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一直很想再到天柱山后山去看看,换个角度看她或许别有洞天。说是“再去”,其实早在一九九一年高考后就和几个同学去过一次,那时候车子只通到龙潭,上山得靠脚量,印象深刻。其时青春年少,似乎不那么在意大自然的美景,在乎的只是同学间谈笑的欢娱,也因此对于周遭的美景印象了了。

  弹指一挥,卅年飞逝。人至中年,爱山乐水。这次能够前去,也是机缘巧合。我同单元楼上的一位方大哥,老家正在那里,听他说他曾经在那当了十五年的村支书,对家乡的人物风貌可以说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近些年来,他喜爱摄影,致力发现和宣传潜山之美,他这位老支书振兴家乡的初心始终未改,可谓赤子情深。我请他作向导,他欣然应允,便得成行。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位新朋友,彼此都不熟,也都是慕名想去看看美丽的后山,去饱览天柱山的巍峨拔峭。

  此行要去的目的地在水吼镇和平村(原坞岩村),与龙潭乡接壤,位于国家5A级旅游景区天柱山的东北部。我们走的是龙潭线,车过龙潭大桥右转后不到一里就开始上坡了。水泥路面,坡缓路宽,两边都是密密匝匝的竹林,高大粗壮者多。车行其中,时闻鸣声上下,溪涧淙淙;但见日影斑驳,野花丛生;农家楼阁庭院点缀其间,散布路边。真是“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一步一景,引人入胜。老方一路上都在感慨如今便利的交通,他说;“我们这代人算是赶上了好时代,几千年来人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居然变成了现实!从此结束了肩挑手拎的历史,简直都不敢相信是真的。”是啊,“不敢相信是真的”,这正是对当下发生巨大变化的农村的最好总结,也是最切身的体会。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下山一个来回差不多要大半天,还多是重担在肩,挥汗如雨,一身疲惫;现在一个来回也就个把小时吧,免受了多少辛苦,只要经历过的人,感受都尤其深刻。

  上山还不到半小时,老方说先带我们去龙潭地界上看一处景点。车子便拐进了一条岔道,不一会就上到岭头,抬眼望去,豁然开朗。我们下了车,顺着老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林壑幽深,群山拱卫,天柱巍巍,孤立擎霄。站在这里,凭栏远眺,弹丸之地,不高也高,不险自险。山风吹来,遥襟甫畅,逸兴遄飞,大有“我欲乘风归去”之感。然后,车子一直向下,直达谷底,沿途仍都是参天翠竹,浓荫铺地,恍若一下闯进了世外桃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散落在溪涧两岸的几户人家,都还是土砖瓦房,木窗板门,老旧古朴。大都弄门反栓,大门紧锁,久无人居,只见一两户人家门口的木桩竹竿上晾着粗布衣衫,老方说只有几个留守老人常年在此居住了。他们对我们也视而不见,大抵知道我们也就是来看景的过客。我正在纳闷老方怎么带我们来这个地方时,一抬头,透过一丛浓密的竹林,我突然看见了竹林后面飞瀑如练,似乎就在同时也听到了瀑布跌宕奔流之声。我笑着说:“你这个向导找对了,要不是你熟悉这里,我们怎么也不会遇见这藏在深闺的瀑布。”踩过一段松软的幽暗的竹林小道,转过一块巨石后,整个瀑布便一览无余的挂在我们眼前。老方说:“这就是江河宕瀑布。”站在这儿仰望云天,谷窄天高,崖壁陡峭,怪石嶙峋,飞流直下,水花四溅,雾气氤氲,金玉之声,盈耳不绝。老方拿出相机,取景拍照,不亦乐乎。我想王荆公所言“穷幽深而不尽,坐石上以忘归”的那种境界,不也是对此处最好的佳咏么?回来又发现一户人家因势造形的木板走廊,一排木质栏杆临溪而建,朝观雾霭依依,暮听涧水潺潺,忘怀得失,自在无碍,主人襟怀,触手可及。

  重回大路后不一会就到了水吼镇地界,山更高,景色更宜人,空气更加清新,老方的谈兴也更浓。这时候我们说得最多的还是竹子,他说竹子全身都是宝。同行的郑总,因为是上海在潜经商的,她对竹子的功用还不甚了解。老方就忙着解释说:“竹枝可以做成大扫把,竹叶又是很好的绿肥,竹干可以制作各种家用的或者观赏的精美竹器,还可以造纸,冬笋春笋更是地道的农家佳肴。”说话间,正好路边有一家竹器加工厂,地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工人们正在用竹枝制作大扫把。我不禁想起以前读过的《井冈翠竹》,说“竹叶烧了,还有竹枝;竹枝断了,还有竹鞭;竹鞭砍了,还有深埋在地下的竹根”,足见竹子顽强的生命力,也就更加佩服这些祖祖辈辈与竹子生活在一起的有着一样顽强精神和质朴品格的乡民们。

