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总有一瞬间会生出种冲动,想要逃离现在所处的环境,奔赴一个未知的远方。
不同的是有的人蹉跎终生最终以遗憾收尾,而有的人哪怕丢了性命也要去。
三儿就是其中的后者。
三儿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去西藏看一看珠峰。
他有个好朋友经常去西藏一带旅游,所以三儿想和他一起去一次。
然而这风险很高,因为三儿是一个只有110厘米高的侏儒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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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朋友劝他,西藏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看布达拉宫还不如去看天安门,但三儿没有就这么被说服。
那不一样,他心想。
更何况没有什么好玩的,你为什么还要一趟又一趟地去呢?
这些话三儿没有说出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一定要去西藏,可是他想,他这一辈子就是想要去一趟西藏。
去证明什么?或者去留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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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像大部分人一样,三儿的身世泛善可陈。
他的大名叫做叶云,1970年出生于内蒙古赤峰市,在当地的一个铜业公司做清洁工。
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三,再加上头很大,所以他的外号就叫做“大三儿”。
但大三儿的身世又有些悲惨。
他本身是个残疾人,40多岁都没有结婚,前面原本有两个勤勉能干的哥哥,不幸的是两个哥哥都因为车祸英年早逝。
就在一年前三儿的母亲也去世了,只剩他和83岁的父亲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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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得来说,他身形矮小、兄弟早逝、工资微薄、生活被订死,可以说这辈子一眼就能望到头。
如果你试图代入这样的人生,恐怕心里的支柱可能会立即崩溃。
但三儿一直很乐观。
他每天该吃吃该喝喝,从来也不焦虑什么,拿着刚好能养活自己和父亲的钱,还有一群能交心的好朋友。
这其中混得最好的要属和他同龄的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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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皮自己开一家眼镜店,平时爱抽雪茄,有空就开着越野车四处旅游。
所有地方中他去得最多的就是西藏,三儿想去西藏的心思就是从他这里来的。
在几年前的一个饭局上,三儿曾经婉转的提了一嘴,但阿皮顺嘴就婉转的给他回绝了。
那条路只要你上去就没有退路了,往前走往后都是高原,严重的话可是会死人的。
阿皮的担心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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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强烈而执着地想要去做一件看起来只是稍有困难,做起来却长时间面对各种困难的事。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儿想去西藏的心愿却一点也没有减轻。
为了证明自己能去,这一年三儿专门还去医院做了一次体检,询问医生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去西藏。
他的指标一切正常,但医生也不敢打包票,或者说哪个医生敢打这样的包票呢?
不过三儿对这个结果还比较满意。
没有直接否定,那不就是肯定嘛。
三儿依旧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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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但也却从不甘于平庸。
从前两个哥哥在世时,经常在出车的时候偷偷勾搭他,走啊三儿,跟我们出去玩。
于是三儿去过很多地方,什么北京、山西、河北,这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北京。
走在北京的街头,没有人会对他露出好奇的眼光,也没有人会嘲笑他,
这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他甚至不想别人同情他,就当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而为了这种感觉,他有空的时候就去北京转一转,哪怕没有什么目标,漫无目的地到天安门看一看日出,也觉得很满足。
但自从萌生了去西藏的想法,这种满足感已经不能再满足他。
他还是坚持想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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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
每次和阿皮他们聚餐时,三儿都有意无意地提起这茬,而自从去医院体检之后,他们每次聚餐几乎都是讨论这件事。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阿皮和另一个朋友终于有所松动。
这个事已经攒了这么久,他这次要是不去,这辈子都去不了了。
阿皮最终还是妥协了。
作为一个成功人士,他和三儿站在一起似乎格格不入,但真正的朋友永远是平等的,他很尊重三儿。
最重要的是三儿经济上可以承受,思想上也已成熟,他这辈子就这一个比较出格的愿望,所谓朋友,不就是在这个时候应该支持他的人吗?
