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旅游鞋厂哪里放活

2023-03-23 15:52 36次浏览 旅游

知道华兴鞋庄的故事是个偶然。某年某月某日,我走进了博山公园凤凰嘴下的华兴书屋,书香、茗香交织着咖啡的味气,看见窗台上竟突兀地摆着两只老旧的鞋楦,一个同样老旧的故事由这两只鞋楦牵延而出……

今年70岁的张荣坤先生,至今还记得60年前,酷爱须生的父亲张敦礼(字宝华,以字行)请奚啸伯先生为其说戏也就是唱腔指导的情景,那是1956年,奚啸伯来博山演出,陪同奚啸伯说戏的是一代名票、好友贾子孚。张宝华为表达谢忱,赠送奚啸伯一双礼服呢圆口布鞋。为张宝华说戏的还有从博山唱红的“四小名旦”之一许翰英。许翰英闲暇时出来逛街,看见华兴鞋庄的皮鞋不错,走进来与张宝华闲聊。张宝华并不认识许翰英,一见面,说的很投机,赶紧找人去喊贾子孚。京剧名家到博山,得先请票友看戏。贾子孚到了,说昨天刚看了许老板的戏,好!许老板既然喜欢宝华的鞋,就送给许老板一双!许翰英说不行不行,我从这里路过,看见张老板的皮鞋观瞻排场,想定一双,一定要收钱的。把脚踩上,画下鞋样,长短肥瘦打量好。皮鞋做出来,一试,挺满意,令许翰英吃惊不小,想不到区区一个颜神镇竟有如此能工巧匠。说,得送张宝华一张戏票,请张老板去看戏。

张宝华告诉张荣坤,他们这个家族是博山白马张氏第五世祖、明末四世宫保太子太师张晓后裔,祖父是张敬魁,曾祖是张谦和,高祖张经元。说起来,张宝华亦是琉璃世家。张荣坤高祖张经元与亲叔兄弟张奎元在家庙胡同开琉璃炉,有人从外地带回一只瑞士琉璃花球,神秘得不行,就是不会做。兄弟两人潜心钻研数日,破解了秘密,创始了博山花球。张家有个徒弟孔宪芝,为了让制造机密不知外传,把孔宪芝收做张家女婿。高祖一代挣了钱,曾祖时肆意挥霍,开始抽大烟,糟蹋家境,适逢经济萧条,作为奢侈品的琉璃滞销,炉行风光不再,到张荣坤祖父张敬魁的时候,家里是时常揭不开锅。

张荣坤的祖母、父亲、弟弟张荣玉

张荣坤的祖母于氏无嗣,早病故,继祖母昃氏,里外强势,赁着祖传的几间房子,打着火烧,强撑着一个家。父亲张宝华还不大,挎着个箢子卖火烧,饿得慌也不玍手(buguoshou,不舍得)吃一个。“你饥困了吃一个不就行了?”“不行,家里没有钱花,等着卖钱!”张荣坤的继祖母恨世道不济、疼孩子早懂人活,就冲着祖父嚷:“你个男人!连口饭都挣不来,活着做啥?不如死了去!”莫名的压力,已经让老人不堪重负,一句重话把祖父说急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跳了井,那一年,张荣坤的祖父才49岁,父亲6岁。

继祖母一人凭着几间草房,守寡带着张宝华艰苦度日。

张宝华到了9岁,经人介绍,到了高密人的鞋店,在税务街上,掌柜的姓隋,少掌柜叫隋登成,和隋少掌柜成了师兄弟,跟着青岛过来的师傅学徒,3年学徒,效劳1年。出徒以后,在叠道街曲会远开的鞋铺打工。进门考试,先做一双白靴头鞋,鞋帮是白细帆漂布,工艺是皮鞋做法。做的时候,得使张毛头纸包着做,为的是不能把鞋帮㙴(zhan,脏了)了,一㙴了,再也刷不出来。鞋做好后,白细帆漂布光洁如新,无任何污点,做出来得相当好看才过关。做皮鞋,那时不像现在都是粘,从工作量上说,一个人一天最多能做一双鞋。一双鞋不是一天干完,先绷楦、前翻脑,后面不能塌架,叫主根(gei)。底革,泡了水以后拿刀片出来,周围薄中间厚,绾(邑人读mian,折过来压倒或系住)起来抿上江米浆糊,用钉子㩟(zhai,砸)住,慢慢干了成型。不能急,急了一抽楦,就塌。绷上楦挂到墙上,干透。接着撛条。一公分宽的条子,敷在楦底的底革上,捋着压实,可以外扎锥,也可以内扎锥,条子与鞋帮严丝合缝。这时,鞋底位置呈凹状,垫上较次较软的底革衬平,扣上大底,翻过来缝上。都是最好的花旗牛皮。扎上锥子一穿,夹不住,巴子就掉下来,得把底上剔上槽子,薄刀使上水一拉,让槽口翘起来,下锥子递针,两头递来回递(以后才有了钩锥)。最好的鞋使立锥缝底。锥子不是扁的,是立起来的,锥弯着,扎下去,从哪下锥,扎到哪出来,得有数,下锥就得冲着槽口,得扎到槽口中间,巴子大小也一致,拉上线,把槽口摁倒,盖住。缝的巴子上面切道,打蜡后用软布打出亮光,铮明。那时候,最高级的匠人一个月挣12块银元,张宝华上去就能拿到9块,技术不赖。

