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安慰着自己:“等孩子饿得受不了了,他会自己回来吃的。”
——04——
又一个黑夜降临,各家各户煤油灯的照明透过窗棂,闪烁着昏暗的光。
喧嚣了一天的乡村重新回归静谧,只是偶尔,有几声狗叫声短暂打破了这份宁静。
小田爹把烟锅里的烟灰在炕沿磕净后说道:“这个小田,也不知咋回事儿,按说剩下的三四片地早该锄完了,可这时候也不见回来,别等了,咱们吃饭。”
弟弟妹妹们也纷纷地说:“我哥也真是的,夜儿里那么晚回来,今儿又是这样 ,害得一家人都跟着挨饿。”
小田妈瞪了孩子们一眼,说道:“你哥早上还没吃饭呢,他就不饿了?要不你们和爹先吃吧,妈等你哥回来再吃。”
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多钟,小田还是不见踪影。小田妈不由得慌了,禁不住央求小田爹:“他爹,都这个点儿了,小田这孩子还没见回来,要不你去北垄看看吧,我咋感觉不大对劲儿呢?会不会出啥事儿了?”
小田爹边穿鞋边说:“兴许他回来以后去了别人家玩过头了,这样吧,我自己去北垄,你带着孩子们到他常去的那几家看看,能找到他也说不定。这孩子,总让家里操心,等他回来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然而,当一个多钟头过后,小田爹和小田妈回家碰头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找到小田。
小田一定出事儿了!
小田妈的心噗噗直跳,她声音发颤,双腿都几乎软得站不住了:“他爹,你赶快去找大队长,让他号召乡亲们帮着找找,快呀!”
小田爹也感觉到了不对头,忙不迭地奔大队长家去了。
生活不能承受之重,逼走两条鲜活的生命
——05——
哐,哐,哐哐,急促的铜锣声在各个街道响起,村里的狗被锣声惊得相继狂吠起来。
锣声与狗叫声相互交织,大队长洪亮的声音夹杂其中:“各位村民注意啦,田有粮家的大小子不见了,大家赶紧出来帮忙找找啦!”
庄户人家的门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人们纷纷披着衣裳拿着手电走上街头。
大队长收起铜锣,向大伙儿问话:“听有粮说,他大小子今儿在北垄锄地,大伙儿有谁白天也是在北垄的?有没有人看到过他?”
人群里有人说道:“我头晌午见了他在地头坐着,下晌队长让我去队里积肥,我就没去北垄。对了,老毡帽他爷仨今天也在北垄除草,问问他下晌见到有粮的大小子没?”
那个叫老毡帽的人挤出人群说道:“下晌大概三点左右见他扛着锄头走了,我大儿还问了一句去弄么,他说回家。”
小田妈靠在小田爹的身上,带着哭腔说道:“这孩子根本就没回来,一天没吃饭,饭都原封不动地在锅里坐着,大伙儿赶快帮着找找啊。”
大队长安慰着:“小田妈你别着急,这不大伙儿都来了么,今后晌一定帮你找到孩子,你就在家安心等着,有粮跟我上山就行了。”
在大队长的安排下,由各生产小队的队长副队长带头,有去村里水井的,有去村外平塘水库的,有去逐条街道寻找的,剩下的大批人在大队长的带领下,去北垄的山峦,进行拉网式搜索。
大队长临走时,吩咐各个小队长,要是村里村外都没找着的话,就带着大伙儿一齐上山,今后晌说么也得把人给找着了。
——06——
山上,一片漆黑,风吹来,接近枯萎了的草叶树叶在风中刷啦啦地响。
北垄,除了拥有大片的梯田之外,更有一望无际的山峦草场。山峦里没有路,眼下也没到砍草的时候,人们在草丛里走起来磕磕绊绊的,时不时的有人被树根草根绊倒。
在大队长的带领下,社员们晃着手电筒,逐条地堰逐条沟壑地走着。
过了半夜,还是没有找到小田的踪影,人们纷纷猜测着:“这孩子到底去了哪儿?”
