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故乡在勉县以东的长寨街,第二故乡又在南郑县以北的梁山坡。有趣的是生活与居住过的两处,都距远古先民在天汉盆地留下的人类曾生存、生活过的遗物及遗迹相隔不到五公里。它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省科考队在南郑县梁山两次发掘的原始人类骨骼及各类中更新、旧石器时代的“龙岗古人类文化遗迹”以及现在正在研究和开发的勉县“赤土岭古人类文化遗迹”。

在第二故乡,我曾在上世纪而立至不惑之年先后几次去梁山之顶注目远眺过山下的四季景色;也曾在山顶向厚重而又内敛、谦广而有虚怀的梁山高声呐喊或娓娓低诉过内心的一切。我也曾独自或携妻女拜谒过梁山北坳密林深处的“乾明院”;也曾拜谒过梁山东南半坡之上景色秀丽的“药王洞”以及相距不远、古朴典雅的“龙岗寺”,还有在那寺庙之内供瞻仰的几百件文物以及原始人类的骨骼。其中,古人类用过的许多石器具,据专家鉴定为旧石器范畴,属原始社会母系氐族的龙岗古人类生存遗迹……

世事如流水,人生似飞絮。现而今我在外漂泊多年后又落叶归根,回到了青少年时代曾居住过的老家长寨街,重温上世纪八十年代前的旧梦,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很遗憾,我至今不知是出生在故乡长寨还是在汉中,但在幼小的记忆中,为生存,为度过那连野菜和树皮都吃光的艰难年代,我和我弟是父母61年辞去工作单位(大人每月供应20斤,小孩只有12斤粮票)后,从汉中石灰巷内用一辆架子车装上所有家当——床柜、桌椅、被褥及简单的日用品,母亲把弟弟放在我的怀中,我又坐在铺有褥子的架子车前面,扶着小弟被父母拉回长寨的老家,借助赡养祖父母,其主要是想在农村每人能分得一分五厘自留田,而自愿回乡与二爸(生产队长)家另立门户定居的。

从童少年至青年,在农村这块广阔的天地中,我从知事时就初次体验到人生酸、甜、苦、辣、咸的滋味。曾郁闷——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就算剥削阶级、四类分子该“批斗”,但教书育人、传授知识的老师有何错?一个农忙整日骑着车子田间转,头戴草帽一身泥的公社书记、以及早出晚归的大队支书均遭批,他们都是一心为公的好人呀,幼小的心灵遭冲击。

曾疑惑——为何工农差别这么大?城里的人员干净、消闲还有钱用,而乡下的农民深翻土地、割草沤肥,整日忙碌还是缺吃少穿,日子过得紧巴巴?

曾奋发——少年时代学生阶段,为了努力学习文化课,在那农村还没有电灯的六、七十年代初期,多少个夜晚曾在煤油灯下完成作业后又熬更守夜地阅读课外书,从而既开阔了知识视野,又增添了文化内涵。有时还随小说、散文进入书中境界,心随景移动,人随情悲喜,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中,让人不知疲倦二字。在哪来哪去的年代里,农村青年中小学毕业的命运只能回乡去务农(那时大中专招生与厂矿招工全凭大队公社搞推荐)。我回乡曾暗下决心为早日能跳出农门,生产队上脏活、累活抢着干。当年就一举改变了家庭以前年年超支当“缺粮户”的贫困面貌。

曾图强——八十年代初,曾组织带领全大队团员青年在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宣传普及文化科技知识,活跃农村青年文化娱乐活动,开展农村青年“比、学、赶、帮、超”的生产竞赛活动,为大队团支部获得过团县委奖励的上百本科技、文化图书和24英寸罗马罗亚大电视,也为个人及大队团支部争得了应得的荣誉。

曾记得,在那还缺吃少穿、购物凭票(粮、油、肉、布、糖票)的年代里,我还在学校寒暑假期间随本队社员在阳安铁路线上出过工。那时候,精壮劳力每日出满勤最高只有10分工,而我们这些半壮小伙尽力劳动每日只给4分工。我当时和其他少年去阳安线参加劳动的目的并非为家庭挣工分,实在是贪图能在中午混饱一份生产队为每个出勤劳动力免费提供的大米饭。

