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官标准:
北京小吃我们都吃过,大家都很熟悉,但谁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北京小吃如何定位?什么样的食品才能称为北京小吃?什么时候出现的食品才能确定为北京小吃?
曾经有一年我走在重新改造的前门步行街上,听到旁边有一家北京老字号饭馆的店员吆喝着:“老北京小吃!羊肉串!”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上世纪80年代进京的新疆风味,居然被吆喝成老北京小吃的代名词,一家上百年的北京老字号,却要打着羊肉串的幌子来招揽生意,有着上百个品种的北京小吃,在旅游景点的商业竞争力真的这么低吗?不禁令我唏嘘。
唏嘘是一方面,作为一名80后,确实是吃着羊肉串长大的,它进京30多年了,人们对它的认同感已经非常强。但作为一个北京人,羊肉串能不能算北京小吃?以我朴素的地域情怀来看,这肯定不能算。它与以往驴打滚、爱窝窝
(亦称艾窝窝)
、炒肝、卤煮等小吃相比,在我们心中的情感是不同的,但这仅是一种感觉。北京小吃并非都是土生土长,外来的品种有很多,有不少也非北京独有,只是它们进京时,我没有赶上。这些东西能算北京小吃,羊肉串就不能吗?那么,北京小吃到底应该怎么划分?
北京小吃是现代人的一个提法,在历史上并没有明确的概念,以什么时间为线,如何划分?这些内容我们从现已出版的书籍中是难以找到的。人们对于北京小吃的情感又极其深厚。从社会、历史的角度出发,都需要有人对其进行定义和解释。陈连生先生作为餐饮界的老人儿,经营小吃多年,从自身经历以及对行业的思考,在这部分口述中谈到了北京小吃的时间划分、餐饮界对于小吃受众人群及行业归类等问题,不仅是一家之言,更具有比较强的权威性。
《变迁中的北京“勤行”: 陈连生口述》,作者:杨原,版本:北京出版社,2020年8月
作者丨杨原
摘编丨安也
(文中访谈者为杨原,受访者为陈连生)
北京小吃是不是纯北京的?
陈:什么叫北京小吃?笼统地说北京小吃,那首先说小吃的来历是什么时候,从哪年才统称“北京小吃”。
杨:这个大概其应该是从解放前算吧?
陈:1956年公私合营。
杨:跟老字号的定位差不多是吧?
陈:那么另外一个就是,北京小吃是不是纯北京的。
杨:这个不一定。
陈:但是多年来从外地引进北京的,在北京发扬光大了,那就成了北京小吃了。
杨:对,就跟京剧似的,来源不是北京的,但在北京发扬光大。
陈:北京小吃的这个说法是从1956年成立各小吃店开始的,以前是什么品种就叫什么。咱们原来说过,1956年公私合营,很多企业改为国有,或者合并之后改为国有,各区都成立了小吃店,比如说过去四大小吃店:西四、隆福寺、大通、南来顺。这些小吃店里的品种,就渐渐地被叫作北京小吃。在这以前,没有这么叫的,等于是约定俗成。大通后来改名了,叫什么都……
北京小吃烧饼。
杨:80年代初的时候是吗?
陈:对,因为它搬迁了以后,“大通”是私企的名字,后来合营以后,一分家,从前门一分,它就迁到前门箭楼底下了。原址拆了,马路那地方展宽,就拆了。
杨:什么时候改的?
陈:70年代末吧。
杨:那“大通”等于一直叫了20多年?
陈:不,“大通”是解放前人家私人企业的名字。
杨:公私合营不是就改成小吃店了吗?
陈:合营的时候还叫“大通”。大栅栏东口把角,西北角。
杨:过去那块叫“前门区”。
陈:对,前门区的时候。后来搬到前门箭楼东南侧,叫什么?丽都小吃店。那么丽都、西四、隆福寺,加南来顺,这么四大小吃店。
杨:后来丽都又搬到哪了?
陈:拆了。
杨:我知道,拆之前呢?
