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四十一年三月的最末一天(公元1613年5月19日),徐霞客从浙江宁海出西门,向天台山行去。这本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但开启新旅程的徐霞客心情十分愉悦。他在《徐霞客游记》开篇之作《游天台山日记》中写道:“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短短十二字,充满“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畅快。
古人春风得意,是因为登科;徐霞客春风得意,却是因为登程。用今天的话说,他一辈子“在路上”,寻找属于自己的“诗和远方”。他的足迹遍及明代两京十三布政司,相当于现今的19个省、市、自治区,东到普陀山,西到腾冲边陲,北到长城、盘山,南到罗浮山,从名山大川到僻静乡野,他一边旅行一边记录,留下了长达63万字的《徐霞客游记》。正如明末清初文学家钱谦益所说:“徐霞客千古奇人,《游记》千古奇书。”
说到中国旅游,绕不开“游圣”徐霞客,也绕不开他的“千古奇书”《徐霞客游记》。2011年3月30日,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决议,将每年5月19日定为“中国旅游日”。今年“中国旅游日”的主题为“感悟中华文化 享受美好旅程”,让我们跟随徐霞客的脚步,登临天台山、雁荡山、鼎湖峰、武夷山、黄山、庐山、恒山、六洞山、石鼓山、九嶷山等名山,感悟霞客文化,享受美好旅程。
天台散记
文<李冬梅
明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徐霞客到浙江旅游,先游洛伽山(普陀山),然后循海南行,第一次游览天台山。他登华顶峰,观石梁飞瀑,欣赏断桥三曲瀑布及珠帘水,游寒岩、明岩、鸣玉涧,眺览琼台、双阙,登赤城,沿途到了天封、万年、国清、方广诸寺。在《游天台山日记》中,他形容天台山“泉声山色,往复创变”“攒峦夹翠,涉目成赏”,多姿多彩的景色让他“几不欲卧”“喜不成寐”。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徐霞客又两次游天台山,撰《游天台山日记后》。
从河北秦皇岛到浙江天台山,坐高铁,移步换景,疾如奔马。
唐时,诗人们去往天台,要从绍兴出发,自镜湖向南经曹娥江入剡溪,溯流而上,过新昌的沃江、天姥,最后抵达天台山间石梁飞瀑。不说诗人们击节而歌、把酒临风的肆意,只想想沿途千峰竞秀、百舸争流的画面,也会生出些豪迈来。据说唐代有321位诗人沿着这条路到天台游览,如珠似玉的文字像镶嵌在天台历史上的珠翠,闪着熠熠的光。
诗人比我悠闲,我比他们快。
石梁飞瀑,得米芾“第一奇观”之赞叹,奇在一石横跨两崖,瀑布穿梁过阶,踢踏而行,轰响于耳边。
古方广寺的高妙,在于先有名而后有寺。东晋高僧法显大师在其《佛国记》中记载:“佛言震旦天台山方广圣寺,五百罗汉居焉。”宋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在石梁边建造寺庙时,便以“方广寺”来命名。
进得山中,于花间树下、山石道中,抖落一身俗念,只让满山青碧浸入眉间、染遍心上。此刻,于心底细细描摹“古方广寺”几个字,只觉瘦削干净,不染尘埃的利落。
仙筏桥畔的徐霞客塑像也有一样神韵,清瘦,秀逸。千山万水走遍,而今伫立于喜而忘归处,与钟爱的山林草木为伍,想必,他该不孤单吧?以脚步感知山川大地的神奇,比以机谋筹划权力要自由旷达多少?徐霞客是绝无仅有的,我曾暗自叩问,在他之前,谁的脚步敲响了峰回路转?他之后,又有多少人在翻阅《徐霞客游记》时,于纸墨间复习一场场山水之约?真想踩着霞客古道上的石板石阶,把他走过的路再温习一遍。
天台山中寺庙多,国清寺是佛教天台宗祖庭。数十座殿宇依山就势而造,以谦卑和逊的姿态,审视着世事流转,旁观着人间悲欢。
去国清寺,经过寒拾亭和丰干桥。寒拾亭是为了纪念名僧寒山、拾得,丰干桥是为了纪念名僧丰干。他们三位,合称为“国清三贤”。
说到寒山与拾得,初闻大名,是因着那段著名的玄妙对谈。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拾得回答:“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大师心胸开阔,世间纷扰,可以一笑置之。寒山与拾得被评行迹怪诞,言语非常,生于南宋的道济和尚,是不是他们后世的追随者?这个被称为活佛济公的高僧,出家时亦在天台国清寺。他示人行迹疯疯癫癫,破帽破扇破鞋,嗜酒好肉,似比寒山、拾得更放达。
因着名字中有一“梅”字,来访“隋梅”,像是践一个命定的约。这株千年梅树苍干虬枝,开繁花,结硕果,是天赐的美好。鹅字碑里记着王羲之的造诣,我只见墨迹酣畅淋漓。平素不习书法,墨池的功夫于我,更多是个传奇故事。
起雾了,阳光敛翅而返。这是在琼台仙谷。云雾缭绕,山因而显得柔和,又显得有些狡黠,像个贪玩的孩子,把雾变成了手里的道具。那是一块可以随手变幻的纱巾,手这么一抖,纱就把山给遮住了,有的地方薄,隐约见到些青黛色;有的地方厚,就迷迷蒙蒙,只留一团模糊。即使站在对面,也不见了石的凹凸峥嵘、树的挺拔蓊郁、花的风姿绰约,只有那溪水仍然在闲闲缓缓地流淌,雾滴在叶上,拖下一挂绿痕,砸石有声;只有那鸟鸣清越,追随那雾滴,溅到山间石上,碎成琉璃,滚落得到处都是。