华兴鞋庄后人,口述者张荣坤

打工两年,张宝华决定开一家自己的鞋店。张宝华板着指头数,只有几间草房,启动资金没有着落。这时候,方家园的少掌柜方继功向张宝华伸出援手。张家与方家同住税务街北头方家园,系世交近邻。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方家是清代自安徽迁徙而来,来的时候只有一条扁担两只筐,还有一身打铁的手艺。几代人的积淀和发展,打造出远近闻名的万顺炉镰刀行,安徽、河南一带的农民甚至到了非万顺炉不买的地步,方家遂成为名震一方的族门大户。张氏家族最初租住方家牲口棚数间,几经改造,成宜居草屋,几世交谊廉价易手。后万顺炉家大业大,居住拥挤,家眷多人返回来租住张家草屋数间,张宝华与方继功商量用方家租住的房子抵押,典房子,拿了方家钱来,买了一码(1码=3英尺=0.9144米,一市尺礼服呢做中号圆口布鞋一双)美国礼服呢,从大街回回家赊来一张皮,在家里开始做布鞋,这是1930年前后的事。

房子典给了方家,货币贬值厉害,以小米计价,值一担小米或两担小米,第二年不要钱,要小米。干了一年,没挣到钱。方家说,典着也行赁着也行,钱你使着就是。到了年头,方家说,房子到期了,我得给你钱回房子。张宝华想,主要是得给人家钱,之后是典是赁再说,得结住,不然就不好说话,就按国民党的中央券还人家。结果钱不值钱了,方家说哎呀大叔,那点钱我不要了,你买盒烟吃了算了。房子我还得住。明年房租你可以到柜上去取。等于人家继续接济。第二年方家又给了钱,说,你也别典了,房价多少钱我直接给你钱,等于有了两次启动资金,张宝华开始在乔家租了三间沿街房,从济南买了二手的美国“盛家”缝纫机。怵头出故障,出了故障自家修不了,济南的技师一年来一次。

八十年代税务街街景(转自网络)

张宝华跟老税务街小学教务主任云子方的父亲念过几年私塾,找云老师写了“华兴鞋庄”,找了西更道的刘序顺(博山著名漆匠,《大漆迷踪》中有记载)。他家里有两个大水池,水是活水,从文庙那里淌过来,转一圈再淌出去,应该是龙泉寺的泉水。家里像个花园,叫人好生羡慕。刘序顺用蓝花带金星的纸把“华兴鞋庄”四个小字放大,不走样,做成黑框榜书木匾,2米多长,六七十公分宽,繁体黑字。文革时期,鞋厂的红卫兵来张宝华家翻“四旧”,张宝华认为这块匾可能保不住,就把匾摘下来,放上张毛主席像、刘主席(刘少奇)像,盖住那个字号,像的尺寸太小咋盖也盖不住,红卫兵一脚进来,我这不是在镶毛主席像!来人把匾上的字号抽走,剩下了光腚木框。“华兴鞋庄”放大原稿从此下落不明。张宝华与刘序顺关系密切,糊虚棚、刷墙、写招牌都是找他,没有事就在张家玩,拉闲呱。文革中,老福门桥东头,路边大花池前头,红星铁业社最好的电焊工,用槽钢焊了一个壁报栏,焊完了,比玻璃短了20毫米,玻璃放不进去,没治了。找了好几个割玻璃的匠人来看,就说割不了,玻璃厚,刀子不行。最后打听着,找来刘序顺。刘序顺有把玻璃刀,穿着对襟褂,一根绳子一头拴在扣鼻上一头栓着刀把,宝贝,谁也别想拿去,使也不给。10毫米厚的玻璃板,长着20毫米,不割就得重新改造壁报栏钢结构,切了重新焊,损失更大。找到刘序顺,行,我给割,一刀10块钱!玻璃烂了我赔。那时候10块钱能顶现在一千!贵!贵我走啊!你们请我来的!好比那个坎子(笑话),来查卫生正好内急,情急之下屙到坛子里,上街举着:“一块钱沾一沾!”人们奇怪,啥东西沾一沾?一个指头一沾,好臭!接着有人举着一个坛子过来:“3块钱涮一涮!”贵也得涮!就这个意思。非割不行,割吧!“嗤”的一声,“咯嘣”掰下来,成了。