陈:没搬,就拆了。因为它后来经营得不好,最后搞了好多……也往正餐上追,不伦不类。最后那地方不是要扩建展宽嘛,就把它拆了。拆了以后,崇文区
(现已并入东城区)
现在那个小吃店叫什么?
杨:锦芳。
陈:锦芳本身也不是小吃,最出名的是元宵。那么它就是以元宵出的名,带动了小吃。那么现在锦芳叫小吃店,它这个元宵现在就不如过去了。过去咱北京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卖元宵最大的是三家,一个是南来顺、一个是又一顺、一个是锦芳。
杨:都是清真的?
陈:嗯,像稻香村这都是改革开放以后逐渐起来的。锦芳元宵比它们棒在哪?
杨:您不说嘛,它等于是软糖的。
陈:软糖,拿刀一划,完了以后,第一打馅儿不费劲,省劲;第二煮容易化。
杨:好煮。
陈:咱们的元宵提前打出馅儿来,打出十天半个月了,是冻干,有时候元宵馅堆在那,就不是冻干了,是风干了,风给吹干了,煮不化。元宵倒漂上来了,一咬开,白茬儿,那就是风干。风干跟冻干是两回事。冻干是冻上了,拿水一煮,一见热它马上化。风干可不是。
杨:它里头水分没了。
陈:水分没了,一咬,白茬儿。锦芳就是元宵弄得不错。现在人家护国寺算是发展起来了。
杨:护国寺不是西四小吃店吗?护国寺也是清真的了?
零嘴儿的清真小吃茶菜。
陈:西四小吃店是汉民的。
杨:对。
陈:西四小吃店经理姓王,它那后面有个大院子。它那小吃有汉民的东西,回民东西也不少。西四那个没了,目前就是护国寺了。咱们说的这些小吃店,北京小吃就是当初这些小吃店里有的品种,那么划分界限就应该划在1956年,以前有的品种,就能算是北京小吃。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现在有些人不负责任,占着茅坑不拉屎,为了一些利益,搞乱了北京小吃的概念。也是前两天,有个单位请我去了,鉴定全国小吃,每一个城市推十个品种,全国各地的小吃推上来。那么这是最后,叫专家把关,认定这就是旅游精品食品。结果几个饭店的经理,干这个的就是我和艾广富,中烹协以前是李亚光,西四小吃店还去了一个小女孩,是面点师,讨论这个东西,第一页北京的。这还保密,我说最后你把这个给我们一人一本不行,这个得经过有关部门批准以后,见报以后才能给。第一页是北京小吃,一翻,讨论。我说:“这个叫北京小吃吗?胡说八道啊,真正北京小吃没写进来。”回来有个单位的领导说:“哎哟老先生,这个问题我跟您说,这是我们根据某个权威协会弄来的。”我说:“他们这个协会有干这行的吗?北京小吃特色,东来顺羊肉串,我说胡说八道!东来顺卖什么的?”
杨:卖涮羊肉啊。
陈:它卖不卖羊肉串?
杨:它卖羊肉串,那玩意儿不是北京小吃啊。
陈:对,它卖羊肉串,是哪个年代?它在几十年前卖羊肉串,是卖竹扦穿的羊肉串,它有。奶油炸糕,这是东来顺的东西。但是今天要把东来顺的羊肉串拿上来,我说人家新疆干吗去?人家西北怎么推,西北推什么?“您说,那……”我说:“我告诉你,你要让我认定,这六个就三条。第一,大顺斋糖火烧,算半小吃特色,它既属于糕点范畴又属于小吃,北京小吃里边的糖火烧很普遍,但是大顺斋是正宗,可以算。第二豌豆黄。第三炒肝,其他都不是。”
小吃在过去称为“手拿食”
陈:那么说到小吃本身,小吃咱们过去称为“手拿食”。
杨:哦,“手拿食”,就是手里拿着的。
陈:一边走着,一边吃,“手拿食”。比如街上四方的大油饼,那是论斤称的,你买半斤,你在街上一边走着,一边咬着吃,就是“手拿食”。你比如说像烧饼、大火烧这些个,都属于“手拿食”,那么这些应该是大众果腹的一种形式。那么这里边还有一个现象,过去北京生活困难的人很多,所谓“没落儿”,就是指既没体质,又没本事,也没有技术,还穷,他就抢。
与侯宝林、溥杰及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艺术家林连昆、李滨等社会名流讨论北京小吃。
杨:抢?