一角飞檐,探过千百年光阴,在辽远的蓝色天幕下墨一般汹涌的青碧间,引我侧目。檐角的风铃声显得悠远,一递一声敲打耳鼓。山间无市音。
雾从脚底下升腾起来。那么多,不绝如缕,似乎怎么扯也扯不断,怎么豪掷也用不完。千年万年亿年,时光之流携着这雾的变幻漫过山石,漫过岁月。群山更像一艘大船,被无边无际的雾海托着,穿行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站在壁间山上,看不到深处,就像站在海边,难以探究海底的斑斓。
黄帝祭坛的大气,仙人座的高险,百丈崖的瀑布昼夜生风雷,龙潭流淌的碧水如玉如珠,八仙湖廊桥的秀丽古拙,各具风姿,都让我流连。
离龙潭不远就是悟真坛,相传紫阳真人张伯端在此悟道,写了《悟真篇》。坛边一洞,正是悟真洞。济公少年时曾在赤城山瑞霞洞读书,得佛道二教熏染,了悟禅机。天台山众峰间石洞颇多,尤以紫云洞和玉京洞最为著名,正所谓洞天福地、佛宗道源。道教南宗的发祥地也在此处,上山之后,群山环抱的建筑,就是桐柏宫。
有缘宿于寺庙中的温庭筠,才能写出“雨中山殿灯”这样的句子。万山深处,一灯荧然,必然会得些别样的感悟。他诗中所言“天姥客”,据说指的是天台道士潘志清。
天台有母性的胸怀,温柔慈爱地守护着乡民们在山间水畔春种秋收,安稳度日。烟火人间,天台美食怎可辜负?红烧土鸭应该尝尝
徐霞客初游天台历经数日,不知如何返回?我骑着高铁这匹快马踏上归途,它迅疾如飞,我的灵魂没跟上来,还在天台峰峰路路间徘徊。
仙游雁荡
文<吕峰
明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徐霞客游天台山后,从黄岩进入雁荡山(《徐霞客游记》作“雁宕山”),遍游“雁荡三绝”灵峰、灵岩、大龙湫。在《游雁宕山日记》中,他用清新简洁的笔法铺叙了“雁荡三绝”等众多景点,丰富而不杂乱。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徐霞客又两次游雁荡山,撰《游雁宕山日记后》。
浙江乐清的雁荡山名气很大,素有“海上名山”之誉,自唐宋以来,游者云集。它的幽、奇、险、峻也深深地吸引了我,召唤着我前往。真正来到雁荡山,像进入了如梦似幻、灵奇缥缈的世界,让我沉醉不知归路。
雁荡山的名称本身就充满诗意,据说其“岗顶有湖,芦苇丛生,结草为荡,秋雁宿之”,故名雁荡,这更加勾起人们对它的向往。最早知道雁荡山,是因为唐末僧人贯休的两句残诗:“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濛濛。”明代的徐霞客更是三次光临雁荡山,他“望雁山诸峰,芙蓉插天,片片扑人眉宇”,形容玉女峰“顶有春花,宛然插髻”。
雁荡山山峰众多,如骈笋,如挺芝,如笔之卓立,如剑之出鞘,如帆之远扬,如旗之乍展,如玉女之晨妆,如老妪之提携,如牛之望月,如龟之蛰伏,如鹤之展翅……峭立亘天,绝不雷同,而且步移形换,妙趣无穷。正如宋人沈括所言:“雁荡诸峰,皆峭拔险怪,上耸千尺,穹崖巨谷,不类他山,皆包在诸谷中,自岭外望之,都无所见,至谷中则森然干霄。”云雾飞来时,恍若仙境,仿佛有仙人居住其间。
灵峰与灵岩、大龙湫并称“雁荡三绝”,是雁荡精华所在。灵峰最出名的是夜景,白天形态万千的山峦和奇峰怪石在夜色的映衬下,如同一幅幅黑白相间、疏密有致的山水画,散发出神秘色彩。傍晚时分,夜色渐渐涌来,信步走在幽静的林间小道,山风徐徐吹来,像一双手在温柔地抚摸你。鸟鸣山涧,空谷回音,一种久违的轻松写意从心底深处蹦出。
在暮色苍茫中远望,两峰拔地而起,中有间隙,至顶又合拢,行如合掌,可称之为“合掌峰”;站在峰下,仰头翘望,山峰却成了展翅欲飞的雄鹰,那一对巨大的翅膀拍打着云彩,好像要从山顶俯冲下来,可以改称“雄鹰峰”;再往前走几步,从正面凝视,它又成了两个巨人的侧身黑影,像一对恋人,久久地依偎在一起,又可称作“夫妻峰”了,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在灵峰底部,有一道裂缝似的狭长形山洞,谓之观音洞。洞里倚势造了九层楼台佛阁,飞檐雕栏,极具匠心,与天然洞穴融为一体,为雁荡山第一洞天,经年香烟缭绕。从洞口进入,需登上300余级楼梯,方可到九重“一线天”。每一层都有佛殿,且一层比一层奇幻。九层大殿更令人惊叹,三面石壁嵌着五百尊罗汉像,中间供奉着观音佛像,洞内有“漱玉”“石釜”“洗心”三泉,向阳的一面是狭长的洞口,外望的天空像一根碧玉簪,称为“碧玉天”。漱玉泉水珠帘般地从洞顶飘洒下来,在夕阳中形成迷人的光环。凭栏俯视,有凭虚御空、恍若飞仙之感。远眺洞外,豁然开朗,奇峰突起,卓异多姿,万千景象尽收眼底。
大龙湫瀑布是雁荡山最美的所在,也是不得不去的地方。一路上变化多端的山峰、石头形成不同的风景,让人目不暇接。蓦然,轰鸣声传入耳际,只见一条银色的玉带自虚空处飞流下泻,飘飘荡荡,雄浑磅礴,气势惊人。徐霞客在其游记中写道:“龙湫之瀑,轰然下捣潭中。岩势开张峭削,水无所着,腾空飘荡,颇令心目眩怖。”瀑布飞到半山之间,被迅速拉长,化作无数箭头和银蛇向下奔窜,却又立即飘散开来,化为丝丝缥缈的水雾,轻灵地飘舞而来。
那水雾洋洋洒洒、重重叠叠,层层交加,追逐翻腾,初始的紧迫感也跟着消散,演变为一种轻盈、柔和而甜美的姿态。在阳光和风的作用下,时而飘逸轻灵、烟雾迷蒙,时而彩虹幻现、七彩斑斓。站在瀑布之下,顿觉神清气爽,飘飘欲仙。这气势磅礴的瀑布,似乎唤醒了山的灵性,似乎这山就要飞起来了、飘起来了一样,让人感觉这翠绿笼罩的雁荡山,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鲜亮生命。
