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珠在碧波草原上放羊时,脑海闪现出幼时阿爸带她捉鱼的场景。
藏族人不吃鱼,因为水葬的缘故,他们坚信河中鱼儿和他们逝去的亲眷有着紧密的联系。阿爸拗不过年幼的丹珠,拿着布袋子在清溪里一顿乱搅。谁知还真让他网上一条小鱼。小小的鱼儿在浸湿的布口袋里乱窜,阿爸有些犹豫地问丹珠:“这条小鱼不知道是谁家的祖先,放回河里吧。”丹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问道:“阿爸以后也会变成鱼吗?”
“会的,如果你想我了,就去河里看看鱼。”
阿爸水葬的那天,河边聚集了很多人。丹珠紧紧地抓住阿妈的手,看着她煞白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阿爸被人抬到竹筏上时,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鲜花围簇着他,阿妈把一条哈达放在阿爸身上,丹珠探身过去,抓住阿爸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抽回了手,眼泪满溢而出,丹珠大喊着:“阿爸要去哪里?”周围有人上前拉住她,丹珠挣脱开来,继续喊着:“阿爸要去哪里?”嘶喊声中带着哭腔,一丝莫名的疼痛感从心脏处蔓延,沿着血管缓慢攀延至全身各处,悲痛在头脑里炸开,丹珠不管不顾地挣开周围人的固执,一脚迈上了竹筏,扑在阿爸的身上,嚎啕大哭。
丹珠忘了后面的事情,可能是哭晕过去了,也可能是被人拽回了家。她只知道,从那天开始她再也没有阿爸了。
丹珠家里养了很多牛羊,闲时阿爸就会拉着丹珠去草原上放牛羊。丹珠的记忆里全是满目的青草和碧蓝的天,晨昏日暮,火烧云一片片蔓延到天边,和青翠的草原、山脉连成一片,阳光从云层中透过来照在草地上,那景色美极了。
阿爸有时会趴在草地上,侧耳倾听大地的声音。他说那是大地母亲的呼吸。丹珠也学着阿爸把耳朵贴在草地上,她听到了牛羊蹄子踢踏在地上的轰鸣声,风声,河流声,鸟语声,甚至还有似人语的声音从大地四处汇聚到她的耳朵内。她开始迷恋上自然这个词。自然,如母亲,是孕育了一切生命的源头。一根草,一只虫,都是她的孩子。我们也是自然的孩子。所以不可轻看一切生命,因为他们如我们一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阿爸常说,要感谢自然的赠与。因为他们为你牺牲了生命,成为你的一部分。而你以后死去,也会成为其他生物的一部分。天葬,水葬,皆是如此。把消亡的肉身回馈万物,是生命的至高意义。
丹珠一直记着这些话。但是当阿爸躺在竹筏上时,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悲伤。回到家以后,她昏睡了两天。梦里是青草和蓝天,还有成片的牛羊。
而有一天,丹珠也会继承阿爸的意志,徜徉在河水中,漂泊于万物中。生命由此开始,又由此结束,这是一种轮回,是自然万物的循环。这就是水葬的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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