当时在那阳安线上,劳动现场非常壮观,“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的运动如火如荼,“三线建设要抓紧,就是和帝国主义争时间,就是和修正主义抢时间”也是搞得热火朝天。每天早晨天刚麻麻亮,所有劳力在家中吃点凑合饭,便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挑箩担筐,赶牛拉车,扛上锄铲,一路一行的向远在6华里左右的阳安铁路出发。我们生产大队所分地段恰好在赤土岭的东南面。到了红旗招展的铁路现场,各路人马齐聚集,只见群情激昂、夯声震天。在那人海大战中,红绿的彩旗,穿梭的人流将阳安铁路妆点成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龙。据我耳濡目染亲经历:在那69~71年,阳安铁路路基全是人工用石夯筑出来的,哪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全部采用机械化运输、机械化筑路的车辆与工具!可以说,阳安电气化铁路是劳动人民用顽强的体力,用辛勤的汗水,用“战天斗地”的“大无畏革命精神”修筑起来的。回想那段经历,怎能不让人热血沸腾,豪情满怀。

随着“三线建设”要抓紧的深入持续,随着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最高指示的落实,中国航空工业部代号为“31#”,冠名为“群峰机械厂”的军工企业以及国家地质勘探部所属的“陕西第四地质大队”先后落户修建于赤土岭以北的牛头山下和赤土岭顶上,为昔日野草遍坡、灌木成丛、杂树成林的蔓青荒岭,浓墨重彩地镶上了一幢幢红砖碧瓦,错落有致的庞大车间与居住楼房。从此,这个曾有着汉文化发源的古人类活动之地,再一次变成了来自于五湖四海、发音于南腔北调,昼夜机器轰鸣,车辆穿梭的热闹之地。

在那文化娱乐单调的年代,除了“以阶级斗争为纲”、“批林批孔”的大小批斗会能增强人们的“斗”志外,点燃农村青、壮、少年革命精神火焰的则是各地春节期间串演的“三大革命样板戏”以及时兴的快板与对口词。为了了解国家的时事及新闻,为了消除农村劳动之余的疲劳,我们曾约伴结伙每周六、日黄昏放下劳动工具后,徒步由田野走小路约4~5公里到“陕四队”或“群峰厂”去看电影。随着社会的发展,两处厂队在70年代末又增添了当时在农村还没有的电视机,为我们这些十里八乡的农村娃提供了每晚只要有空闲,都可前去观看国内外新闻以及新鲜的戏剧及电影。有时在农村国营商店很难买到的稀缺物资与商品,基本都能在“群峰”及“陕四队”的厂矿商店里购买到,有的商品竟然还比国营商店便宜一点钱。

鉴于赤土岭的泥土色泽赤褐且靓丽,泥质很细又很黏,故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公社根据国家三线建设的需要,在横跨赤土岭之间的川陕公路以南、阳安铁路线以北的岭顶修建了“长林机砖厂”,为褒联区域乃至本地群众的修房造屋源源不断地提供了建筑材料。在那农村也实行备战编制的年代,公社砖厂厂部设为基干连,三个车间(三班倒流水线作业)编为基干排,机修班、炊事班、勤杂班统归厂部连长(厂长)、指导员(支书)管理。厂内职工全是本公社各生产队选拔输送的青壮年,我曾在70年代末也在这个机砖厂里待过近两年。在记忆中曾听厂内人士谈起过,在人工挖掘赤土作原料的过程中,先后曾挖出古墓以及陶器、青铜器和古钱币等,并经厂部收集上缴至组织。在当时,由于人们对文物以及古迹还比较缺乏了解和认识,故而也未曾听说这个方圆近4平方公里,较之三面平坝高出近百尺的赤土岭,竟然还是远古人类防旱防涝、繁衍生息的聚居地。

国庆前夕,丹桂飘香,秋雨过后的天气格外舒爽。远山如黛,岚气缭绕,秋阳在碧蓝的天空中也褪去了夏日如刺的暴烈火焰。上午10点左右,我怀着对远古人类为何聚居于这块赤土之上繁衍生息的好奇与探求,独自骑上摩托,再次去重访那相隔三十多年已近生疏的赤土岭之地。