灵岩古寺背靠灵岩,寺以岩名,建于宋朝。寺院四周怪石罗列,岩峰雄奇。古寺掩映在拔地参天的银杏树丛中,飞檐翘出,一派静谧清幽。徐霞客曾赞曰;“锐峰叠嶂,左右环向,奇巧百出,真天下奇观。”置身其间,冲一杯云雾绿茶,闲坐寺前,看云雾缭绕、山峦叠翠,顿觉情思飞扬,沉醉于自在轻松之中。
休息够了,自在足了,沿右侧斜径往小龙湫。一条流水清澈的小溪婉转曲折,琮琮琤琤,这份自然的清丽让人无比留恋。峰回路转处,岩上“小龙湫”三字赫然入目,一条百米飞练高挂前川,如云似烟。同大龙湫的雄浑壮观相比,小龙湫可谓清秀迤逦,但其气派同样不凡,其神韵同样让人感叹,如轻烟薄雾般笼罩着我,让我尽情感受它带来的清爽与幽美。
仙游雁荡山,我恍然明白了游山一定要有悠闲的心情,脚步也是悠闲的,看看、想想、停停,“以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这样不仅能看出山的形态、山的神魂,还能获得一种从烦琐和苦闷中解脱出来的自在清静。
仙人的跫音
文<朝颜
徐霞客曾前往浙江缙云仙都游历,其在《游九鲤湖日记》中写道:“即缙云鼎湖,穹然独起,势更伟峻,但步虚山即峙于旁,各不相降,远望若与为一。”鼎湖峰,在今缙云仙都景区内。徐霞客游仙都没有专门游记,陈函辉《徐霞客墓志铭》载霞客自述:“而余南渡大士落迦山,还过此中,陟华顶万八千丈之巅,东看大、小龙湫,以及石门、仙都,是在癸丑。”可知仙都之游是在明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游天台山前。
那时候是初夏,刚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你可以想象,九曲练溪烟雨迷蒙,环溪的山间草木多么葱茏。这样的缙云,这样的仙都,每前进一步,仿佛都会不小心碰到一缕仙气。
传说唐天宝年间,刺史苗奉倩在缙云得见彩云,并听闻仙乐出于缙云山上,喜不自胜。这么大的事,得让皇帝知道啊,遂上报朝廷。唐玄宗闻之,不由惊叹道:“是仙人荟萃之都也!”于是亲笔手书“仙都”二字,仙都之名便由此而来,并一直沿用至今。在这里,我没能亲见玄宗手书,但对于仙境的想象和向往却一一得到印证。
入仙都景区,沿溪水而行,举目是泼墨般的绿。雨慢慢停歇下来,水汽在山腰处弥漫,像给群山系上了一条轻纱似的腰带。我们要经过一座桥,去往对岸的山。走到桥中央,我在琴键般的石墩上坐定,身下是碧绿的溪水,色泽与苍翠的青山融为一体,那么干净,那么沉稳,仿佛看不到它在流动。我想,如果仙女下凡沐浴,应该会在这里戏水嬉游。
如果还要为“仙人登天”找到物证,应该就是那座直刺云天的鼎湖峰了。穿过遮天蔽日的树林,当鼎湖峰呈现于视线中时,我委实被吓了一大跳。在相对平阔的仙都景区,它那么突兀,那么高擎,像一个传奇,又像一个高不可攀的宣言。据说此峰高达170.8米,是世所罕见的高大石柱,有“天下第一峰”之美誉。望着它,我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目光遗漏了些什么,比如它是否会在雾气中左右摇曳?比如它是否会像一根春笋那样继续不停地长高,甚至趁我们不注意,一直高到天上去?再比如,会不会有一群神仙,在峰顶双足一蹬,就飞向了天庭仙界?
史书记载中,在此处“登仙”者确乎有名有姓。《史记·封禅书》有云:“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髯。龙髯拔,堕,堕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胡髯号,故后世因名其处曰鼎湖,其弓曰乌号。”
这个故事多么符合中华儿女的美好想象与惯常思维啊:华夏民族的始祖轩辕黄帝于此铸鼎炼丹,丹成之时,黄帝跨赤龙升天,从此为仙。于是,我们的祖先将永远活着,世世代代接受子孙的膜拜。看尽世间纷争,道道轮回,仙还是那个仙,黄帝还是那个黄帝。在人们的愿望里,虽然自身无力步入升仙之路,但作为始祖的黄帝,将以仙人的身份,永远庇护福佑着身后的人,也包括自己,多么好啊。
更值得玩味的是,传说中黄帝登仙之时,丹鼎坠落而积水成湖,于是有了鼎湖。这座湖至今还在峰顶安然静立,而我们无路可攀,未能一睹鼎湖真容,只能从旧时的文字记载和想象中去揣测它的状貌了。听说,药农是可以架绳索飞渡峰顶的,不仅可以采到世间稀有的草药,还能亲近鼎湖,观其美景。想想啊,立于峰顶,若得微风吹拂,又有雾气弥漫,天空中云霞浮动,再挂上一条彩虹,仿若顷刻间与天庭比肩,岂不美哉,岂不快哉。其实,他们架绳飞渡的样子,以及完成常人难以完成的高难度登临,和神仙的确已经有了几分相类。不知道唐代诗人徐凝是否登上过峰顶,但诗是实实在在写过的:“黄帝旌旗去不回,空余片石碧崔嵬。有时风卷鼎湖浪,散作晴天雨点来。”
如果再往前追溯,李白也曾来到缙云仙都。李白有个别号叫“谪仙人”,“诗仙”是后人给他封的,而“谪仙人”当时就已经叫响了。“谪仙人”与仙都,似乎冥冥之中注定要发生交集。
唐天宝元年(公元742年)春,李白客游会稽,与著名道士吴筠隐于剡中,两人联袂上天台,南下登缙云山。作为当地县尉,李白的从叔李阳冰给他们二人做导游,一同溯溪而上,瞻仰了时名独峰的鼎湖峰,又入缙云堂参拜了轩辕黄帝。就是在那时,李白以黄帝铸鼎骑龙飞升为中心内容,写成了乐府《飞龙引》二首传世。其中“黄帝铸鼎于荆山,炼丹砂。丹砂成黄金,骑龙飞上太清家。”写的就是黄帝成仙的故事。而吴筠亦不甘落后,赋诗《题缙云岭永望馆》:“人惊此路险,我爱山前深。犹恐佳趣尽,欲行且沉吟。”把天地的险胜和行游的意趣都表达在诗句中了。