华兴鞋庄鞋楦楦底“华兴”字号

税务街鞋店多,张志亮、高绍龙、邢作深、于庆云都开鞋店。在税务街鞋店里头,华兴鞋庄算是最大的,窗户也大,镶着门板,晚上关门一页一页扛出去扣上,早晨再一页页卸下扛到后头去。后来迁到南边一点路东,四五间沿街房,前头是柜台架口,后头是住家。1953年搬到税务街南头叠道,也是四五间房子,直到合作化入社。

张宝华很巧,先做布鞋,好多工序,掉面,裁剪,制帮,光学的上鞋没学过制帮,买来的礼服呢裁下来,外出加工成帮(自己没有专用缝纫机),回来上。皮鞋制作,国内国外基本上工艺一样,手艺却不同,同样是学徒,徒弟和徒弟的手艺也不一样,张宝华是跟高密人学的徒,后来雇着谢元生、刘殿举两个匠人、两个徒弟。张宝华性善良,有人吃不上饭,就支援他,让他在“华兴”跟前干鞋店,人说你傻呀!都弄到自家跟前,不是争你买卖?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不上饭?张宝华不管,说人家吃不上饭咱不能不帮,只要有饭吃就行,都吃上饭才好!去淄川龙泉赶集,认识一个叫高少龙的。高少龙在龙泉不知摊上点啥事,投奔了博山,谁也不认识,找张宝华来了,就帮他找上门头、雇上匠人、店里有啥先拿着使着。后来一起入了鞋厂。张宝华时不常帮这个帮那个。李允武把他兄弟李云忠介绍到“华兴”来学徒,后来在蒋家店(老浴池对过,很深的院子,有个蒋奶奶,里间墙上挂满京剧脸谱和行头。很搁伙人,挺好说话,无儿,一个闺女,女婿早亡,养起外甥。外甥又给她养老)租住蒋奶奶的房屋开鞋店,经常使“华兴”的工具、辅料,张宝华从不计较。

方家在济南剪子巷有买卖,收不上钱来,张宝华去济南卖鞋料时就带着给方家收款,带回来。张宝华忠厚,回来即报账,带回来多少钱。一次,少掌柜方继功说:“大叔,以后这钱你甭往回带,你上济南卖鞋料,你就使乜(nie,这的意思)些钱买,使了就行了。”“乜个事不行啊,你委托我去给你收钱,我得如实报账,钱不够使的找你借钱归借钱,是另一回事,你叫我不报账,收你的钱来接着买成鞋料,这不是我做的事啊!”那时候钱当毛的时候,去买1斤煎饼,拿着一大把钱,明日这一大把就买不了,方家的意思是收了钱接着买成东西就算顶了钱使,一赶回来工夫,钱又不顶钱了。张宝华的心思是接着买成鞋料,回来再给人家不顶钱的钱,不是赚了人家便宜?方家家大业大,张宝华诚实做人。