这时候,山下有人声传来,听得出是三队的小队长,他大声喊着:“大队长在吗?村里没找到小田,社员们都赶来汇合了。”
山上的人员多了起来,大队长重新分派任务,每支小队仍由小队长牵头,大家分片寻找。
大概在下半夜两点左右,北垄东坡的远处传来一声惊叫:“找着啦!找着啦!小田在这儿!小田在这儿!他死啦!他死啦!”
凄厉的喊叫声,在黑夜里听来令人毛骨悚然,人们一窝蜂地奔向东坡。
嘈杂的脚步声中,夜宿枝头或草丛的野鸟发出阵阵鸣叫,纷纷振翅飞起,还有受惊了的野兔,时不时地在人们跟前蹿过。
北垄东坡,是一片橡树林。橡树与橡树之间,长满了杂草和荆棘。小田的那把锄头,就斜靠在荆棘从里。
在一棵橡树的枝丫上,环系着一根布条,布条的另一端,挂在小田的脖子上。
小田上吊了!用自己的裤带吊死的,裤带是小田妈自己用做衣服剩下的布条缝制的。
在手电筒的照耀下,他的脸色青紫,灰白色的舌头斜伸在嘴外边,眼睛瞪得圆圆的。
夜色笼罩下,尤显恐怖。有几个跟上山来的妇女,早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把小田从树上放了下来,小田爹一声不吭,背起小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去……
——07——
正屋,两条长凳支起一扇门板,小田头东脚西地被平放在门板上。
小田妈坐在门外,机械性地把一张张黄表纸投到点着火的瓦盆里,她哭得早没了泪水。
小田妈的身后,四个孩子在不停地抽搐着鼻涕。小田爹坐在门槛上,旱烟抽了一袋又一袋。
过了好久,小田爹磕磕烟锅说道:“孩他妈,我看先用我的棺材把小田这孩子装了,让咱家亲戚帮忙抬到后山坟地埋了吧。”
七十年代初,很多庄户人家还延续了老辈子传下来的习俗,家里有老人的,都会提前找人打好棺材,这种棺材就叫寿材。
那时候,木材不好弄,穷人家只能用自家栽种的梧桐,长到一定粗细以后锯掉树干,等树干放置风干以后,再锯成板子,用它钉成棺材,刷上红油备用。
如果材料够用的话,可以锯成五寸至七寸的板材,如果材料不够,板材就只能锯成三寸或不足三寸厚了。但太薄的棺材有个别称,叫做狗碰头,就是狗一撞就碎裂的意思。
小田爹虽然年纪不算太大,但家里有现成的寿材,放久了怕遭虫蛀,就提前请村里的木匠做好了。他的棺材还算不错的,那是小田爷当年拆房子留下的黄花松做的,做得挺厚实,也挺讲究,棺材四围的木板上还有镂花。
当小田爹提出用自己的棺材装小田时,小田妈没有说话,仍在不停地烧着黄表纸。
在小田爹不停地催促询问下,小田妈终于发话了:“行倒是行,可你那寿材是红色的,不适合。”
当时民间对寿材的颜色有个讲究,红主喜,黑主凶。就是说,红色的棺材用于寿终正寝的,属于喜葬。而黑色或无色的棺材则用于非正常死亡的,如被人打死的,溺水灌死的,被火烧死的,以及自尽死的。
小田妈之所以不同意用他爹的棺材,就是因为棺材是红色的。
小田爹想了想,说:“这样吧,那就在家停灵七天,我趁早出去找点黑油,把红油遮住了,等七天以后油漆干了再下葬。”
两口子正商量着的时候,村支书提溜着一摞黄表纸走进院子。
小田爹就说:“支书来得正好,能不能给找点儿黑油?”
村支书了解了来龙去脉以后,对小田爹说:“有粮啊,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这不上级现在提倡火葬了嘛,装棺材土葬的那老一套咱就别用了,殡仪馆出车来村给咱免费拉尸,你两口子琢磨琢磨,能不能响应一下?”