这件事最终就这么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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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内蒙古赤峰到西藏拉萨全程4419公里。
一辆红色的越野车,三个交心的好朋友,在一个无比平常的夏天,他们踏上这段平凡的旅程。
如果是电影中,这一幕应该有跃动的光影和煽情的音乐为背影,但在现实中,只有三儿期待但又微微忐忑的眼光。
从前在工厂里,他总爱对同事们讲自己去过什么地方,但同事们都半信半疑。
你这样能去哪?你就吹吧你!
久而久之,三儿也就不再对他们讲自己的旅行。
至于这趟进藏之行,他也根本没有让同事们和其他朋友知道,甚至也瞒过了自己的父亲,只告诉了自己的另一个好朋友。
于是他们只知道三儿是去四川探亲,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峰回路转,直奔祖国的最高海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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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过二郎山,经折多山,海拔从2000多米一下子升到了4298,三儿一阵头晕恶心,但却始终不敢闭眼休息。
折多山这一带常年大雾,是四川境内事故最多的路段,他们不开车的两人比司机还紧张,全神贯注地帮着注意路况。
三儿说,他的大哥当年跑沈阳黑山,也是这样的路况,错车时出了车祸,一下子人就没了。
本来有了这样的例子,二哥就不该再接着跑车,但为了生存他还是接着干,结果就再次车毁人亡。
上天待他们一家何其之薄。
但三儿现在已经想开了很多,觉得这都是命。
在命运的指导下,他一步步来到了那巍峨的雪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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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
阿皮来过很多次西藏,对其中的大小风景都了如指掌。
过然乌湖时,三儿爬不上去观景台,阿皮就一步步把他背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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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一趟不容易,阿皮不想让他遗憾而归,更不想让他出什么意外,于是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为他测血氧含量。
所谓的血氧含量浓度决定着高原反应的的严重程度,在高海拔如果血氧低于90,容易引起肺水肿、脑水肿等危害生命的疾病。
这一路上,阿皮和另一个朋友的血氧都在90以上,但三儿几乎掉下了80。
但阿皮一直安慰三儿,说他没有问题。
另一边他又时刻盯着三儿的血氧,生怕他一下了掉下去。
只要不一下子掉下去,多提防着也就可以。
而三儿也清楚自己的情况,时刻不敢放松警惕,一有不舒服就赶紧测量只要。
就这样一路提心吊胆,他们终于进入了真正的高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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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三儿的父亲几乎每天都要给他打个电话,一次三儿漏接了电话,气得父亲直接在微信上大骂。
而这样的情况下,三儿更不敢再瞒着他,万一到了没信号的地方,父亲联系不上他不得气死。
考虑了半天,三儿还是决定让自己的朋友朱朱去把实话告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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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朱全名朱广宁,和三儿一样身上也有残疾,但他头脑很灵活,于是提上只烧鸡就去了三儿家,告诉了老人家实话。
不出意料的老人家发了好大的火,但在朱朱的一阵劝说下,他气了半天,总归还是没忍心在电话里骂三儿。
至此三儿也总算放下了心。
但后面的旅程更加艰辛。
到海拔5018米的米拉山时,三儿的血氧几乎掉下了70,以至于阿皮得不得每隔十几分钟都为他测一下。
好在三儿的具体情况比数据要好得多,这次还自己爬上了坡台上。
就在他四处闲逛时,几个藏民突然围了过来,给三儿献上了一条哈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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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儿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有些害怕,这些人不会是强买强卖吧。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几个藏民虽然人高马大看上去很凶猛,实际上却很热情,表示那是他们自愿送给他的。
在内蒙也有送哈达的习俗,那表示欢迎和尊重朋友,但三儿从来没有收到过。
没想到却在西藏收到了一条。
那一刻三儿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温情。
他总感觉自己受到别人的歧视和嘲笑,但这条哈达,让他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鼓励。
就在这种混合着心酸和感动的心情中,三儿和朋友们终于抵达了拉萨布达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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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皮说得没错,布达拉宫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壮丽,风景也远不如照片中迷人。
