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麻沟,位于大连台山街西部与龙岗毗连的一条山沟里,这条山沟半坡以下树木繁茂,大都是槐树。半坡以上都是裸露的岩石或碎石滩,几十年前,这是一条有名的死人沟,即乱坟岗。
老麻子,是人们对野狼或野狗的称呼。野狼、野狗经常出没于乱坟岗,刨坟挖吃死人,致使乱坟岗上经常有尸体暴露野外。上世纪初的几十年里,许多无家可归的人死后被抛尸在老麻沟,这里经常有野狼或野狗出没,一到晚上人们便不敢到这条山沟里来。于是,人们称这里为老麻沟,意指野狼或野狗出没的山沟。正因为如此,台山附近很多住在山边的人,会在院子附近用白灰画许多直径约有半米的白圈。据说,野狼、野狗见到白圈时,会远远地躲开。
大连很早就有人类活动,自大连聚居人口多了以后,老麻沟就成了公共墓地。称其为公共墓地,是指人们死后要到这里埋葬。称其为乱坟岗,是指有很多死人被席子一卷,抛弃在这条山沟里。大连自有码头以来,就成为山东人闯关东首选的地方。山东在大连的海南面,从山东来大连闯关东的人就被称为“海南人”。这些“海南人”来到大连以后,居无定所,没有固定职业,只能以打零工或到码头上“扛大包”(搬运货物)为生。很多人因病饿而死,就会丢弃在乱坟岗。于是,这些“海南人”又有了一个新的称呼-“海南丢”。“海南丢”,顾名思义,是指从“海南”闯关东到大连的人,死后只能被丢弃在乱坟岗。时间长了,从山东来大连闯关东的人就被称为“海南丢”,而对应的大连本地人则称为“此地巴子”。
据大连有关部门统计,老麻沟的墓葬大约有40多万个,人们可以看到的墓葬没有那么多。其实,在老麻沟腹地墓葬较多的地方,地下大概还有好几层墓葬。大连建市百余年,市区人口常年维持在百万人以上,在老麻沟埋葬的人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
我5岁时,父母搬家到台山居住,台山前街有一条通向旅顺方向的马路叫五一路。住在五一路边的人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送葬人抬着棺材在这里通过。那时候,人们抬的棺材大多数是裸棺,即没有椁的棺材。人们经常说的棺椁,是指人死装殓后,再制做一个椁,将棺材放进椁里。因此,有椁的棺材体积较大,抬棺材的人也多。普通棺材一般用8个人抬,有椁的棺材需要12或16个人抬。抬棺材的人可以途中换人,但棺材不可落地。有的人家棺材无椁,但有外罩,这是比较讲究的人家送葬,显得高大气派。
送葬的亲人一般都披麻戴孝走在前面,送葬时要一路哭泣显得十分悲切。有的人家会雇一个鼓乐班子跟在送葬亲人的后面,吹奏着悲哀的乐曲。途中会有人专门向空中抛撒纸钱,这是发给沿途野鬼的买路钱。五一路上几乎天天都能看到抬棺材送葬的人们,平时路上很少有人通行。尽管民间有“见棺发财”的说法,但谁也不愿意在路上沾染死人的晦气。
尽管老麻沟遍地都是坟墓,大白天也令人感到阴森可怕,我却与老麻沟结下不解之缘。老麻沟距离台山很近,从老麻沟南坡翻山过去就是大连畜牧场,我妈妈就在那里工作。小时候,我经常到妈妈的工作单位帮助妈妈看孩子。我的伯父住在老麻沟口南坡上,从妈妈工作的畜牧场到伯父家翻过山坡就是。这条山路右侧是果园,在这里行走可以顺手摘苹果而没有人管。这片果园距离老麻沟太近,平时很少有人行走,看果园的人根本不到这里来。我经常从畜牧场去伯父家,其实,是小孩子嘴馋而引发的贼心所致。
那时候,老麻沟的两侧是数不清的坟墓。几乎所有的坟墓都是用石头砌成的坟头,后面是一个土堆。有的坟墓有墓碑,多数坟墓的坟头没有墓碑,但在坟头前修有墓龛,墓龛里用砖刻着先人的姓名。还没有许多坟墓则是用木板写着先人的姓名立在坟前。山沟两侧的许多 坟墓因为年代久远没有后人培土的原因已经塌陷了,时间久了,这些塌陷的坟墓就会被自然风化填平了成为空地,被别人认为是可以下葬的地方从而成为坟上之坟。老麻沟里这种墓地很多,只是许多人不了解而已。这个事实恰恰说明:人死后是没有鬼魂的,否则这种坟上之坟的情况就会被死去的先人托梦给后人的。
小时候,我爸爸在老麻沟开了几片荒地,沟里没有人烟,土地特别肥沃,爸爸开的小片荒收成非常好。我是家里长子,早早地就承担了家务劳动,帮助爸爸到山上种地也是我必须要从事的劳动。去老麻沟走路、在沟里劳动、劳动之余游玩,每天与坟墓为邻居,时间长了我就不再害怕坟墓了。有时候我会踩着坟墓到坟上的树丛里捉蝈蝈,还曾经拆无主坟头捉蛐蛐儿。荒凉而阴森的老麻沟底有一条小溪,水里有一种小虾,我曾经在这里捉虾找到很多乐趣。