小田爹倒是没说什么,小田妈先不愿意了:“他叔,你说用火烧孩子,那得有多疼啊?烧了以后,孩子的魂儿就散了,他还咋回家看爹妈?这不行,我不同意。”
村支书苦口婆心地劝:“小田妈,你千万别信那个,那都是封建思想作祟。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孩子死了,我这个当叔的心也揪着疼,但俗话说,死了(liǎo)死了(liǎo),人死了哪还会有魂儿回来?”
支书掏出旱烟,一边卷着一边继续说道:“前些天,上级专门为火葬这事儿给村里装了一部电话,他们还说过段时间再给咱村扯上电灯,装上高音喇叭,家家户户还有小广播,你看看,上级对咱们农民多够意思,往后的日子好着呢,咱还有么理由不服从上级的指示是吧?”
好说歹说,总算把小田妈说通了。
支书在跨出院门的时候,说:“家里准备准备,通知亲戚都来送殡,我这就去大队打电话,让殡仪馆出车。”
——08——
等到小田过了五七以后,有一天吃完晚饭后,小田妈对小田爹说:“他爹,你看能不能去跟队长商量一下,让咱把北垄东坡那棵歪脖子橡树砍回来?”
小田爹问:“砍回来弄么?”
小田妈带着哭腔说:“咱小田在那棵橡树上吊死了,我总觉得他的魂儿还在那儿,把树砍回来放在咱家院子里,我也能时时地看到咱孩子。”
小田爹有些生气:“你这都是咋想的?没听说人死如灯灭吗?哪还有啥魂儿魄的?让你说得怪吓人的。”
说归说,但终究架不住小田妈眼泪汪汪地哀求,小田爹只好去了趟队长家。
七十年代的农村,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集体的,家家户户用来生火做饭的柴禾也是按人口分配的。
每年的秋末冬初,等到地里的庄稼全部收获完毕,就要开始砍草了。这时候每家每户选派一个代表,在生产队长的主持下,对山峦草场进行抓阄分片,抓到哪儿就砍哪儿。
砍了山上的柴草以后,生产队会派马车牛车把柴草拉到草场进行挑选,适合喂牲口的就留下,不适合喂牲口的杂草会分发给社员。
当然,每家每户还是能分得几捆好的青草的,因为当时村里都是土坯房,房顶是青草或麦秸笘就的,风吹雨淋之下难免有所损坏,时不时地需要修缮,队里给点儿青草,也算体现了一种人道主义精神。
在这种现实情形下,小田妈要把那棵橡树弄回来,岂是那么容易?
果不其然,当小田爹到了队长家的时候,队长正在油灯下记工分,看到小田爹来了,就问:“这么晚了,有么事儿?”
小田爹小心翼翼地说:“队长,是这么个事儿,这不俺家小田在北垄橡树上吊死了么,他妈心里难受,想把那棵橡树弄回来,每天看看橡树,就像看到孩子。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把树砍了?”
队长撂下手里的油笔,掏出烟锅装满了烟末,凑在油灯上吸着了以后说:“我说有粮啊,山上的树都是集体的,这事儿我一个小队长可说了不算,要不这样吧,等明儿早上我去大队部开会时,趁着支书和大队长都在,给你商量商量?”
小田爹忙不迭地说:“那就拜托队长当回事了,俺替小田他妈谢谢你了!”
——09——
吃过了早饭,小田爹拿起锄头要下地的时候,被小田妈叫住了:“他爹,你先别急着上山了,夜儿里队长不是允了今儿早上跟支书还有大队长商量那棵橡树的事儿么?你去大队部瞅瞅成么?”