一代诗仙李白,追随仙人的跫音,用诗文与仙都碰撞出火花,与美景和仙人的传说成就了一段历史佳话。而后世的人,又追随着李白的跫音,纷至沓来。这种追随不是没有道理的,在世人景仰的目光中,李白也早已不是凡人,至少是半个仙了。吹一吹仙风,沾一沾仙气,以洗脱身心的凡俗之味,是许多热衷山水之人的理想与追求。
事实上,像李白这样循仙而至的文人墨客,多如牛毛。从古至今,能数得着姓名的就有王羲之、谢灵运、元稹、皮日休、沈括、朱熹、王十朋、徐霞客、朱彝尊、袁枚、郭沫若等,他们在尽情纵览奇山秀水之余,都曾为此地留下翰墨。
仙,是人类最永恒的理想。人们把神话中有特殊能力的人、可以长生不死的人称为仙,也把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和美好的人称为仙。今日,当我们追随仙人的跫音,进入神话般的美妙之境,即使我们的肉身不能成仙,但至少有文字长出飞升的羽翼,攀向那云雾缭绕处。
云雾黄山
文<王唯唯
明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徐霞客初登黄山,停留9天。当时大雪已封山三月,他游兴不减,从南往北登山,历祥符寺、慈光寺、天门,登平天矼、狮子峰,游狮子林、接引崖,直到松谷庵,并撰《游黄山日记》。两年后,他重游黄山,登天都峰、莲花峰,并在《游黄山日记后》中详细记载了登顶经过,指出莲花峰为黄山最高峰,与今测量结果完全一致。
学生时代就知道黄山集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五绝”于一身,奇景蜚声海内外,被誉为“天下第一奇山”。看过画家画的黄山、摄影家拍摄的黄山,也拜读过很多大家描述黄山的文章,印象最深的是《黄山志定本》中记录徐霞客所说:“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
我们是从黄山北门坐太平索道上山的。坐在缆车里隔着玻璃看外面,渺渺云雾中隐隐现出几座山峰。偶有风过,云雾围着显露的山峰飘忽,宛如仙境。欣赏着一路陪伴的风景,不知怎么就想到当年徐霞客徒步登黄山的情形。当时大雪封山,即便是正值壮年的徐霞客,登山也颇为艰辛,他在《游黄山日记》中写道:“余独前,持杖凿冰,得一孔,置前趾,再凿一孔,以移后趾。”当时的他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上山的道路会变得如此轻松。
从缆车下来,步行约15分钟,就到了当地朋友提前安排好的宾馆。安顿好住宿,天色已晚。走出宾馆,沿一条山路前行。团团白雾,就像一群轻盈挥动着衣袂的妙龄少女,悄无声息地围着你,一股清爽随之浸润肺腑。四周幽静,有人说笑,空谷回音。不敢走得太远,围着宾馆转了一圈便打道回府。
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哇,除了雾还是雾,什么也看不见。这时想起朋友前一日说的:“你来得不是时候,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明天山上肯定有雾。”不过也好,早就听说黄山的雾绝美,雾才是黄山的魂。于是随便吃了几口早餐就出了宾馆,按照朋友的安排,坐西海观光缆车上到天海,再往玉屏索道方向走,去看迎客松和光明顶。
一路上,雾很稀薄,点缀在群山之间,飘移着,周围的景瞬间就生动起来,有了生气,更有仙气。沿着山石峥嵘的一条小径拾级而上,脚下的路似空中放下的一道天梯。爬上一段陡峭的坡道,忽然听到一阵惊叹声,回头一看,只见一簇簇小松树紧贴山巅,小小的树干挺拔有力,而枝叶皆顶平舒展,仪态万方,让人称奇。它们组成一个个方阵,宛如浴风而立、身披钢铁盔甲的英勇战士,饥餐云雾,渴饮雨雪,是天地的灵气造化了它们。正如徐霞客所说:“绝巘危崖,尽皆怪松悬结。高者不盈丈,低仅数寸,平顶短鬣,盘根虬干,愈短愈老,愈小愈奇,不意奇山中又有此奇品也!”
走走停停,终于看到了迎客松。这是一株已经耸立了1000多年的松树,成旗状。此处是一面巨大的岩壁,松树生长十分艰难,为了汲取岩石深处的养分,其根部比树干长十几倍,深深扎于岩石之中。松树在古代文人心中占有相当高的地位,黄山松更寄托了诸多文人墨客的精神追求,他们登上黄山,在迎客松下吟诗作画、抚琴放歌,物我两忘。
沿着莲花峰的石梯登光明顶,一步一景,路随峰转,景随路换,令人目不暇接,惊叹不已。当我气喘吁吁地站在光明顶上时,最先想到的一句话是“年龄不饶人”。坐在一块岩石上大口喘气,两条腿酸痛不已,还好事先准备了护膝和拐杖。
站在光明顶,前方,天都、莲花二峰一左一右,与光明顶鼎足而立。那些如黄山松一样倔强的岩石,也仿佛在努力地向上生长,意欲刺破青天。云雾中的黄山,忽而隐去,忽而显现,犹如一个水墨高手点缀出浓浓淡淡的韵味,令人心神摇曳。
云雾愈加浓厚了,像一堵白色的高墙,挡住了视野,一切都被白色吞没。虽与同伴仅隔几步,却只闻其声难觅身影。我凝望着前方那一大片灰白的、覆盖着黄山群峰的云雾,不由得浮想联翩,想象那层白色纱幔后层层叠叠的七十二峰,想象那峰峦上的怪石、奇松,想象千沟万壑里的飞瀑从山顶顺势而下,弥漫着水汽,在身边发出巨大的轰鸣……
刚刚下到山底,太阳便出来了。回望黄山,只见满山披彩,岩壁生辉。朋友见我意犹未尽,说要不在山下住一晚,明天再上山?我说不用了,下次吧。1988年,艺术大师刘海粟在他93岁高龄时第十次上黄山画松,和他相比,我还有的是机会,下次再来!