陈:你比如你这刚买一个油饼拿着走,走着吃呢,他过来就抢过去了。
杨:咬一口、舔一下。
陈:不,抢过来吐两口唾沫。
杨:我好像在影视剧里见过这个。
陈:所以过去“手拿食”就有这样的问题,这就是当时的社会、当时的情景。这种“手拿食”现在也应该说是还有,比如煎饼果子举着,那鸡蛋灌饼坐着汽车、地铁就吃了。
杨:包括馅饼什么之类的。
陈:“手拿食”东西可不少。过去大街上也有卖锅饼的,大锅,棒子面,摊大锅饼,摊得了以后切开,也有卖这个的。应该说凡是主食属于粗粮大众化的这些东西都是。除去这些之外,果腹的东西大街上还有,劳动人民果腹的,像什么荞面条、豆面饸饹等等。“手拿食”还有简单的,像烤白薯。
杨:嗯,烤白薯。
陈:烤白薯、煮白薯、烀小白薯。
杨:烀小白薯?
陈:什么叫烀小白薯呢?就是薯须子。白薯拿起来以后,焖熟,成块的,那小的,不成块的。
杨:嗯,我明白。
陈:那叫薯须子,把它择下来以后洗干净,搁在锅里煮。开了锅以后,把火弄微了,慢慢烀。这个白薯本身都贴在锅上了,出嘎渣儿,铲出来以后把汁浇在上边,就是白薯出的泥,白薯熬的汁搁在盘里,这也是一种果腹的形式。现在找不着了。但是这种东西也是,你看它是个地道品种,香,在那个年代好吃啊!烀小白薯,这个在街头推车的都有卖的。
“吐鲁番”那个厨师长,他爸爸和他大爷都是卖烤白薯的。南横街东口一个、西口一个。他大爷最后落到我那里了,他爸爸最后落在煤厂了。
杨:但是后来这个东西公私合营以后,基本上小吃店也不卖了。
陈:不卖了。但是现在大街卖烤白薯的不少。
杨:对,我记得我小时候就有卖的。
陈:尽是外地人了。
杨:或者是郊区的进城卖烤白薯。
陈:弄个铁桶,这东西省事。
杨:因为卖烤白薯这东西,好像不需要太高的技术含量。
陈:它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你掌握了火候就行了。
杨:是,差不多了往上搁。咱们说这是果腹类的,还有好多点心类的,您比如说豌豆黄、芸豆卷。
陈:豌豆黄、芸豆卷,咱们还是讲庙会“碰头食”,不是说逛庙会的所有人都吃。逛庙会的人带着孩子,孩子吃可以,大人瞧着。你别说豌豆黄大家都买,大人买、孩子吃。所以这些东西过去历史上就叫“手拿食”,现在仍然还有。
杨:就是好多东西变了。
陈:变也不一定,你比如说大火烧夹油饼还没变,油饼现在夹焦圈的少了,过去烧饼夹焦圈。就是说随着社会的发展,一些便民食品适应社会的需要。过去历史上就有,那个时候生活困难,有的人就跟现在一样,我等着上班,没时间了,买来一边走,一边吃,有这个问题。
“碰头食”跟“手拿食”都是果腹类小吃
杨:是不是过去还有好多属于“碰头食”,几个小摊搁在一起?
陈:不,所谓“碰头食”,当时说就是我看到了或者碰到了吃,几个小摊连在一起,这又是一种形式,这是得坐下来吃了。
比如你是卖烧饼的,我是卖焦圈的,他是卖豆汁的,得,来个烧饼,来一个焦圈,来碗豆汁,来点咸菜,这就必须坐下吃了。那跟“手拿食”有区别。
杨:但是您说的“手拿食”,其实它形式上是手里拿着的,但是“碰头食”跟“手拿食”其实都是果腹类的小吃,是吧?