华兴鞋庄口述者张荣英

博山为啥做皮鞋?工业发达。达官贵人多,能穿起了,有人穿。张店、淄川、周村,皮鞋都不会做,都是跟博山人学。自从华兴鞋庄挂牌,税务街可谓鞋铺林立。从北往南数,胡宝廷的“天津鸿盛鞋店”(见《税务街的老鞋匠铺》),斜对门是“华兴”,紧挨着胡宝亭的是他的几个徒弟,任善继,然后是郭志远、李士德、赵玉恒,张志亮、高绍龙,路边上摆张小桌,就开张。蒋家店门口,杨大爷蒸馒头,往北一点是周大爷云昇理发店,也接骨拿踝,入社以后在叠道崖头底下坐店,淄博市劳动模范。周大爷人和善,与张宝华交好,后来到了下河,收了个徒弟张鼎宜。当时医术落后,他就是医界高手,谁断了骨头,用手捏索捏索,这里,好了,纸板子固定篦住,缠上绷带,就可自愈。与李半仙齐名,李家收钱,周大爷不要钱。周大娘长病厉害,都说你得收点钱才行要不吃不上饭了,多少年了都不收钱,吃不上饭也不收钱!后来入社进了理发店才开始收钱。周大爷不大识字,有本精装书籍,很厚,画着骨头啥的,一直在张宝华家桌子底下放着,知道这本书好,也喜欢,识字不多,知道张宝华女婿干医生,识字,放在张家。再往南走是交通局卫生所,于家胡同口上。通下河的胡同里住着高先生,脸上几粒麻子,卷发,很长,披在肩膀上,穿宽松长袍,没有正经职业,似电视剧中的人物,住的小屋一丁点,光一张床啥也没有,还是公家给的。也不知道啥生活来源,邻居们可能不是给他点啥吃,就这么过了一辈子。不知用啥方法,不是算卦,啥也知道,谁家丢了啥,他就想想,琢磨琢磨,说去哪个方向找,找东西找人,准能找着。张宝华儿子荣坤小时候,鸡找不着了,奶奶说去问问高麻子吧,一问,多咱(土语,啥时候)知道没了?说多咱多咱,没不了,在你家里,回去找吧!回去一找,在水缸后头墙角角,鸡病了,钻到旮旯里死了,他就知道,也不收钱。见天上“学忍堂德成永酒店”(见《旧事依稀“宜振堂”》)去喝酒,进去一坐,店家一看是高麻子,就赶紧给他倒上。临死,是张宝华给做的鞋。高麻子在税务街上没做过坏事,也没留下后代。

鞋匠里聪明人多。刘贵田刘麻子,开不起鞋店,在西冶街开了个修鞋铺,自称“皮鞋医院”,专修皮鞋,修得很好,有言语甚精辟,说越是好鞋越不使好材料,为啥?不走路啊,出门就坐黄包车,最孬的骑自行车,根本不走路。有钱人皮鞋一变型,不要了,再买新的。孬鞋才使好材料,材料不好一派就穿烂。刘麻子手巧极,后来在鞋厂,做布鞋鞋口沿上条子不能有毛茬,缝纫机缝上以后绾过来得再用针嵌(密针缝)住,费工费时。他在缝纫机上鏂上一个铁皮嘴子,进去就绾下砸住,是个发明。

上世纪初的博山火车站票房(转自网络)

一个日本商人,专做皮革贸易,在济南剪子巷有一个鞋店,甚有钱。1935年的时候,夹拉着一些鞋料坐火车来博山卖,下了火车进税务街,瞧了瞧与“华兴”斜对过的“天津鸿盛鞋店”,名头挺大门头小点,来了“华兴”,张宝华一看,你这皮料太好了,博山人穿这个皮料的不多,就几个煤矿的矿主、老板才穿。西冶街上有几家大店,你去看看,完事剩下了就放在我这,要有来做鞋的就用上。那些牛皮面革,是真好,工艺好。我们是土法熟皮,国外是化学熟皮,后来我们也化学熟皮,至今仍有差距。传统办法熟皮,使用木头大滚筒,皮子放进去,兑上化学制剂,喤啷喤啷滚,晃出来一看,肚皮上稀糊烂,脊梁鼓上还崩把硬,从牛头往后,第一双鞋的板子太硬,第二双正好使,第三双还能行,第四双就不行了。国外的皮子,从肚皮到脊梁鼓一般平,平放在案板上,使手一抓,跟缎子一样。乌拉圭、捷克、意大利,熟皮制革流水线相当发达。有个笑话说捷克人做鞋,一头牵进牛去,一头出皮鞋和牛肉干。

这个叫秋垣的日本商人,到了西冶街“同庆”、“大同”等几家大鞋店,他们自恃这种皮子只有他们能要,就茬伙起来割(砸杠子压价)他,秋垣一烦气,说,这么好的料你们拿着不当啥,不卖了!回到税务街,到了华兴鞋庄,说张老板,我看你是个实诚人,这些料放你这儿,谁来使谁使,先济你使,我不卖给别人了,以后你给我卖就是了,使完了,我再来时收钱。不二年,“七七事变”发生,日本鬼子进了博山,牛皮革成了禁用品,中国人无权经营,皮鞋生意没法做了。几家大鞋店知道秋垣有牛皮料放在华兴鞋庄,就雇上黄包车在火车站等秋垣,买他的皮子,秋垣说,我不卖皮,我来博山是来玩的,你买皮找张老板。

