发行“西德马克”取代原帝国马克——100个帝国马克兑换6.50个帝国马克。

这么一来,普通老百姓辛苦存银行的积蓄一时间贬值惨重,而像京特·匡特这样的投资者却凭空减轻了沉重的债务负担,手中的大批证券及地产、工厂等实际资产也都随之大幅升值;再往后,随着马歇尔计划的刺激和朝鲜战争的爆发,他入股的军工厂也迅速起死回生…..

然而,这时才六十多岁的京特·匡特,身体却垮了,跟老爸一样,各种慢性病缠身。只是,自己的继承人,在他看来,却并不尽如人意。

中老年时代的京特·匡特

京特·匡特和早逝的爱妻有两个儿子,赫尔穆特和赫伯特。其中,长子赫尔穆特从小就被当作匡特家族接班人进行培养,但不幸是,才20出头,赫尔穆特就因盲肠炎猝然离世。

京特只得把希望放在了自小患有眼疾的二儿子赫伯特身上——开始的时候,赫伯特连书本上的文字都看不见,但随着医疗技术的进步,视力逐渐有了改善。

后来,京特·匡特和玛格达生下了三子哈拉尔德,但哈拉尔德曾经同戈培尔走得很近,还参加过纳粹德国国防军,这些“污点”,也让京特·匡特非常纠结。

中老年时代的两兄弟——赫伯特·匡特(左)和哈拉尔德·匡特(右)

1954年,京特·匡特在出差途中突然离世,按照遗嘱,他那庞大的匡特财富帝国平分给了同父异母的两个儿子——赫伯特管理蓄电池、汽车和钾矿厂(AFA公司、温特斯哈尔和戴姆勒-奔驰股份),哈拉尔德则接手公司其他部分,主要是金属加工企业。


随着德国和整个欧洲经济的复苏,匡特兄弟认定汽车行业即将迎来热潮。

于是,匡特家族的第三代掌门赫伯特和哈拉尔德兄弟开始不断增持奔驰股份,并高度关注起了另一家濒临破产的汽车企业——巴伐利亚发动机制造厂(宝马集团BMW)。

但在具体操作方案上,兄弟二人出现了重大分歧。

哈拉尔德认为,应该增持股份并帮助奔驰直接收购宝马集团,两家合一家即可;而赫伯特则大胆提出了收购宝马的计划。

可是,当年并没人愿意相信宝马能彻底起死回生,不仅弟弟表示了明确反对,连银行都离他而去,拒绝向赫伯特提供贷款。

赫伯特决定背水一战,他投入了全部私有资产作为赌注,扩大宝马的股本。这意味着,如果此举失败,他将彻底破产。

现在看来,无论是提高奔驰股权还是押注宝马,都是一个极其明智的选择。

带领宝马公司起死回生之后,赫伯特继续增持宝马股份,直到1969年实现绝对控股。

当1982年赫伯特去世时,匡特家族经营着200多家公司,员工超过7 万名,销售收入达到 130 亿元德国马克。

1967年,哈拉尔德在从法兰克福飞往法国尼斯的途上不幸遇难,留下了妻子英格和5名女儿。

随后,英格开始和赫伯特进行了艰难的分家谈判。

而哥哥赫伯特则有过三段婚姻,留下了6个子女。

1970年,赫伯特早早就留下遗嘱,把自己旗下的企业股份和财产依次分给三任妻子和6个子女,最重要的宝马经营权及控股股权,则全数分给了第三任妻子约翰娜和她的一儿一女。

同时,英格也最终和赫伯特谈妥,获得了车厢、金属、弹药厂、戴姆勒-奔驰等其他行业的股权。

四年后,她将持有的所有戴姆勒-奔驰股权出售给科威特国王,一次套现约10亿马克。这也是当年全球最大的交易,曾经惊动了整个世界。

1978年英格去世,她的5位女儿获得了均等的财产,总计约15亿德国马克。

原本,全球的吃瓜群众都等着这5位小姐姐争夺遗产的好戏,没成想,五姐妹决定同舟共济,并未着急再次分家。

她们成立了家族办公室—哈拉尔德·匡特控股有限公司(Harald Quandt Holding),引入职业经理人制度,以分散和组合投资的形式统一管理家族财富,并维持至今日,一直保持着和睦和持续增值。

而赫伯特继承人也非常给力,尤其是掌管宝马集团的女儿苏珊娜,颇有其父的风貌,做出了不菲的业绩。

苏珊娜和她弟弟斯特芬,中间是他们的妈妈约翰娜


匡特家族掌握着德国的大量工业企业,但却世代履行着保持低调的“家规”,家族成员们几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也从未把“匡特”的姓氏用作广告宣传,更没有因为分家事宜大打出手,伤及企业元气,始终完整地保持着家族传承——他们永远站在幕后,做真正低调的操盘手;

相比之下,可悲的是跟匡特家族同时代崛起的克虏伯家族,即便相关企业至今还打着克虏伯的品牌,但实际上,跟克虏伯家族,早就没有什么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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