陈:对。因为这些东西本身随走随吃,不是咱们家里有条件,在家里吃饭,或者吃早点,这都是属于大众的。劳动人民既要赶时间,又得吃饱了这个意思。
杨:我记得我姥姥说她上中学的时候,家里给钱早上就买个烧饼吃,大概其就这意思。
陈:对。那天赵忠祥说了一个事,人家问他:“你过去吃东西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说:“我印象最深的是糖油饼。为什么呢?我们那胡同里头就有好几个卖小吃的摊,天天闻那个摊上的香味,但是没钱买。一天姥姥来了,跟姥姥一说,姥姥说:‘走,出去买吧!’姥姥带着买去了,当然要买一个糖油饼。还拽着姥姥的衣襟说:‘让他给我多搁点糖。’人家卖油饼的听见了,就给多搁点糖,这个糖油饼炸得吃着那个香,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现在回忆小时候吃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是街上小摊卖的这些“手拿食”,方便了急于上班的大人和忙着上学的孩子们。吃着刚炸好的油饼、刚烙好的烧饼,边走边吃,节约了时间,方便了群众。回忆小时候吃的东西,回味无穷。
杨:对。我觉得您说的“手拿食”,我自己分类这叫果腹类的,就不是有钱人吃的,主要伺候的人群就是那些大众。
陈:大众,普通百姓。
杨:嗯。您看这里头,基本上大概都有什么呢,比较常见的。油饼?
陈:油饼、烧饼、火烧,像什么芸豆饼。
杨:哦,芸豆饼。
陈:什么是芸豆饼,就是煮芸豆,用手压成饼,叫芸豆饼,挎筐的烧饼馃子。过去挎筐卖的马蹄烧饼加一个馃子,或者加一个油饼,叫“论套卖”。
杨:您不是说有“发货屋子”嘛。
陈:“发货屋子”,我订30套,挎筐卖去,像这都是“手拿食”,拿一个一边走就一边吃了。也有的在家门口买到家里边吃的也有,但是总之属于“手拿食”范畴,也是大众化的东西。
杨:对,对。
陈:这样的东西不少,你比如说过去所谓斤饼、斤面。斤饼,大饼也是一样,买半斤大饼卷点什么吃的,或者卷个油条一边走,一边咬也行。有的我告诉你,过去旧社会拉洋车,这吃着,一手扶着把儿,还得在街上遛,所以这东西过去比较大众。另外像贴饼子、窝头。
杨:这东西小摊上都卖。
陈:过去卖贴饼子,有的也卖得很有名、很出色。
杨:哦,但是这东西说实在的就没有什么特色,不能称之为特色小吃。
陈:但是不管怎么说,果腹啊!
杨:是。那是贵了,还是便宜了?
陈:贵倒不一定,但是大油饼和小油饼的做法可不一样。
杨:您跟我说过。
陈:大油饼省油。为什么知道吗?它是平底锅,咱们炸锅的油饼都是斗锅,它那个稍微有点陡,这么大,也厚。整个油饼下去以后基本上就在锅里了,稍微一变色就翻出来了,里面熟了,但是没吃多少油,因为它那个锅大,铁锅也厚,薄底。现在的炸锅,耗油量就高了。过去大概是一斤面有一二钱油就差不多了,现在咱们这个炸锅,等于一个油饼一钱八的油,因为锅不一样啊!
杨:但是价格基本差不多?
陈:价格便宜,它比小油饼的耗油量低,它就便宜。为什么马路上的东西都是劳动人民买的?“贪贱吃穷人”,过去穷人不就是贪便宜嘛!所以“贪贱吃穷人”。这好多东西回忆起来细想,好多事,甚至每一个品种都有故事。
北京小吃锅饼,锅饼条,芝麻锅饼,已经不常见了。
杨:您比如说?
陈:比如说抢油饼。你好不容易买了油饼了,你走着要吃,他从后边给你抢走了,吐两口唾沫。
杨:叫警察有用吗?