其实,一大早小田爹也在寻思这事儿,听小田妈这么一说,就把锄头竖在门后,往大队部走去。
站在大队部办公室的窗外,小田爹抻着脖子向里张望着,村支书眼尖,看到了小田爹,就扬了扬手,示意他进来。
小田爹进屋一看,见村里大到支书小到各个生产队的副队长都在。
就听支书对他说:“有粮啊,俺们大伙刚刚开了个小会儿,就是关于你提的要北垄那棵歪脖子橡树的事儿,这个事情不好开头啊,你说村里这回儿要是应了你,你让其他社员咋想?以后要是成天儿有社员来要这要那的,这工作还咋做啊?”
小田爹扭头看了看自己生产队的队长,又转头对支书说道:“也不是俺就非得要了那棵橡树,这不是俺家那口嘛,想儿子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她总认为俺家小田的魂儿还在那棵树上,所以就一门心思地想把那棵树弄回来,看着树,就当每天能看到孩子了。孩他叔,你就当孩他妈是个可怜见儿,咱再好好商量商量成不?”
这时,小田爹所在的那个生产队的队长发话了:“支书,我提个建议,看看可行不?”
村支书点了点头:“有么好建议,倒是说给大伙儿听听。”
队长说道:“这小田妈也怪可怜的,我寻思要不这样吧,这棵橡树就让有粮先砍了,等今年冬初分柴禾的时候,他家就不摊了,算是用这棵橡树抵顶了,你看行不?”
支书稍微寻思了一下,就问大伙儿:“其他队的队长都有么想法,都说说。”
有人就说了:“俺看这个法子行,就这么弄吧。”
又有人说了:“就是不知道其他社员有么意见,反正这事儿别弄出大动静,一旦传到上面就好说不好听了。”
支书听了队长们的想法以后,对小田爹说:“要不这样吧,有粮你先回去,该干么活儿去干么活儿,今儿让各个生产队的队长跟自己队里的社员沟通沟通,要是社员们都没意见,我晚上派人去告诉你一声。”
小田爹朝大伙儿拱了拱手,回家拿了锄头上山去了。
晚上,队长亲自来告诉小田爹说:“今儿白天干活儿的时候,各队的队长都跟社员们通了光,社员们对这事儿都没么意见,你自己瞅空儿把北垄那棵橡树砍了吧,这样的话,今冬的柴禾就不分给你家了。再有,来的时候,支书要我嘱咐你一句,这事儿千万别跟外村儿的人说,影响不好。”
小田妈露出久违的笑容,小田爹一个劲儿地拉着队长的手说:“队长,今儿后晌就在俺家吃了再走吧,咱俩正好喝一盅。”
队长笑了笑,说:“不了有粮,俺老婆孩子还在家等俺回去呢,这就走了。”
——10——
隔天,小田爹把橡树砍回来以后,小田妈让他把小田上吊的那个树杈截一段给留着,其余的劈成一骨碌一骨碌,码垛留着烧火。
自从有了那截橡树杈以后,小田妈闲了就抱在怀里抚摸,把那截树杈摸得油光锃亮,有时睡觉还放在枕头边上,小田爹有意见也没法说,说了小田妈就哭。
一个月以后,小田妈忽然病了,这一病就起不来床了,小田爹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来家看了好多次,也说不上啥病因,就胡乱弄了些药吃了,还打了好几针,也不见好,最后没办法,让生产队的马车拉着去了公社医院。
在去公社的半路,小田妈死在了马车上,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那截儿橡树杈……
后来,村里的人都说,小田妈是让儿子带走的,但这种鬼神之说,终究不怎么靠谱,据猜测,小田妈多半是思念成疾,最终才撒手人寰的。
小田妈死后,小田爹把她葬在小田的坟旁边儿,寻思着让她娘俩做个伴儿。
巧合的是,几年以后,小田和小田妈的土坟旁边各长出一棵橡树,也不知是鸟儿叼着橡树的坚果落在此处,还是松鼠储备过冬的粮食时把嘴里的坚果弄掉了,反正两棵橡树是真真儿在坟旁长了出来,而且长得还挺快。
细心的社员还发现了,那两棵橡树的形状,跟小田上吊用的那棵橡树的形状是一样一样的……(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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