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市区种植的丁香花。 龙仁青摄

1986年,我从一座小镇上的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西宁工作。就这样,我从草原进入了城市,成为城市工薪阶层中的一员。那一年,我19岁。

那时的西宁,以现在的眼光看,一点儿也说不上繁华,但在我眼里,却是一个令我眼花缭乱的世界,见到的每一样事物都是新鲜的:宽阔平展的马路、长长的可以弯曲的公交车、马路上的白衣交警以及在交警一侧眨着眼睛的红绿灯……

西宁的一切让我感到新奇:西门口的饺子馆、大十字的新华书店、五四大街天天能看电影的青海剧场……我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有热闹的水井巷市场,那里有烤羊肉、酸奶这些让我想念起家乡的吃食。偶尔听到街头歌手的龙头琴弹唱,熟悉的韵律让我的心瞬间就能回到家乡的草原。

青藏高原将西宁裹拥入怀,把它抬升到了海拔2200多米的高处。这样的高度,让春天的到来仿佛放慢了脚步。进入5月,这座城市才有了春天的气息。一日,我游荡在西宁西关大街上。阳光柔和,气温怡人,我看到路畔那几根探头探脑的草芽儿,不由想念起家乡初春时节的草原。就在这时,一缕熟悉的花香蹿入了我的鼻腔。

这是馒头花的味道,是我家乡草原上最为常见的馒头花的味道!

我辨别着花香袭来的方向,循着花香迈开了步子。步子欢快,就像是在走向故乡。

很快,我就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花香的源头。一株花树站立在临街的一栋楼下,满树粉白细小的碎花,密密匝匝地簇拥在一起,裹拥住了整个树冠,密集的程度如同天上的繁星。

自从发现了那株花树,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它身边静静地站上一会儿,去吸吮它的花香。当浓郁的花香充满我的鼻腔时,家乡草原也在我脑海里逶迤地展开,那些有关馒头花的记忆,也会如梦境一般在我的脑海间闪过。

家乡人们叫它馒头花,是因为它细碎的白色小花总是形成一束,从外围向着中间渐次升高,看上去就像白馒头一样。草原上的馒头花为什么和城市里的“馒头花树”有着同样的芬芳呢?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被我命名为“馒头花树”的花树到底是什么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株有着馒头花一样芬芳的花树,其实是丁香!

自从知道了那一株花树是丁香树之后,我发现西宁街头其实到处都有丁香树。每年到了丁香花盛开的季节,我就在西宁的大街上散步,追逐着丁香花的芬芳四处行走。八一路、民和路、滨河路、中下南关,以及人民公园、南山公园、北山公园,但凡有丁香树的地方,都留下了我流连的足迹。后来我知道,早在我来到西宁的头一年,丁香花就成了西宁市的市花,自此西宁便将丁香花作为西宁最主要的城市绿化植物,在绿地、广场、公园、河岸、车站、机场,以及单位、小区等广泛栽植。

到新世纪初,我已在西宁工作生活了近20年。那一年,一座丁香园在西宁古老的南禅寺下落成。据媒体报道,这是一座以丁香花造景为主的园林场所,占地面积近2万平方米。之所以有这样一座园林,是因为这里有几株百年以上的丁香树,被有关部门列为古树名木悉心保护了起来。除此,满园还栽植了9个品种的丁香树。

丁香园成了我常去的地方,其中一株丁香树就在丁香园大门左侧,它不事张扬地掩映在满目的绿荫中,如果不去细心关注便很难发现。只有走近了,才发现它被一圈低矮的铁栅栏保护了起来,树干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子,写着它的名字:紫丁香,科属:木犀科,丁香属,还有它的年龄:101岁(2007年统计)。也许这就是相关单位的良苦用心,他们以这样的不事声张,使得人们不大注意它们,反而让它们得到更好的保护。

在西宁工作生活的30多年里,丁香花几乎成了我始终的陪伴,每年到了丁香花盛开的季节,我都会流连于丁香花丛中,而西宁的丁香树也越来越多了。如今,全市的丁香栽植数量已经达到上千万墩,主要以紫丁香、白丁香和暴马丁香为主。今年,西宁建成丁香国家林木种质资源库,收集、引进丁香品种42个,其中有北京丁香、四季丁香等。它们与本土的丁香树有着不同的花期,如此,各种丁香树错季开放,让花的美丽和芬芳更长。

转眼间,我也可以以一个老西宁人自居了,眼看着这座城市一点点地成为一座绿色宜居的城市。媒体上说,这座城市如今有各类公园近百座,这个数字令我惊讶:每个公园走一遍,也要花许多时间。

我的西宁,已经成为一座坐落在花园中的高原城市。

我在城市里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在草原上的时间,但我依然时常梦见草原,梦见自己穿行在纷繁的馒头花丛中。恍惚之间,那遍地的馒头花又幻化成了一树树的丁香花,碧绿的草原似乎也是城市里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地……

《 人民日报 》( 2020年10月19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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