九曲棹歌
文<温圣魏
明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徐霞客游黄山后,对武夷山进行了为期3天的游览,并撰《游武彝山日记》。他先溯九曲溪舟行,抵六曲,登大隐屏、天游峰,往西游小桃源、鼓子岩、灵峰,至狮子岩,复乘舟顺流而下,至四曲再登陆,觅大藏、小藏诸峰,至赤石街下舟返崇安。此行,徐霞客水陆并进,寻幽览胜,记录了船棺、紫阳书院、御茶园等文物古迹。
八闽大地,山水灵秀。福建武夷山是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山水甲东南。九曲溪飘筏,是领略武夷山风光的最佳方式。
当年徐霞客游览武夷山时,最先到的地方就是九曲溪。九曲溪如玉带一般环绕着武夷群山,形成九曲十八弯,经九曲、八曲、七曲、六曲、五曲、四曲、三曲、二曲,到达一曲终点,汇入崇阳溪,全程9.5公里。
我们登上竹筏,穿上橘红色的救生衣,坐稳之后,艄公轻轻一撑竹篙,竹筏离岸而去,悠悠进入溪中央。竹筏浮力大,吃水浅,轻便灵活,筏工只要用一根竹篙驾驭,便可以平稳地漂过深潭,飞快地滑下浅滩,灵巧地避开溪中突兀的礁石,还可以急转弯。
白沙潭为九曲溪第一潭。晚春的白沙潭,阳光扑洒在碧波粼粼的水面上,折射出点点金光。放眼四周,只见垂柳依依,翠竹猗猗,墨绿的、深绿的、鲜绿的柳和竹给两岸山峰披上一身春装,雪白的、粉红的、大红的、浅紫的杜鹃花不时点缀其间,散发出阵阵馨香。艄公向我们介绍了九曲溪的由来。传说很久以前,武夷山上住着一位姓彭的老人。为了治理洪水泛滥,他带领当地百姓开山治水,挖呀挖,一共挖了360天,挖出了一条九曲十八弯的河,终于治住了咆哮的洪水,形成了现在名扬天下的九曲溪。
从九曲向一曲击浪而下,水流时而平缓,时而湍急,竹筏也顺着水势时而向东,时而朝西,筏移景换,目不暇接。全景式沉浸在碧水丹山的春色之中,抬头可见山景,俯首可观水色,侧耳能听溪声,伸手能触清波,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可以说是竹筏水上漂,人在画中游,看山不用爬,行舟景尽览。在每一曲的入口处,溪边的岩石上都刻有朱熹的《九曲棹歌》,增添了九曲溪的诗情画意。
古人曾这样描绘九曲溪:“三三秀水清如玉,六六奇峰翠插天”“有声欲静三三水,无势不奇六六峰”“曲曲皆幽奇,别具山水理”……青山衬碧水,碧水映青山,山的阳刚、水的阴柔,刚柔相济,相得益彰。丹山、碧水、绿树、蓝天、白云相映成趣,呈现出武夷山大自然五彩缤纷的色彩美。沿途奇峰相叠,嵌空而立,高低错落的山峦如旌旗招展,气势磅礴的岩峰如万马奔腾,展示了大自然极致的参差美。碧水丹山,山与水的完美融合是武夷山九曲溪最突出的特色。九曲溪每曲自成一景,浅的成滩,深的成潭,水绕山行,滩潭交错,身临其间,犹如漫步在如梦如幻的山水画廊。
当竹筏撑至三曲时,艄公指着前面小藏峰上的悬崖说:“看,前上方洞中的就是船棺。”我们顺着艄公的手势放眼望去,果然看见峭壁中有一个大洞,洞口处散落着棺木板。这棺材是怎么放进去的,至今还是未解之谜。
从二曲至一曲,映入眼帘的是形状如柱、兀立挺拔数丈的山峰。二曲右边是铁板嶂、翰墨岩,左边是兜鍪峰、玉女峰。一曲右边有幔亭峰、大王峰,左边有狮子峰、观音岩。大王峰形似一顶纱帽,登山口有徐霞客雕像。
游完九曲溪,下筏登岸,仿佛从仙境回到人间。九曲十八弯,每一弯都值得细细回味。
匡庐之夏
文<管钦伟
明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徐霞客溯长江水行,于江西九江登陆,在庐山游览了5天,并撰《游庐山日记》。他为历险探奇,舍大道不走,取道石门涧,攀百丈梯到天池,“上攀下蹑,磴穷则挽藤,藤绝置木梯以上”;为登庐山绝顶汉阳峰,“攀茅拉棘”;为考察三叠泉,“从涧中乱石行,圆者滑足,尖者刺履,如是三里”……他两游石门,绕路遍历五老峰,从不同角度反复观赏山中奇景,务求“全收其胜”。
庐山,又名匡山、匡庐,位于江西九江境内,东偎鄱阳湖,北枕滔滔长江,素有“匡庐奇秀甲天下”之美誉,是名副其实的文化名山。
庐山之夏,层峦叠嶂。白云依岫,空谷幽幽。
如今登庐山与古时不同,不必“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而是有旅游公交车和索道可供选择。我们选择了坐索道上山。
随着轿箱徐徐上升,视野逐渐变得开阔。天气很好,云雾稀薄,我们得以看到山下庐山云雾茶场郁郁葱葱,不远处的千年古寺东林寺佛塔林立,青烟袅袅,甚至可以看到浩浩汤汤的长江。
七八分钟后,我们便抵达了牯岭镇。街道干净整洁,街心花园一头仿佛正欲奋起的石牛,成为牯岭的象征。
牯岭的美天赋异禀,传承了庐山的灵秀。由于地势原因,这里的房屋大多建在半山上。初到此,感觉像是进了小山城。屋顶多半是红色,衬以白墙,掩映在群山绿树丛中,泛着宁静的诗意,像是旧日里的小山村。可你走在街上,橘色的街灯、装饰考究的店面、便利的交通,却不乏现代时尚。
如琴湖因形状酷似一把小提琴而得名。群岭环绕,四周树木葱茏,映得湖水绿如翡翠,澄澈温润。弯弯的木桥穿插其间,湖心的赏景小亭子飞檐翘角,远远看去,犹如卧在湖面上。有时云雾漫漫如海,翻滚着,淹没了树林,淹没了群山,让你看不清庐山的真面目。
从如琴湖一直向西南,便来到花径。石门两侧写着一副对联:“花开山寺,咏留诗人。”唐元和年间,诗人白居易任江州司马,偕诗友登庐山,游大林寺。花径旧属大林寺,那时此处多清流苍石、劲松瘦竹,人迹罕至。时值暮春,江南花落,而此处桃花嫣然盛开,白居易大感惊奇,写了那首著名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踏进石门,徜徉于蜿蜒石径,仿佛穿越时空,回到大唐时的江州。远远看见一间小屋,白墙灰瓦,古色古香,这便是复建的白居易故居。旁边立着他的石像,长袖白须,似在低头吟诗。
沿着石径前行,过锦绣谷,竹林幽深,草木葳蕤。又过好运石、访仙亭,很快到达仙人洞。洞底有泉,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滴,终年不断,清澈甘洌,这便是《后汉书》中记载的“一滴泉”。石峰中还有一棵苍劲挺拔的松树,这就是有名的庐山石松。毛泽东曾有诗赞道:“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巍峨匡庐,步步是景,处处是画。庐山是一本云雾流动的书,是读不尽的千年青史,不妨循着前人的足迹,去慢慢欣赏和体会。
天下巨观
文<李振南
明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八月,徐霞客离五台山赴恒山。《游恒山日记》载:“十一日,风翳净尽,澄碧如洗。策杖登岳。”其形容悬空寺:“仰之神飞,鼓勇独登。入则楼阁高下,槛路屈曲。崖既矗削,为天下巨观,而寺之点缀,兼能尽胜。依岩结构,而不为岩石累者,仅此。”
被列为中国“五岳”之一的恒山,历史上有一长串名称,分别叫常山、恒宗、元岳、紫岳。恒山尊称“北岳”,成为中原之北地的万山宗主,相传是4000多年前舜帝北巡时叩封的。后来,秦始皇为敕封天下十二名山,也曾亲临恒山。
人们概括五岳,说泰山雄,华山险,衡山秀,嵩山奥,而恒山独得一个“奇”字。正如唐太宗在《祀北岳恒山文》中所说:“宝符临代邦之美,灵蛇表阵势之奇。”
当然,在天下名山中,有“奇”字之称的并不少,比如黄山、庐山、张家界、雁荡山、武夷山等,那么,恒山的“奇”表现在哪里呢?