日本鬼子进博山头两年,华兴鞋庄收了个徒弟孙传贤,西石马人,弟弟干游击队,全家对日本鬼子仇恨极大。一次,宪兵队一个鬼子到“华兴”做枪套,手枪放在柜台上,孙传贤模起枪来朝着鬼子就是一枪,枪是空枪,没有子弹。鬼子反过来就是一个巴掌。逮着张宝华就不让了,张宝华赶紧服软,说他是个小孩,是和你闹着玩的。不对!他是八路!如果不是八路,不会对我开枪!父亲赶快说好话,打发他走了。一考虑这个事不对,完不了事,和孙传贤说,你赶快走!给了点钱,现在就走,赶快上济南找秋垣。后晌没车,孙传贤出去躲了一晚,第二天就去了济南,跟秋垣一说,秋垣说坏了。孙传贤刚走,宪兵队来了,捞着张宝华不让。说我打发他走了,我看着他也不大对头,他拿着枪对着人我也觉着不行,赶紧撵他走人。不行!你包庇他!就待给“华兴”划拉了。张宝华说,这个店不是我开的,是日本人的店。我没有经营皮子的权力,是你们日本人开的。日本人这才消了火气,当天晚上无事。第二天中午秋垣从济南赶过来,去了宪兵队,把事情压了下来。孙传贤就没敢在叫他回来,一直在秋垣那里干活。

博山有个李叔宝,精方钟表店的东家,住税务街韩家家胡同,进去左手第一个大门。日本人没来以前,和国民党搁得很好,有啥事找到国民党都能办了。国民党走,日本人来了,他和日本人又很好。日本人走了,国民党返回来,和王继禹成立了建华电石厂。李叔宝没多少钱,王继禹有钱有实力但是干不起来,借助李叔宝的势力才干起来,就是后来的有机化工厂,两个都是资方厂长。李叔宝没上过班,开着工资,离开王继禹电石出不来,黑天半夜老喊王继禹,后来“三五”反被打了“老虎”,进了监狱,李叔宝平安无事。张宝华和李叔宝是兄弟相称。精方钟表店的徒弟崔宝才,莱芜人,比张宝华小五六岁,辈分小,要喊大叔。有一年日本鬼子去扫荡,抓来一个八路军,打入死牢。游击队来找,找到崔宝才,崔宝才学徒修钟表修眼镜,跟李叔宝说不上话,知道张宝华和李叔宝要好,说大叔你得救救我!啥事?我咋还救你?俺村一个叔伯叔叔叫鬼子抓来,关到死牢去了。直接去找你师傅不就行了?大叔啊我能敢找俺师傅?那你啥意思?你去找俺师傅,谁不知道你和俺师傅好!张宝华去找了李叔宝,李叔宝说,这个人是游击队不?那绝对不是,我去赶集都认得他,他咋还是游击队?张宝华拍胸脯,我就敢打保票他就不是游击队!行,你只要说不是游击队,敢打保票,我去给你找人!李叔宝就找到宪兵队,找到翻译,找到日本军曹,那时候鬼子也就六七个人。军曹说,他只要敢保他不是游击队不是土八路,就放他!回来找到张宝华和崔宝才写下保票。那个人回去一直干八路军情报员,一生与李叔宝、张宝华两家来往走动,像走亲戚。

作者与张荣坤(右) 刘大鹏摄

李叔宝不但是税务街上的一个谜,也是博山的一个谜。博山一些小混混,跑到“华兴”拿鞋不给钱,碰上李叔宝,哥!一点小买卖,到我那里拿副镜子,送你副镜子戴副镜子走呗!行李大爷!行李大爷!没人敢惹他。日本宪兵队汉奸队队长谭继五,和张宝华还沾么点亲戚,是姥娘门上一张家的远房亲戚,叫小姨夫,看见他老远来了就躲。转弯抹角到“华兴”来穿鞋,穿穿整好拿着就走,孙传贤说掌柜的不在家我们做不了主啊!抬手就打:“和你们掌柜说,回来我支钱!”后来还是继续拿,还纠葛别人也来拿,张宝华找了李叔宝,李叔宝找了宪兵队赵翻译,赵翻译又找了姓谭的,说他买卖小,就指望做几双鞋吃饭,别去老骚扰人家,你去拿,还搁伙别人去拿,他搁不住乜个捣鼓法,他刚摆上你又拿走了他还吃饭不?这么说和着这才没有再去。

