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一过,万物得着了信号,天骤然凉下,风长了小肋骨。花青素与胡萝卜素披挂上阵,欲步步击退叶绿素,雕刻出一个博大精深的秋来。我则像饥饿的小兽挺进高山峡谷,锁定原始丛林的密码。

丛林深处还是浓绿,密布的云朵使空间愈发幽暗,提早叛逆变黄的叶子无风亦落,改变着树林沉郁的状态。打着金亮的旋闪如林妖之眼,扎进腐黑的枯叶堆上,爬满青苔或地钱的巨石上,蘑菇圈攒成牡丹花的断木上,跌宕腾挪的墨绿流水上。

水清冽照石,石旁几株蛇床孤傲地举着青白的伞,红廖与歪头菜相谈甚欢。鸭跖草丛里幽然探出一两枝瓜叶乌头,紫花四五小朵,扁扁地收敛,剧毒,属草乌,关公刮骨疗毒所中箭伤,就是乌头熬制的“射罔”之水,不可乱采。

路边珍珠梅洁白的花朵半开半落,多角枫与茶条槭微微泛黄,山丁子树繁多的瘦果已变红了,尝一尝仍旧酸涩,而高大的橡树就是可靠美男子,不断抛下成熟的橡子——微型棕色小鼓,火中烤熟,味道绝妙。

植物跟着节气变化,有条不紊,绿统摄的天下开始倾斜。昆虫们早紧张起来,枝头草下叽叽咕咕声声唤。

一只小毛虫在林间大路急急爬着。我捏起它来,软软的毛,长短不一,非常丰厚,它明确知道自己来不及长成,这是要为过冬打算了。毛虫能以任何一种状态,卵、幼虫、蛹和蝴蝶过冬。在天气恶劣地带,无霜期太短,有的毛虫还没吃胖身体,大雪就铺下来,赶紧躲进岩石缝隙或烂叶堆冬眠,好不容易冻雪融化,不及誓师动员,一头拱进绿地吃啊吃,尚未吃够大雪又蒙头盖脸砸下,立刻蜷缩酣睡,竟然囫囵滚过几个严冬才得着机会作蛹化蝶。

上天真有好生之德,亦是造物主的恩宠,毛虫就可以从容而行,但它傻傻的大路中间走挑战谁的底线?我翻过小毛虫肉体,它粉红小爪佝偻着扭动,定以为劫难到了,它的眼里我是狰狞的吗?我拿一枝条引逗毛虫爬上去,小心端到草丛去了。

一只大蝴蝶惊慌地飞过来,初以为是小鸟,滑翔落地展开双翅,是我从未见过的大型蓝凤蝶,后翅小巧,钴蓝色镶着精致黑边,前翅鸟翼一样黑里透蓝的大翅膀,未及细看,早又跌跌撞撞逃走了。难道侣伴会在人群中?好在没有人扑杀它,那惊愕的美妙瞬间。

另一只绿步甲虫就没那么幸运了。幽蓝泛着紫光的壳,有成排光滑的细小凸起,像童话公主遗落的精致小皮包。多漂亮的赴约铠甲,可惜殒命路上,头碎了。

厉害角色更容易保命。乌蛇们自在蜗行于桥下荫翳处,远远看着也头皮发麻。大号黄马蜂则追逐着面包和烤土豆香,光天化日挥着利剑呼啸来去,直盯在面包上大啖,而面包还在姑娘手上,她刚咬下一口。

姑娘微笑着把面包和马蜂轻挪在桌上,默念道:亲近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突然想,隐秘的自然喜欢人亲近吗?也许任何方式的亲近于自然都是入侵。每棵树都含着独立的思想,它们睁大了眼睛注视我,我亦听到高处的不安和低处的心悸。更深处无所不有,我不要打搅它了,你一进入,神奇就消失了。

(燕赵都市报 绿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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