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自行车
高一的时候,我受不了虚荣心,只好骑自行车上学。
大姐那时已经工作,在别的镇上教书。星期天下午,我送她去上班,把她新买的自行车骑回来,嘚瑟一周后,到了周六下午再去接她。
我是在初二时学会骑自行车的。那时,村里大部分孩子都学会了,我不愿被人小看。父亲骑车回家,我殷勤地在门口迎接,帮他推车子。双手扶着车头,有些紧张,车子推得歪歪扭扭,被父亲用眼睛瞅了一下。我把车子推到后院,再推到前院,来回推着,终于发现不太用力时,车子自己会走得挺稳。下一回,接过父亲的车子,故意磨蹭,等他回屋子后,赶紧在街道上试着溜出一截。把车子推快,瞅准时机,一只脚踩在一侧的踏板上,把身体撑起来,溜了出去。溜出一截,脚落地,使劲再蹬一下,给一脚力,再溜一截。溜到老庙台时,掉头往回溜。经过家门口时,看到父亲,赶忙把车子推回家。进院子时,故意一只手推着车子,利索地把它停好。
父亲不允许我们几个动他的车子。那个半新不旧的二八大梁,是他的宝马,每周要从城里骑去骑来。我三叔从小爱面子,省吃俭用,买了一个凤凰牌的新车子,舍不得骑,却经常在街道上擦洗,擦得油光锃亮。他的车子自然不会让我摸。我只好去借同学的。人家骑车上学,我在后面跑,感动了人家,会得到赏赐,溜上一段。然后,就试着掏着骑。一只脚踩在左侧的踏板上,另一只脚穿过大梁下的空隙,去踩另一个踏板。人家轻轻松松的,我一紧张就加力,横冲直撞,经常摔倒。付出了一些代价后,终于可以驾驭住这匹铁马了。我央求同学,让我从村口把车子骑进村里,让大家都看到我会骑车了。
镇上的高中离村子有三五里,起初大家不住校,放学后就会看到黑压压一片车流冲出校门。为了避免冲撞事故,学校规定,校内不准骑行。一个姓王的领导,发现谁骑行,拦下来,二话不说,就拔气门芯。那时学生中有谈恋爱的。女生会在校外等着,相好的同学把车子骑过来时,她会麻利地跳到后座上,在大家的口哨声中骑远了。没有对象的男生,三三两两,不着急回家,骑着晃着,看见女生会打口哨,被人家白上一眼,却乐得像吃了蜂蜜一样。遇到女生落单,一个人骑着二六斜梁车的,有人会跟上去。几番之后,他们就经常结对上学又放学,特别是早晚天暗时,庄稼长高时。
骑自行车成了生活中很重要的事,由它而来的笑话也就流行起来。有同学的车子破旧,被人嘲笑说,除了铃不响,全身都在响。那些恋爱关系稳定的同学,被大家喻为永久牌的。有男生失恋了,大家说,都怪他骑了一个飞鸽牌车子,让女朋友飞了。男生们喜欢在车子上表演,经常一只手扶着一把,一手拎着东西,或者抽着烟。也有特别拉风的,两只手全撒把,靠着身体平稳,稳稳地骑着车子。当然,也有马失前蹄的尴尬时候。
车子常会出情况。路上的杂草常会卷进车轴,雨后的泥巴会沾在轮胎上。有人总在后车座上夹一个小棍,随时来清除杂草或泥巴。旧车子的链子松,经常会掉,不时要停下来,徒手挂链子,弄得满手甚至满脸的油黑。再就是轮胎漫气或者爆胎,半路上得推回去,有时还得扛回家。那时,各家里都有简单的修理工具。把车子翻过来放在地上,用起子别出内胎,用气筒充上气,在水里慢慢检查,找到漏气点。用木锉锉掉旧胎面上的污垢,再从废胎上剪下一块胶皮,也锉干净。两边都涂抹上胶水,让风吹干,然后粘在一起。这样的手艺,除了女生不用动手外,男生们个个都会。
那时的升学率太低,有时一年几百个学生没一个能考上大学,不少人中途就退学了。那些“永久牌”的男女很快就结婚,有的还一家三口骑车来参加毕业典礼。再过几年,大孩子坐在横梁上,妈妈坐在后面,怀里搂着小孩子,一个车子载着四口人,载出了很多孩子的童年记忆。还有人用自行车接新娘。给车头上系上红绸子,特地留出长长的一截,骑起来后让红绸随风飞舞,飞出喜悦的心情。有人缘好的,会请来同学老乡,一溜串地骑过去,十分惹眼。遇到人,或者进村子,会一起打起车铃,叮铃铃,叮铃铃,得意又快意。
高中毕业后,大部分同学回村务农,娶妻生子,悄没声息地骑着自行车。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闷,一些人外出打工、做生意,整天风里来雨里去,改善着家里的经济条件。从一家一辆,到一家两辆,再到成年人人手一辆,村里的自行车多了起来。除了传统的老样子老颜色,新的车型不断推出,娇小的女生骑着和她一样娇小的车子,喜欢穿红戴绿的女生骑着同样艳丽的车子。
很快,自行车大军中冲出了“一脚蹬”的摩托,常常一骑绝尘,引来多人侧目。于是,那些喜欢出风头的人就跟上了,突突突,开回来许多不用出力、还跑得快的摩托车。跑不快的自行车,有些自惭形愧,慢慢缩回家里。一些人宁肯出门走路、搭车,也不愿意骑过时的自行车。
流行的风就这样。一个浪头过来了,推出一个新潮。再一个浪头过来,曾经的新潮就不时兴了。一浪接一浪,不停地推陈出新。只是,有时新出现的,原是旧物的改头换面。自行车在农村经过一段沉默后,却在大城市里如蚂蚁一样时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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