1948年,陈毅和粟裕的部队过来,都撇着腔,博山人都说是新四军,住在大昆仑。派人来到税务街,找到华兴鞋庄,张荣坤的舅舅和一个姓郇的学徒在店里。队伍上的人说,我们缴获了一些小钢炮,用马驮,马鞍损坏或丢失严重,剩下了炮,没法办了,需要修修。修了送过去,人家看着挺好,装备上说你们能给做点不?俺们做不了主,得回去问问。那你们回去吧!回来找到张宝华,问能不能做?张宝华说咋不能做,做多少?量很大,一家做不了,看看集合一下大家一块做,拿个价钱,时间也很紧。张宝华先找到胡宝亭。这个胡宝亭,胆子也大。日本人进博山以后,成立了一个什么银行,可以贷给中国人钱。胡宝亭和张宝华商量,日本鬼子能贷给咱钱,咱贷两个使使吧?鬼子的钱也敢使?使了还不上他不要咱头顶?没事!商量了好几次张宝华胆小不敢使,这个钱使了来挣了钱行挣不了咋办?胡宝亭使了,买成粮食,使火车拉进来,不巧,粮食拉进来还没卸车,博山发了大水把粮食淹了。胡宝婷见天在货台上晒粮食。到了还钱时候,日本人一看也没法治他,东西没东西,房子没房子(门头房是租的),人也没有人,老两口一个闺女,咋治他又没有钱?拉倒吧!胡宝婷和张宝华说,你看是不?叫你使你不使!父亲说我使了干啥?一堆(邑人读zui,一起的意思)晒粮食比赛?两个人就商量,咱做马鞍,商量了一宿。比划着咋个做法,多少料,多少人工,量多大小明天再和他们商量。做了个样子,两个人扛着去大昆仑,路上嘀咕,国民党是完了,新四军待人不孬,咱别要一些钱,要一些钱不好,比做鞋多挣两个就不错了,做鞋的都吃上饭就行,做下鞋来你得卖了,这个是现成的,接着就拿现钱,多好!就商量了个价钱,咱就要5块大洋,不能贪心。到了地方,和部队上一说,人家说老板,你们说的价钱忒低了,我们在潍县,做一个马鞍是20块大洋,你们才5块现大洋(那时候已经有了共产党的北海币,很值钱,6分钱1尺细布,不到1块钱一袋洋面。人都没啥吃,一袋洋面还了得?),他们心想,5块钱做一个马鞍,抛去手工最少挣2块钱,一家一天就能挣接近1块钱,发大财了。新四军不坑人,说这样吧,也不给按20,也不给按5块,就按现大洋10块,按北海币折合多少多少。哎呀了不得了,那年鞋匠都发财了,一家人也没有掌柜也没有小工,在王家店(税务街淄博宾馆前身那个房子,最早是个大车店)组织起来干了个热火朝天,税务街的,西冶街的,全博山的鞋匠大集合,都做马鞍不做鞋了,挣了大钱。做双皮鞋那么精细才多少钱,做个马鞍了不了,缝起来就是。做完马鞍接着做过江鞋,解放军过江,博山鞋匠发了一笔横财之后却很不撑劲,解放后,成立了一个“人民工厂”,属于部队后勤鞋厂,结果一家人贼打火烧,嫌你工资高我工资低,闹得厉害,接着解散了,人送外号“人命工厂”,见天打仗。

作者(左2)与华兴鞋庄后人 刘大鹏摄

作者与张荣坤 刘大鹏摄

1956年,华兴鞋庄归入博山鞋厂。张宝华在鞋厂干了一段,又在前店后厂的同庆鞋店那里“掌作”,之后博城鞋厂成立,去当了一段老师,57岁罹患脑血栓,1981年因肝病去世,享年68周岁。

当华兴鞋庄销声匿迹60年之后,一个叫华兴书屋的文化地标出现在孝妇河左岸,一代制鞋巨匠张宝华通过儿子张荣坤,把镌刻着独特符号的文化基因传承给孙女张颖,用不同凡响的笔触续写着一个家族的倔强记忆——

我的爷爷曾开过一家鞋店

面积不大

为形形色色的人

修补脚底的温暖

如今的我有一家书店

我用这个名字来温暖

这个城市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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