陈:没用,那时候哪有像现在这么多警察啊!警察管得过来吗?是不是!另外一个,他本身都彼此理解,我穷,他比我还穷,吃不上饭,才抢我的。我好像还能挣点钱能买,他不行,他没地方挣钱去,他就抢我,所以是这种环境。你现在说,你再想起这个,是不是就是故事。就是当年的历史了?
杨:那这抢了之后就是骂两句?
陈:那可不!你就是追上他,你也要不来了,你也不能吃,他吐了唾沫,你还能吃吗?也有可能追上他打他两下,但是他得吃饱了。是不是?这就是当时的历史,绝不是偶尔的,还属于经常性的。
杨:还是经常性的?
陈:马路边儿要饭的得有多少。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穷人,过去你知道那个盲人。
杨:盲人自古三条道。
陈:要小钱,这么长一块沙板砖。
杨:砸,往身上砸。
陈:往身上砸,“行行好吧,老爷、太太!”有人觉得确实挺难受,得了,给点。就用这种方法,天天如此。
杨:所以现在好多人都说,现在这要饭的技术含量太低了。
(笑)
陈:天天如此,他没有生计。
杨:我知道,因为我采访过盲艺人。
陈:盲艺人那是另一方面。
杨:对。
陈:你知道过去,盲艺人一个是拉弦、弹弦子、说书、算命,这些好像都是文雅一点的算命的,一般都是拉弦的、唱曲的,带着个小孩儿。
杨:到下处去是吧?
陈:对,到下处去转。等下处,一敲门,点个曲,进来就唱,给点钱,这是一种。真正下场子弹弦的,就是确实技术水平高。弹的玩意儿也多、好,那是下场子的。正经八百说书的不是盲人,弹弦的、拉弦的是盲人。比如说关学曾……
杨:琴书。
陈:他本身就有琴,就有伴奏,就有好拉弦的,就是这个问题。
杨:因为我原来采访盲艺人,他们的师傅是做宅门的盲艺人,比这个还高。就说三条道,就是卖艺、算命、要饭,就这三条道。
不加“面点”小吃,那不叫北京小吃
陈:你比如过去说,身份高一点或者家境条件好一点,吃早点,弄杯牛奶,弄两块蛋糕或者酥皮的点心,这个很正常。过去你知道卖奶的,都是门口搁一个小盒,一瓶、两瓶,定期送奶,那就是家庭条件好,他家里有点点心,或者临时买点属于甜点、焦圈之类的,人家当是吃早点了。但是大众老百姓,老百姓家里还没棒子面吃呢!
不管你是劳动群众也好,总之是生活底层嘛!你要是生活在高层,人家不可能这样。现在也一样,因为现在咱们有些风味特色的食品在街上非常火,有些有身份的人想吃,放不下身段。
杨:开个奔驰,他好像不大好意思去买个鸡蛋灌饼。
陈:咱们就拿致美斋的灌肠来说,很多人说:“这好吃!”你看吃灌肠那个架势,铁定好吃,但是你看他的身份不一定低,不定是哪个公司的经理呢。
杨:那是在致美斋里啊!
陈:因为他毕竟在那坐着,他是上桌的,属于文雅的东西。在大街上你说再好,那摊上的东西真是好,闻着也好,看着也好,放不下身段。所以这个里面有些“手拿食”,或者有些街头小食品,有身份的人放不下身段。
杨:我就觉得爱窝窝、驴打滚这类点心跟一般的小吃不一样。
陈:这不叫点心,回过头来说,按现在的名词说就叫小吃。如果按历史上名词来说,是什么就叫什么,不能称其为点心,因为历史上没有小吃这一说。你比如说过去宫廷里面叫点心,或者叫什么名字,这是在宫廷里说的。如果在大环境里,在社会上不能叫点心。
杨:我觉得它是两个路子。饭庄里也做,也应该叫点心。您说的小吃类,就是庙会啊……
陈:像过去宫廷里的有些东西,有仿膳、听鹂馆,这就是按照那个年代制作的,这些属于从皇家出来的东西。
杨:但是像爱窝窝、豆面糕这些东西,我从小就在小吃店吃。
陈:但是有一个问题,两种路子,在社会上大家认可不叫点心。
杨:对,叫小吃?