北宋画家郭熙说:“泰山如坐,华山如站,嵩山如卧,常山如行,衡山如飞。”常山即恒山。一个“行”字,道出了恒山重重叠叠的山峰奔突腾跃、逶迤磅礴的地貌特征和气势,让原本静态的山呈现一种极具动感的美。恒山总体面积不大,山脉长而窄,群峰几乎在一条线上倾斜排列,恰像一条巨龙驮着“龙翅”由西南向东北飞驰。这便是它的“奇”了。
但凡天下之山,“奇”与“异”常连在一起。恒山在历史上也明显“异”于别的名山,其表现在于古代许多帝王、名将都在此打过仗,让这里成为名冠天下的战场。春秋时,代国靠恒山而存天下;战国时,燕、赵凭恒山而立天下;西汉时,匈奴借恒山而争天下;东晋时,慕容氏踞恒山而威天下;北魏时,拓跋氏依恒山而分天下;北宋仗恒山而守天下;金代恃恒山而鞭天下;元朝跨恒山而得天下……所有这些,都是恒山异于其他“四岳”,并最可引为自豪的。也正如此,恒山还有“人天北柱,绝塞名山”的称誉。
恒山最为“奇异”的风光,在悬空寺。当我们离开五台山,经5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穿越无数荒山峻岭后抵达恒山时,最先映入眼中的便是悬空寺。
“天下名山僧占多。”自古名山多古寺,但寺庙多建在根基牢固、视野开阔的山麓或山顶,很少隐藏在半空的绝壁中。而悬空寺是个例外。
悬空寺的殿宇楼阁,由低向高三层叠起,高低错落,离谷底将近百米,完全依附于绝壁之上。登寺的石径亦掩隐在岩缝之中,给人以上天无路之感。人在远处抬头张望,只见层层叠叠的殿阁,仅用十数根细细的木柱子支撑起来,仿佛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随时倾塌似的。进入其间,木制楼梯与明廊或暗廊相互沟通,迂回曲折。行走其上,步伐摇晃,不时传来“清空、清空”的声响,使人深切体会到“悬空”的惊险。悬空寺布局凌空危挂,险象环生,阁楼廊道似虚而实,似危而安,实中生巧,危里见俏,让人每踏出一步都会触目惊心,灵魂战栗,又让人觉得每进一步皆是美如画卷,妙不可言,同时还有一种奇险感紧紧地抓住游人的好奇、好胜之心。难怪大旅行家徐霞客赞美悬空寺为“天下巨观”。
我不知道古人为何要选择在这么一处势如累卵的峭壁上营建殿阁。或许,那时他们并没有刻意让悬空寺成为不朽的作品,而只是几个建筑工匠纯粹出于天然的制作激情罢了。但历史就这样在无意间造就了奇迹:这座被称颂了1500多年而且将继续被称颂下去的寺庙,就这样成为千秋万代的建筑艺术典范。
泊于兰溪
文<李希文
明崇祯九年(公元1636年),年届五十的徐霞客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次“万里遐征”。这段游程主要取水路,途经无锡、苏州、昆山,又经青浦到佘山,最后进入浙江境,经杭州、富阳,在金华畅游北山诸洞,在兰溪又游了六洞山。《浙游日记》载:“初七日,月明风利,二十里,泊于兰溪。”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这首题为《兰溪棹歌》的七绝,是唐代诗人戴叔伦的代表作。诗中的兰溪,是位于浙江金华的一座小城。
兰溪因水得名。倚城而过的兰江有两个古名,一为瀫水,还有一个,就叫兰溪。
兰溪地处金华江和衢江交汇处,自古有“三江之汇”“六水之腰”“七省通衢”之称。旧时,陆路交通还不甚发达,上贯金华江及衢江、下通富春江和钱塘江的兰江,便成了一条舟船往来繁忙的“黄金水道”。小城兰溪也成为许多商贾、游客的必经和歇脚之地,颇为繁华。20世纪30年代,兰溪曾被设为“实验县”,并有着“小上海”“赛苏杭”之誉。随着陆运和空运的发展,传统的内河水运逐渐萎缩,小城昔日的繁盛也慢慢退去,回归了它原先那副山清水秀的模样。
兰溪地方不大,历史人文及自然景观却极为丰富,其中名气最大的,莫过于诸葛八卦村。距兰溪城不到半小时车程、呈八卦形布局的诸葛村,是全国最大的诸葛亮后裔聚居地,相传由诸葛亮第28代孙诸葛大狮按“太极星象图”所建。村中有大公堂、丞相祠堂、大经堂、天一堂等明清建筑200余处,还有形似阴阳太极图案的钟池等。从空中俯瞰,整个诸葛村犹如一幅立体的阴阳八卦图,人在其中,如入迷宫。
兰溪不仅是诸葛亮后裔聚居地,还是与诸葛亮同朝的蜀汉名将姜维后裔的聚居地。这个以姜为姓的村落名西姜,位于诸葛村以南偏西方向。据《风岗姜氏宗谱》记载,西姜村为元代元贞年间由当时在兰溪为官的姜维第37代孙姜霖所建。据说,依山而建的西姜村形如北斗七星,日夜庇护着直线距离约7.5公里处的诸葛村。昔日将相之间的那份情谊,虽然隔了许多代,仍然一脉相承。跟诸葛村一样,西姜村里也散落着许多元、明、清古民居。其中,西姜祠堂曾被著名古建筑学家罗哲文誉为“全国最大、最有人文价值的民间家庙”,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西姜村的“镇村之宝”。
距西姜村东北方不远处,有个夏李村,那是明末清初著名文学家、戏剧家李渔的故里。我的外公是李渔后人。儿时去外公家,经常跟表哥们去村口的小溪边玩,那里有一座用当地所产红石砌筑的水坝——李渔坝。这座长9.7米、宽1.6米、高3米的水利设施,是由李渔亲自设计并督工建造的。1981年,李渔坝被列为浙江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如今的夏李村,已经被打造成“李渔戏剧小镇”,成为乡村振兴示范村。漫步夏李村,看着民居墙上一幅幅精美的戏剧壁画,听着飘荡在空气中的婺剧唱腔,有一种置身于另一个时空的感觉。