但三儿一点也不失望。
他喜欢的是走在拉萨街头的那种感觉。
看着几年如一日磕长头的信徒,看着神色各异的游客,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这就是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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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杂在人群中,三儿一个接一个的摸着转经筒。
人们都说转经就是念经,可以消除这辈子的罪孽,为下一世修积功德,修个好来世。
但三儿根本没有想这些。
他只是想,自己的辈子真是活得挺费劲的。
他想到自己的两个哥哥,想到去世的母亲和姥姥。
他和他们做了那么长时间的长辈和晚辈,从来没想到会是那么猝然的离开。
但他们对他的爱就是这么短,他跟他们的时间也就这么长。
上天就给他们这么长时间,一切都好像世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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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
转完转经筒,三儿又去买了一堆纪念品,
他是个讲价的好手,叫上几句大姐、使上个撒娇的眼神,往往就能得偿所愿。
朋友都评价他这个人又世俗又真诚,那是一点也没有错。
原本阿皮打算到了拉萨就打道回府的,可既然已经到了拉萨,三儿就想更近一步,去更深处的珠峰大本营。
这其实也是他一早就做好的打算。
最终阿皮也拗不过,只能再次启程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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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朋友朱广宁也在时刻在关注着三儿。
他在三儿的手机上安装了一个追踪软件,随时能在电脑上观察三儿的行踪。
而在所有朋友中,也他是唯一没有反对过他的人。
或许正是因为同病相怜,所以他才能更懂得三儿那种想去证明一下什么的冲动。
总而言之三儿其实很幸运,有这样一群愿意帮助他的朋友。
而对于三儿而言,这趟旅程并不那么舒服,他全程都有高原反应,到接近珠峰大本营的时候甚至开始吸氧。
但他却一言不发的咬牙坚持了下来。
只为看到那隐藏在层云深处的珠穆拉玛峰。
只为证明,自己也能做到一些事情,做到一些正常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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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珠峰脚下的大本营里,一路上都有人和他打招呼,对他竖起大拇指。
在珠峰脚下的邮局里,三儿给朱朱邮了明信片,还开视频让他一起观赏。
在深夜的谈话中,导演问他,人家都说来西藏是净化心灵的,你感觉自己净化了吗?
三儿是怎么回答的?
他笑着说,我的心灵不纯洁吗?
追问之,他便又答:
我不祸害人,这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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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出发之前,三儿就已经写好了遗书。
遗书放在厂里值班室的床底下,如果自己回不去,朱朱便会帮自己拿出来给父亲。
他告诉父亲,自己这趟旅行如果出现意外,不关任何人的事,也不要任何人为他负责。
而信的落尾是这样一句:
这么些年了,我都是你们的心病,假如出现什么意外,你们的心病也算了解了。
2016年6月14日,小儿,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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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到别人。
当然,最终也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三儿平安归来,把纪念品分给了同事们,很快又回归了原本平淡的生活。
他日复一日的吃饭、上班,日子好似流水,一点波澜也无。
但只有三儿知道,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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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三儿代表的不仅仅是残疾人这个特殊群体,更是众多你我这样的芸芸众生。
在每个没有被驯服的普通人心里,总有不安和不甘,总觉得未知的远方有无形的风浪和云朵在涌动,在吸引他前往。
这种吸引力比谈恋爱和赚钱更令人着迷,比食欲色欲更令人欲罢不能。
而三儿进藏,就是源于这种吸引力。
去西藏是大三儿的执念,但西藏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只是一种偶然。
人活着卑微如尘,命如野草,有机会就该去远方走走看看,不为什么净化心灵之类高大上的理由,只是内心有些美好的想象,只是生而为人有些不甘心。
生而为蝼蚁,也能有仰望星空的梦想。
就像在洞穴里闷久了的地鼠,偶尔钻出来透透气,然后再回去继续闷着。
虽然日子照旧过着,但脑子里却已经有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时不时拿出来回味一下,那将是一辈子财富和精神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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