陈:是什么就叫什么,也不叫小吃。小吃的定义是在1956年以后,综合起来才叫小吃。它属于小吃范畴之内,但是现在还是叫豆面糕、爱窝窝啊!
杨:但是现在咱们说的这种小吃类的,如爱窝窝、豌豆黄这类的东西,它历史上是两条线。
陈:嗯,现在也两条线。
杨:那小吃店的跟饭庄的就不一样。
陈:为什么两条线?上桌压桌的,跟你小吃店卖的还是两个路子。上宴席压桌的毕竟是个头小,做得精致、好看,也好吃。社会上大路货跟你那个不一样,因为小吃这个东西基本上是现制现售,做多了搁半天,就变味了。
杨:那个驴打滚坏得快着呢!
陈:就变味了。因为你想,豆馅用热面这么一卷,它当然坏得快了!所以过去是两种,现在也应该是两种。
杨:我看历史文献,这两条路子存在很长时间。
陈:不是很长时间,是相当长的历史阶段。
杨:我看起码从明代就开始了。
陈:对,什么都是一样。很多东西,穿的东西也一样。宫廷里的人穿的衣服和社会上人穿的衣服不一样,层次不一样。就是说你多有钱,你不能穿这种衣服。
杨:对,那是御制的。
陈:他是有品位、有品级的。说老百姓多有钱,不能穿有品级的衣服,是不是!吃的东西也一样。
杨:但是这个历史渊源考证已经不清楚了。
陈:比如我那天去了姜波那,姜波做了好多点心,结果大家伙儿拍手称赞,我没言语。他叫北京小吃,按说做出来的东西全是点心。他跟刘什么香那个师傅,北京饭店的,跟她学的。他给我讲了三派龙须面,第一派周子杰、第二派刘师傅、第三派是谁。我听了我也没言语。他做的“小吃”其中就一个是北京小吃——姜汁排叉。
杨:是,这是北京的。
陈:其他的都是点心铺的糕点,他引进的河北一个叫什么烧饼,就是一个圈,他说“改进了,做得细”。那么如果说他这个叫北京小吃,我说加俩字恰当,叫“面点”小吃,你不是真正北京的土小吃,要是真正北京的土小吃,做这么一桌子本身就应该是琳琅满目。这如果照个相出来以后,大体相同,一个模样。油糖面,都是这东西。那么要是真正的北京小吃就不能这么做,炸的、烙的、蒸的、煮的,应该什么都有。
杨:那就是点心类的。
陈:让徒弟抻了一把龙须面。那么王作揖是姜波的师傅,刘满来写了一篇文章,大赞这学校,大赞这品种。后来我说了两句话,我说:“今天姜波工作室成立,我衷心祝贺,我非常高兴。何亮、姜波,你们在这个年龄是中流砥柱,承上启下,大有可为。”我就说这么两句,东西没评,因为它不是北京小吃,看不出北京小吃的模样,而且就做那姜汁排叉也不符合要求。当然不是他做的,是他徒弟做的,也不符合要求。所以你站在什么角度说什么话。比如说王作揖,人家是民俗专家,讲历史的。刘满来本身是东安市场的党委书记,笔头子挺硬,所以一看这气势,个个都拍照、评论。可能提前通知他了,写了个发言稿,四赞这个学校。我就没言语,最后我就说这么几句,中流砥柱,承上启下,就这么几句。那么你站的角度不同,看的问题不同。那要让我看这个问题,差俩字,加上“面点”,那我就没意见了,不加“面点”小吃,那不叫北京小吃。
本文节选自《变迁中的北京“勤行”: 陈连生口述》,经出版方北京出版社授权刊发。
作者 | 杨原
摘编 | 何安安
编辑 | 王青
校对 |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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