赤土岭,这个昔日名不见经传的弹丸之地,现归辖于老道寺镇管理。上世纪三十年代修建的川陕公路将这片荒岭从中开膛破肚,一分为二的划成南北之地。从此,为北可抵楚(长安),西可入蜀(四川),东可进汉的现代化交通工具提供了便捷。当我将摩托车骑上岭顶,上世纪七十年代后一度繁华热闹的赤土岭早已风光不在,昔日川陕公路以北驻扎千人的陕西第四地质大队员工也难耐荒坡野岭之偏僻,不知何时已随着大企业进驻城市的洪流早已迁入城郊市区,唯有岭北现在门可罗雀的十多间商店及店后小院,像孤独的老妪在路边摧眉折腰,顾盼乞怜。让曾经光顾过的游人过客,依稀还能找回昔日它那青春的姣颜与辉煌。抬头北望,昔日让农村人羡慕不已,光鲜整洁、边沿植有花草树木的宽阔大道及硬化的院场早已成为碎石泥窝、破烂不堪的颓败景象。只留下残破的幢幢楼房以及屈指可数的家属和个别老弱病残的退休员工在寂寥中安度晚年。当我顺着直通队部的大道向前骑去,野草遍布的车队和矿石样品车间的场地内,竟然被摩托车的轰鸣声惊飞出斑斓的野鸡与鸠雀。队部大院东院墙的一块文娱告示牌,还残留着昔日每月更新的电视电影预告内容。唯有大队以东的院墙外,一条新添的连接陕四队大道的乡村硬化道路,一直通往岭下的牛头山脚下。在岭上较为平坦的路边,新建了几处微小民企和农户,房顶的红瓦,粉刷的白墙以及绿色的彩钢瓦棚顶,给再次落寞的赤土岭上妆点了较为时髦的新鲜容装。

我站在地质队院墙以北的制高点上,空旷的秋风在正午将我吹拂得昏昏欲睡。我拍拍昏胀的额头极目远望,站在我脚下的这块古人类曾生存聚居过的赤土岭,它北倚牛头山,东临古褒国,西眺古隘阳平关(老沔县城西),南临平畴万顷黍。在那刀耕火种的石器时代,北可石猎分野味,南可刀耕收五谷。可樵北山之林木以烤食,可渔褒汉(江)之鱼虾以尝鲜。北有秦岭余脉——牛头之山为倚托,南有汉江横流,巴山余脉——中梁之险作屏障,加之东南方向隔江相望的龙岗同类原人作帮衬,在这美丽富庶的狭长盆地内,东西可进可守,岂不属于一块赖以繁衍生息的风水宝地?!且夏无酷暑,霖可居守该岭;冬无严寒,旱可取水于河。真让人羡慕感叹雄踞于赤土岭上的远古人类高瞻远瞩的聪慧智商。

我眷恋地望望脚下这片赤褐色泥土仰面问天:为何这块上世纪70年代曾经热闹荣耀的荒岭,现在又却回归冷寞?瞑然间我耳畔传来天籁之音:自然有四季,人生有轮回,盛衰兴废皆有定数……昔日赤土岭之盛,乃是让远古人类在九泉之下以窥现代人类发展之一斑;而今赤土岭之萧——让群峰厂人员大量缩减,让陕四队的机器、人员全部搬迁,让汉旭化工厂倒闭破产,让长林砖厂停工不再产砖,只是让远古人类的灵魂在此岭下再次得以长眠。我似懂非懂地睁开双眼再一次环顾岭下:除西边的曹家沟水库在一片林木和杂草的守护中还泛着清辉的余波外,其余已被开垦的坡地上,广种薄收的玉米及大豆根茬像一根根标枪直戳天空。在种植玉米与大豆的坡地里,一大片高约3米的良种核桃树上成熟的核桃也已被种植户采摘,只留下发黄的残枝败叶柔弱无助地在秋风中挥舞,向过路的人们展示着一年一度的衰颜。在陕四队以东靠近川陕公路的半坡上,灌木丛生,杂树成林,这里掩埋着范寨村里近现代的一大批亡灵。一丛丛色泽鲜艳红润的火杞果在还很翠绿的枝蔓上迎风摇摆,好像是对安葬于此地的灵魂给予深切地吊唁与悼念……我怀着对远古人类的敬仰,揉揉被日光刺花的双眼,掉转车头又向川陕公路以南的赤土岭骑去。