除了古代,兰溪在近现代也出过一些有影响的名人,如世界级摄影大师郎静山、曾首次报道台儿庄大捷和首次向海外报道皖南事变真相的民国著名记者曹聚仁等。还有一位,就是与张学良将军相伴终身,留下人间佳话的赵四小姐赵一荻。
赵一荻虽出生于香港,但她的老家却在兰溪城东南方8公里外的洞源村。那个地方,就是徐霞客《浙游日记》中写到的“六洞灵山”所在地。
在徐霞客的游记中,“六洞”是金华双龙、冰壶、朝真三洞和兰溪涌雪、白云、紫霞三洞的合称。其实,在赵四小姐的故里洞源村附近,本身就有六个山洞。除了涌雪、白云、紫霞外,还有无底、呵呵、漏斗三洞。“六洞山”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六洞山又名灵洞山。山上的六个洞穴中,以涌雪洞最为幽深瑰奇,它也是如今六洞山景区最主要的旅游景观。
据地质考察,涌雪洞发育于距今两亿多年的二叠纪,形成于约20万年前的更新世时期。该洞之奇,奇在洞中有一条曲折幽长的地下长河。这条地下长河的宽度在3至12米之间,传说与金华北山的双龙、冰壶诸洞相通。由于几百年来洞内淤塞,游人无法深入其间,该地下长河究竟有多长,至今仍没有探明。20世纪80年代初,兰溪市有关部门经清淤拓修,开发出了千余米地下水道,游人终于可以行舟于地下,一睹洞中令人叹绝的水石奇观了。
泛舟地下长河,别有一番情趣。小船为钢质,可坐数人,船工坐于船头划桨,每到景色奇幻之处便停下桨来,待你看够之后再继续前行。
涌雪洞中河水清洌,水温四季相衡,掬手喝上一口,满口清爽甘洌。在地下行舟,虽无风雨浪涌之忧,却也险象环生。由于洞中曲折幽暗,奇岩怪石众多,加上水流湍急,稍有不慎便会磕磕碰碰受些皮肉之苦。好在船工反应敏捷,几次怪石临头又化险为夷。一场虚惊过后,不由得生出几分冒险的快感来。
水洞系石灰岩溶蚀而成,顶部平滑光洁。灯光映照之下,粗大嶙峋的钟乳倒悬而挂,或如飞瀑气势磅礴,或似冰凌晶亮奇秀,与石笋和水光相映,组成了一幅绝妙的水石景观。那些从顶壁滴落而下的水珠,把地下河水敲得叮咚作响,宛若仙乐袅袅,给游人平添了几分幽趣。
涌雪洞中奇景颇多,有“屿笋灵芝”“古洞别天”“犀牛望月”“水漫金田”等。其中最绝者,当数“琼崖积雪”。灯光映照之下,但见洞壁深处一片皑皑“白雪”荧荧烁烁,靠近细看,质感极强,似有一股寒气直逼而来,让人疑是到了北国塞外。宋代隐士于石(介翁)曾作诗曰:“断崖怒涌四时雪,虚壁寒凝六月霜。”这恐怕是对“琼崖积雪”最为生动的写照了。
从涌雪洞地下长河出来,游兴不减,脑海里不时浮现徐霞客对金华、兰溪诸洞的排序:“双龙第一,水源(即涌雪)第二,讲堂第三,紫霞第四,朝真第五,冰壶第六,白云第七,洞窗第八……”
石鼓山的书声
文<袁甲清
明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正月十一,峭寒,刚满50岁的徐霞客从江西武功山进入湖南茶陵,一路稽考山之形势、水之源流,探岩洞,察碧潭,访寺庙,考古迹,山光水色、风土民情、物产交通,尽纳眼底。10天后,他抵衡阳,拜谒岳庙之后,连续数天登临衡山,盘桓在衡山周边。二月初一,他渡过湘江,先是去了城南的回雁峰,继而北折,寻访城北的石鼓山,《楚游日记》中有相关记载。
徐霞客每每动身之初,对于一地之人文地理必是做足功课。他或查阅文献典籍,或搜罗方志野史,或询问乡间土人,每到一地,当地名胜皆能遍察无遗。石鼓山并不算高,突入江中,除居于三水合流的特殊位置,吸引徐霞客专程来访的,恐怕还有石鼓书院千年不绝的文名。
徐霞客在《楚游日记》中详细记录了这次游览的经历。“山在临蒸驿之后、武侯庙之东,湘江在其南,蒸江在其北,山由其间度脉,东突成峰,前为禹碑亭,大禹七十二字碑在焉。”三国时在衡阳置临蒸县,徐霞客来时,这里有一个驿站,当是古代的交通要道;武侯庙也未像现今迁至书院里面,改名为武侯祠。步入书院,当面立有禹碑亭,相传是大禹治水功成后在衡山峰顶所刻,字为蝌蚪文,字迹漶漫模糊,几难辨认。
徐霞客游得很细,每一处景观都留下了足迹。崇业堂、宣圣殿、大观楼,这些皆是书院的主体建筑,是讲学、拜圣、藏书之所在。徐霞客登上书院最高处的大观楼,往西俯瞰,远处的衡城正好平平地正对着,与回雁峰南北对峙,蒸、湘两江夹在楼的左右两边,江流近得像从窗槛流过,只有东面两江合流处在楼的后面,不能全部看到。楼的三面,近处是万家百姓的烟火街市,以及三条江流中来往行驶的舟楫帆影。湘江从南面来,蒸江从西面来,耒江从东南面来,三江在此合流,蔚为大观,江景辽阔。远处是高山、云彩、峰岭、树木,它们相互遮蔽映衬,层层叠叠。
徐霞客景仰和赞叹着石鼓书院的灿烂人文。“虽书院之宏伟,不及(吉安)白鹭大观,地则名贤乐育之区,而兼滕王、黄鹤之胜,韩文公、朱晦庵、张南轩讲学之所,非白鹭之所得侔矣。楼后为七贤祠,祠后为生生阁。”意思是,虽然书院的宏伟不如吉安白鹭书院那样壮观,但却是名士贤达们讲学育才的地方,兼有滕王阁、黄鹤楼的优越之处。这里曾是韩愈、朱熹、张栻讲学授业的地方,不是白鹭书院能够比得上的。
石鼓书院始建于唐元和年间,鼎盛于宋代,曾得到宋太宗、宋仁宗两位皇帝赐额,与睢阳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并称为“天下四大书院”。韩愈遭贬由广东至湖北,途经衡州,写下了著名的《合江亭序》,石鼓遂声名大振。北宋大儒周敦颐是湖南道县人,是“上承孔孟,下启程朱”的一代理学宗师,其理学思想传入书院,深刻影响了一代代湖南学子。他们主张经世致用,重教化,讲名节,轻利禄,憎邪恶,影响和培养了一大批学者,石鼓书院因此成为湖湘文化的重要发祥地。特别是南宋时期,张栻、朱熹二人奔走于岳麓书院和石鼓书院开坛会讲,将传道济民、经世致用的思想融入湖湘士子的精神血脉,引领无数仁人志士从书院走出去经邦济世。明末的王船山,清代的曾国藩、彭玉麟,民国时期的杨度、齐白石等,都是从石鼓书院走向历史大舞台。
