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奈良法隆寺“最后的宫殿木匠”西冈常一师徒出了一套《树之生命木之心》,凡三大册,真好,其中颇多有启迪的段落,关于自然,关于手艺。法隆寺我去了两趟,买过两样纪念品,一为飞鸟时代壁画天人的水印复制品,一为赤肤烧的忍冬纹陶瓦当,素雅得很。

按照工艺美术史的说法,忍冬纹是由中国传入日本的,是所谓唐草纹里面最重要的一种。又据说,这图案是古希腊传入中国的。

忍冬,金银花是也。早些年,喉咙痛,药店里买一包,泡水喝,其味颇不劣。《上海常用中草药》是七十年代的一本小册子,六十四开,套着褐色的塑料皮,和《新华字典》一般。翻开来,第一个便是用于清热解毒的金银花。言郊县均有其分布,生于篱畔林边。五至六月釆收花,七至九月采收藤,十月至十一月釆收果实。这介绍极确。

在上海城区里,极少会见到忍冬,即便有,亦以盆栽为多。我住虹桥的时候,楼下朱阿姨家倒是有一株,种在小院里,每年五月,爬满矮墙,幽香袭人。院子里有只白头翁,花叶一发,便日啄花藤,初以为食,不久,朱阿姨便发现不远处的桂花树上多了一个精致的巢,那建筑材料中,包含了不少忍冬的枯藤与树皮。

张恨水云,金银花之字俗,而花则雅。忍冬花期不算久,但一波一波也有不短的时间,花不大,轻盈飘逸,枝缠蔓绕,连绵不绝。其叶则凌冬不凋,加上自古便传有久服益寿之效,便更增添了吉祥如意的味道,这大概是千年前的艺术家要把它画下来的原因吧。

余少时,性喜涂鸦,邻居任奶奶发现了我的“天赋”,时常拿出她珍藏的花样,让我帮她画几份,那些花样都很久远了,描摹它们,耗掉了我许多放学以后的时光。有一种纹样,鞋子上的,我画过很多遍,后来方知,这便是忍冬纹。

吾国历史上,那么多花的图案,忍冬纹似乎格外受青睐,三两片叶子,一两根茎蔓,简洁、舒展,无论平视,还是仰视,都如此柔美祥和。

庞薰琹先生在中国图案艺术领域有其极高地位,他有一部《图案问题的研究》,新中国成立初期出版的,绝版多年。中有一节“图案有没有思想性”,庞氏认为,花草纹样,如牡丹、菊花,人民熟悉这些花、喜爱这些花,能满足人民的需要与喜爱,就是有思想性。今天看来,这样的说法,可谓用心良苦。

五六年前,我买了一大株忍冬,有手腕粗,植向阳处,任其攀爬木栅之上,逢花季,繁花满架,蜜蜂嘤嘤嗡嗡。我每每想到博尔赫斯的《礼物》:“如此幸福的一天。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蜂鸟停在忍冬花上,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忍冬开了花,虽然知道可以药用,却不忍摘它下来。话说我曾经在一个网络社区,分享一些种花的故事,有一个人见了我的忍冬花照片,便向我讨一些藤蔓,说家里小孩子生了痱子,需以煮水洗澡,我按照那地址快递了一包过去,却没了下文,终不知道是否有效。按照庞先生的理论,忍冬既然于人有益,应该也有了思想性吧。(李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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