路南的赤土岭与昔日所见有了很大的变化。岭的东西方向顺公路两边除增添了许多较为时兴的农户楼房外,岭顶还修建了当地水利部门的育渔场。昔日名噪一时、百多人的长林机砖厂,其生活区内也是蒿草满院,楼房破旧。院内几条人工从杂草丛中踏出的便径,无言的展示出现有私企老板在承包(购买)该地后,受到市场经济的浪潮冲击,也在艰难地挣扎与维持。其生活区内,原先晾晒砖坯的场地现已成为生产水泥楼板的小型建材预制厂,昔日煅烧机砖的大型轮窑早被夷为平地,当地的村民利用该场地也建起了较有规模的养猪厂……只有昔日由川陕公路直通砖厂的唯一一条拉运机砖的汽车大道的两边坡地上,却先后增添了高低不等、参差不齐的简易房屋与正在修建的产业大院,其中一处院落的砖混门楼上却醒目地耸立着一幅横短竖长的钢混十字架,给我仓促路过时留下了耶稣拯救人类脱离苦难的基督教会堂的深刻印象。

日已偏西,我伫立在路南这块赤土岭上凝神熟视,思绪像脱缰的野马横空驰骋。虽然远古人类的言行少有记载,但他(她)们在人类生存史上逐步的汇聚先人各种手势创造了语言,用自然界的各种物体与现象创造了象形文字,又用最最原始的方法摹刻、书写于山崖、洞壁、甲骨以及树皮与竹简之上的篆字,为我们现代人类提供了日趋成熟的汉语言文字。他(她)们在远古时期就独具慧眼选择这块赤土之岭作为生存之地,联想到东南方向并不遥远的梁山龙岗古人类所聚居的黄土丘坡,也是霖可防涝于此岭,旱可饮取于濂河。北倚梁山作屏障,其余三面也属平畴沃土可植粟。我将两地归结一处作对比,不难看出:远古先民在不同地域选择的聚居之处,其手法都是一脉相承!可以断言:在那还属中更新、旧石器的时代,远古人类的大脑思维业已与现代人类的智商没有多大的区别。所不同的是:那时的人类在群聚中已知结伙抱团,利用石器的刃、尖、棱面做工具,从而从事日常的砍削、狩猎、磋砸与耕种。他(她)们团结互助,共同劳作,所得食物,集体分配,使得人人平等,个个有份。他(她)们从不勾心斗角,也不尔虞我诈,只有共同地为这个大家庭各尽所能!相比之下,怎能不让我们现代的人类为之敬仰,又为之汗颜。

当晚,我躺在床上满腹疑团,思虑在这天汉盆地中曾经生存的远古人类,按仅有资料可知:龙岗遗址定性为“属中更新世纪到晚更新世纪(300万年~100多万年)阶段,早于云南元谋人遗址,属仰韶文化半坡型,系原始社会母系氐族。”那么,上世纪80年代曾发掘的赤土岭古人类活动遗址又属石器时代的哪个阶段?他(她)们是龙岗古人类的分支还是旁支?再则天汉盆地原属浅海(因梁山石燕原属该海无脊椎动物化石),然而这两处聚居的古人类又是生存在“峡谷屹为高山,浅海变为桑田”的汉中盆地之前还是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

朦胧中,我拖着疲惫的身躯,鬼使神差地从昔日常走的田间捷径,再一次走进了赤土岭之南,我曾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长林机砖厂,信步徘徊于昔日在岭顶制坯取土时所挖掘的深坑大壑间,搜寻着远古人类所留下的丝蛛或马迹。恍惚间,我看见从那深达20余米的坑底及壑壁先后走出了一群貌似猩猩的古人,他(她)们有的手拿尖棱石器,有的背负汲水兽皮,有的钻木取火准备烤食。在晨曦微光中,他(她)们聚于坑内,相互用手比划,口中咿呀有声,好像正在进行日出而作的分工。我怀着探究他(她)们的好奇,缥缥缈缈地近前深施一揖准备问询。他(她)们见我后并不胆怯,友善地拉我坐于兽皮之上,将膛火之上还带有血渍的野肉分我同食。我感慨地望望这些茹毛饮血的人类,回想现实生活中的所见所闻,不由使我涕泗滂沱,梦中一声惊呼:“我要返‘匍’归真”!

作者简介:杜俊德,男,现年60岁。上世纪80年代前属勉县长林公社返乡青年。80年代后在南郑县梁州建材集团公司一直从事机械设备等管理工作。2004年国有企业改制后失业在家。从小热爱文学。

扫描二维码关注我们

赤土岭文协微信公众号(CCEA2016)

传播三线文化 增强国际交流

赤土岭文协微信平台投稿邮箱276384844@qq.com

【期刊 306】

本期责编:楠阳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