弦歌历千年而不绝,白墙黛瓦、绿树环合的书院里,仿佛依然回响着一代代学子清朗的读书声。
楼后的七贤祠,设有讲堂和七贤木刻像,是为纪念李宽、韩愈、李士真、周敦颐、朱熹、张栻、黄斡这七位对石鼓书院文化历史作出卓越贡献的先贤。徐霞客从生生阁上眺望,蒸、湘二江合流于前,耒水在两里外向北汇入,雄踞山顶的大观楼囊括了南北西三面的奇观,而此阁却尽收东面两水同流的美景。又往东为合江亭,亭址较为低下而更加临近江流。
徐霞客循着石级转下南面石崖,发现一处五尺高的缝隙,如两掌相合朝向东面。侧着肩膀进去,里面可以容纳两个人,这是朱陵洞的后门。朱陵是炎帝的别名,炎帝曾在南岳水帘洞巡游、居住,水帘洞称为朱陵前洞,石鼓山这个洞称朱陵后洞。自韩愈游石鼓留诗后,许多名人墨客都争相来此寻幽览胜,后人将历代到此游览的名人留诗刻于朱陵洞内,或刻于临江的悬崖处,成为一大景观。
临江的悬崖上其实还有很多石刻,但由于年代久远,大多已风蚀磨平,并没有引起徐霞客的注意,反而是《水经注》中的一句“临承县有石鼓,鼓高六尺,鼓鸣则土有兵革之事”让他念念不忘。他特意寻觅这个“六尺鼓”,但没有找到。合江亭下靠近江边处,有两块石头如竖立着的两块碑,它们难道就是那遇到时世危乱便自动鸣响的石头吗?他反问自己。看得出,每游一地,徐霞客也有按图索骥、考实求证的癖好。
游完石鼓山,夕阳西沉,黑云骤起,天将雨,徐霞客踩着泥泞趁着夜色越过青草桥,回到两里之外的绿竹庵,结束了这段大地理学家与千年书院的相遇之旅。
九嶷溯源
文<范诚
明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三月,徐霞客风餐露宿游九嶷山,探寻有关舜的遗迹,并到三分石考察潇水源。《楚游日记》载:“踯躅莽箐中,久之,乃得抵涧,则五涧纵横,交会一处,盖皆三分石西南北三面之水,而向所渡东来一溪在其最北。”
登临九嶷山,我是带着《徐霞客游记》去的。我想请徐霞客老先生当向导,去看看九嶷山的前世今生。
九嶷山位于湖南永州宁远县与蓝山县交界处,又名苍梧山,因有九座山峰而得名。《史记·五帝本纪》记载,舜“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载:“九嶷山盘基苍梧之野,峰秀数郡之间,罗岩九举,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导岭同势。游者疑焉,故曰‘九疑’。”“九疑”后演化为“九嶷”,九嶷山之名,由此而来。
九嶷山的最高处是三分石,位于宁远县南部。三分石又名舜公石,也称舜皇峰,由三块360余米高的巨大花岗岩组成,是九嶷山的最高峰,海拔1822米。徐霞客的九嶷山之旅,便是围绕三分石进行的。
明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在寻访了莲花洞等景点后,徐霞客在九嶷山转了七天,对附近景点,做了一番详细考察。这年三月二十四,徐霞客来到玉琯岩,考察了古舜祠、舜陵的方位,花重金雇得一个去三分石的瑶族带路人,等到天气晴朗,即可登山。可是,此时正是江南的雨季,淫雨霏霏,连日不开。山中雾大,更无法出行。过了几天,徐霞客才由向导带领,开始登山。经过一整天的跋山涉水,披荆斩棘,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攀到三分石下面。山中夜间十分寒冷,阴风怒号,徐霞客只得叫向导砍下一些枯树,堆起来燃烧。突然,一阵狂风刮来,呼呼作响,卷起火龙,飞舞空中。火焰游移,奔腾数丈。徐霞客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惊奇不已,以为奇观。
第二天,当徐霞客迎来晨曦,抬头望见三分石时,顿时惊呆了。只见那三分石巍然耸立于眼前,云雾缥缈中,有如在天地之间插上了三根定海神针,巍峨壮观。他们兴奋不已,饥饿与疲惫顿消,立即淋湿篝火,一路南行考察。三十日,徐霞客终于找到了“五涧交会”的三分石分水岭,弄清楚了三分石是潇水、岿水、沱水的分水处,三水均下注湘江,纠正了人们历来的误解。
看了徐霞客《楚游日记》中关于这段旅程的描述,我不得不为他的精神所感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不顾自己的身体不好,不顾江南的天气恶劣,也不顾九嶷山的山高路陡,顽强地在山中奔走,进行科学细致的考察。这种执着的精神,是我辈望尘莫及的。更何况,当时的交通状况很差,路上又多匪盗,至今想起来,都不由得为徐霞客捏一把汗。
而今,我们攀登九嶷山,则容易多了。九嶷山的各个景点之间,已建起完整的公路网络。从宁远驱车南行,经过舜帝陵,一路翻山越岭,约一个小时,便可以到寻龙谷。爬上寻龙谷顶端的平台,便可以看到三分石。只见三座巨石并峙,鼎立山巅,直冲霄汉,气势十分雄伟。周边群峰层层叠叠,拥抱着它们,像众星拱月一般,更加凸显出三分石的奇特与壮美。
伟哉,三分石!壮哉,九嶷山!
如今,在九嶷山附近的紫霞岩溶洞口,立着一尊徐霞客的汉白玉雕像。这是近年宁远县有关部门为纪念他而立的,雕像中的徐霞客身形瘦削,执书而立,长须飘逸,极目远方,一身坚强。(编辑:杨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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