  不一会,老方叫我们下车,说路边的一栋老屋不可不看,走近才知道是2018年10月由潜山市住房和建设局与潜山市文化委员会挂牌保护的“上蛇形老屋”。老屋依山而建,土墙黑瓦,竹林环合;道路石板铺砌,犬牙差互,经年踩踏,已趋平滑,人行石上,方知山深。走进堂屋,中有一方天井,青苔满阶,细草飘摇。正中供奉有先祖牌位,烛台清酒,香火永续。两边对联依稀可辨,右书“鄱湖世泽源流远”,左写“河间家声日月长”,寥寥数字,已然道出了这个家族的来龙去脉与殷殷祝福。我们从西侧耳门走出,间容一人,出得门来,天柱相对,峰峦起伏,境界空阔。老屋左侧下方有一颗杨树,树龄百年,树冠庞大,绿叶如盖。树下有两眼水井,水尤清冽,曾经是洗衣浆衫,淘米洗菜之所,也必是盛夏纳凉避暑之处,保存完好,直呼难得。

  从老屋出来后我们一行四人就径直把车开到了老方家老房子那,老方年逾古稀的老母亲仍身体健朗,喜说喜笑。老人家说我们今天是到了“天柱后山第一家”,我笑问老人家这“第一家”因何而来,老人家说她家是这个村子里距离天柱山最近的一家。这时候老方也接着解释他家距离天柱山主峰仅十里左右,从这里走山道攀主峰只需一小时功夫。老人家还说在对面的山腰里有周朝时期人们开垦的田地,听着让人觉得恍若隔世。老方说想把老屋门前的空田挖一个池塘,这样出门就可以看到天柱山的倒影了。站在老方家的门外,对面就是铜锣尖,铜锣尖又正对着天柱山的主峰。由于群山匍匐,这里看天柱山另有一番景象,没有之前两处看天柱山那样壁立千仞,直插苍穹。主峰时而云遮雾绕,若隐若现;时而真容毕出,袒露无遗。迷离变幻中,不觉有着几分秀气,平添几许妩媚,这一定是距离近了、地势高了的缘故。我不禁自言自语: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这时候,同行的两位女士发现了旁边荒田里有成片的麦泡,她俩顾不得荆棘扎手,喜不自胜地探路下去采摘了。我生长在大山里,生平也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片的麦泡,摘几颗放进嘴里,轻轻一嚼,少小时的味道又一次刺激着我的味蕾,“野草莓”名不虚传。

  她俩采摘尽兴回来了,老方说要带我们去看竹海。我想:每天都淹没在这茫茫的人海里,曾经看过真正的大海,也看过家乡的林海和云海,甚至还看过美其名曰的花海,可今天这一路上都在竹海中穿行,却还没有好好欣赏竹海的风貌。我们来到离他家大约五十米远的一个短岗上,这里居高临下,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无处不是葱茏的竹子。郁郁苍苍,重重叠叠,修直挺拔,婀娜多姿,密密麻麻,无边无际,望不到头。突然想起苏轼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来到这里真的可以让你享受一时超凡脱俗的空灵。老方饶有兴致的对同行的郑总说着他的梦想,也可以说是对家乡的规划蓝图。他想寻找有志之士在我们足下的山岗上建几所轻钢独体式的民宿,每个房间的阳台上各置办一架高倍望远镜,白天可以观看缥缈云海、万亩竹海和天柱诸峰,夜晚可以仰观广袤星空和浩瀚银河,还可以在此抚琴听涛,摄影写生,卸去疲惫,小别红尘,适心任性,拥抱自我,回归自然。老方津津乐道,我等听着如痴如醉。他还说想在竹林里把林间作业通道升级为休闲步道,竹亭石屋,山肴野蔌,富氧离子,养生休闲,唯此为佳。他接着说这里有大量闲置的民居,可以朝民宿方向发展,改造装修,变废为宝。然后大力开展各种形式的文旅活动,如户外登山游、农耕体验游、工艺研学游等。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惊讶地想起自车子进入该村后,一路上看到的几乎都还是那种七八十年代老房子,有的房子还是四水归堂式的结构。这种原生态的建筑在当前的农村已经并不多见,更别说还保留着当初的规模,这在我们潜阳大地上真是绝无仅有的,是从前乡村的孤本,是重拾记忆的绝版。身临其境,迷失的少年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回家的道路,消失许久的村庄终于在这里遇见了她当初的模样。衷心的希望老方的梦想都能在不久的将来逐一实现,你若想来修身养性也好,寻找乡愁也罢,相信这里都能或多或少的给予你灵魂的皈依。

  回来时我们走的是雷公井电站那条路,道路正在拓宽,老方说建成后这又将是一条到天柱山的环山公路。一路上也是景色宜人,尤其是雷公井电站那一段,老方说每到深秋,丹枫如火,红叶满山,山水相映,飞鸟与还,动静结合,流连忘返。

  返程中我们一边回味美景,一边赞叹老方的乡土情怀。他十分动情地说:“我的愿景就是以我的苟且生活,成就你们的诗与远方!”。听着老方这谦卑又自信的告白,我想:即使身在美景附近,也要有一种说走就走的勇气,不然会错过大自然多少美好的等待。

  我更想说:朋友,想去就去吧,去那里赴一场等你千年的约会。(文/倪建军 摄影 /方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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