几年前,我知道老麻沟已经变成了生态墓园。我的小妹8个月时死亡,也被埋在老麻沟里。尽管我不知她埋葬的地点,但小时我每次到老麻沟都会向山坡悼念她细小的灵魂。今日回台山,我决定到老麻沟走一走,再看看儿时欢乐的地方。
净水厂对面的龙岗山发生了巨大变化,当年五一路北那条下坡的沿河土路早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经过回填后与龙岗成为一体的山坡,有一条柏油路沿坡而上,路的左边有一块石头刻有“龙岗园”几个大字。不,沿坡向上的路两侧都是多层和高层建筑,这里已经成为山景小区。这个小区建成之前,我记得有一个殡葬管理机构在这个地方,我妈妈去世时,骨灰曾经在这里存放过。我便沿着坡路向上走,我估计去老麻沟的路一定是这里。因为,我在净水厂后面原来狗碑那个地方,打算从那条记忆中的山路去老麻沟,结果没有走通。那里被一个建筑集团占领了,从那个地方向老麻沟方向什么也看不到,估计老麻沟被封闭起来,只保留了一条路。
果然,我沿着龙岗园上坡之后,拐了一个弯便看到了殡葬管理机构,此时大门紧闭没有开放。向前望去,不远处有一个山门,横着一个栏杆。山门旁边提示:山路封闭,禁止祭祀用火。路的两侧有若干文明祭祀的标语提示。路边的栅栏和小树上挂满了祭祀人留下的白布条和红布条,显得极为凌乱。
老麻沟山门没有人管理,我沿路向山里行进。这是一条柏油路面,可以并排走两辆汽车。路的两边砌有排水沟,两侧的山坡上每隔不远就有一条向山上通行的台阶路,这是墓园被文明管理之后建设的。山路两边,树木茂盛,有槐树、有松柏和一些其他的杂木,但以槐树居多,路边则以柏树居多。树丛中还有许多翠绿的棉槐,这是一种常绿多年生灌木,当地人们每年秋天会把棉槐割掉用来编筐,不过,现代社会用筐的少了,这些棉槐也就没有人年年割它了。
现在的老麻沟两侧山林茂密,只能隐约看到林间沿坡而上的层层墓地。也许是现代人们的生活条件高了,老麻沟两侧林间可见的坟墓大都是经过装饰的豪华坟墓,墓碑高立,环有装饰,豪华气派。人们希望自己的先人居住的地方好一些,因而把坟墓修得特别豪华,与过去一堆石头一堆土的坟墓如天壤之别。
老麻沟的沟口有墓园管理机构,整个墓园的道路两侧修建得非常整齐,特别是路边的槐树,用人工管理方式栽种得特别整齐并定期修剪,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山风呼啸,树涛轰鸣,偶尔可见的林间坟墓,并无阴森之感。各种小花长在林间和路旁,点缀着无尽的森林,散发出清新的空气,整条山沟犹如一座天然氧吧。我走在树林之间,不时回忆旧日的老麻沟情景,心中叹道:时代发展进步如梭,连昔日的乱坟岗都可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真乃奇迹也。
我沿路继续前行,林间不时传来各种鸟儿的啼鸣,时而可以看到不同的鸟儿在空中飞过,从一片山林飞入另一片山林之中。有几只大鸟落在林间公路上,跳着叫着,似乎是情人相互私语。当我走到近前的时候,鸟儿飞起,鸣叫不停,又好像呼唤情人,似乎是抗议我这位不速之客惊扰了它们的相会。一只花鼠从左边林间跑到路上,两只前爪抱在一起并立起前身,似乎向对面的山林祈祷。看到我走近以后,小花鼠跳起来,迅速跑向右侧的山林,树丛中一只粗大的尾巴闪了一下,便失去了踪影。
天空烈日炎炎,路上树荫宜人,我漫步在老麻沟里,没有过去的那种恐惧感觉。远处露出一座山峰,峰顶有一座发射塔,山下有一片简陋的建筑,并可以看到两侧半山上面有裸露的岩石。我知道,即将到到老麻沟的尽头。远处的山坡和石崖让我感到十分熟悉并感到极为亲切。小时候每年的端午节前,我都要和小伙伴们从这里走过,爬上那座山峰,到坡南的凌水桥山坡采摘包粽子的菠萝叶,还可以在山坡上远眺大海,摘食桑果,沐浴山风。
令我的遗憾的是,这次到老麻沟,因为环境的变化,看不到我当年种地的地方,也找不到捉蝈蝈、捉蛐蛐的地方,那条沟底的小溪也不见了踪影。记忆中虽然还保留着少年的快乐和笑声,却无法找到昔日的足迹。
走到山脚下,我看了一下手机,从龙岗园开始到老麻沟底走了3500步,换算距离大约3公里。此时尽管有些疲劳,但全身还有力气。平时的锻炼此时显出了效果,我转身往回走,用手机录制了老麻沟现状的视频,做为人生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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