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对胡兰成说:当你在某个地方的时候,我觉得那个地方闪闪发光。

我曾在上海的Inferno酒吧遇到一名来自德国的毛头小孩,我假装我只是偶遇坐在他旁边,他也这么以为。其实我因为我先去酒吧的朋友给我发了一张他的相片问我要不要来酒吧跟他一起聊聊,所以以此办法我确实也“偶遇”了不少帅哥。这个名叫塞巴斯蒂安的小孩稚气未脱,一身奶味,说他来自亚琛,我自以为游遍德国但总没听过这个地方,我猜这肯定是个鸟不拉屎,方圆百里只有玉米地的小村。其中省略3万字,本书篇幅实在是不够写这个故事,总之,后来我跟塞巴斯蒂安好上了,我两计划在夏天来到的时候在亚琛碰头一起旅行。

旅行之前我两做了很多旅行计划,塞巴斯蒂安好就像传统的德国人一样,都对制作井井有条的计划抱着某种执着的意念。旅行计划中精确到火车几点到达,因为某班火车的末班车在中午12点半所以必须要乘坐晚班机所以就能在早上到达德国云云,未免原计划失败所以几乎每一个计划都设计好了plan B。最后,因为我的签证原因(因为德国使馆颁发的申根签审核较严所以我申请的是奥地利使馆颁发的签证),比较保险的办法就是从奥地利入境,省着德国海关找我麻烦,搞不好还会把我遣送回国。

从奥地利入境当然没问题,入关的时候维也纳的海关都不会刁难你,不像德国的海关会审查你的各种文件有时候可能还要把你关进小黑屋。从奥地利出发的飞机票价都很贵,所以我最后的飞行方案是:上海——莫斯科——维也纳——-柏林——科隆。最后在科隆坐火车到亚琛。本来坐12小时的单程就能到德国,但因为签证的问题,我要在30小时之内坐了4次飞机,感觉要把一辈子的飞机都坐完了。其中在维也纳中转停留13个小时,我当时已经疲惫不已,在超市买了好几罐红牛,还跟机场门口的小孩借了几根烟抽。眼看的跟我同挤一张凳子在越南妹子被外国老公搭讪,我只好无聊的刷在线交友网站。一个中国妹子过来跟我搭话,因为在异国他乡,看到同胞的脸让我觉得安心不已。她准备要从维也纳出发去土耳其,跟我一样都是通宵等飞机。她一边从旅行指南找摘抄有用信息,一边在笔记本上做笔记本,跟我说如果我觉得疲倦,可以在她膝盖上睡觉,她会帮我看管行李。这真 是我与陌生人最亲近的一个瞬间,我们谈旅行,谈工作,谈人生,来打发在异国的慢慢长夜,之后我在她膝盖上睡了一个晚上。分离之后,我们没有再联系过,即使我们都住在上海。在旅途中,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谈话的对象,而不是朋友。

亚琛很难被世人评论为一座标准的德国城市,在这里找不到在其他德国城市中犹如标志一般的快节奏的生活,拥挤的人流和人们脸上的表情,就连在街区之中,也经常能找到脏乱的地方。虽然城市不大,但这里是德国的最西边也是最湿润的一个地方,且是临近荷兰和比利时的三国交汇处,很多当地居民在德国居住,荷兰上班,比利时购物,城市中也不能找到去往其他国家的公共汽车,德语里专门有一个词描述这些人群,叫做Grenzgänger,意思是住在边境而在邻国工作的人,很多时候亚琛人出国只是为了去荷兰的宜家买点家具。有一次我晚上10点外出游车河,在荷兰和比利时都转了一圈,回到亚琛的时候才凌晨1点。可能是因为城市不大,每次上街都能遇见好几次朋友,随处可见很多跟国内的程序猿一样灰头土脸的中国人,他们很多都是在亚琛工业大学留学的工科男,有时候还会带着他们的工科女女朋友。

就是一样一座只有24万人的小城,法兰克的查理大帝把首都定在这里,在中世纪时期,卡尔大帝统治着大半个欧洲,亚琛也被视为整个欧洲的权力中心和“欧洲的摇篮”。 有一天男朋友带我去市中心逛逛,我们路过一扇门,这扇门在这条街并不算起眼,镶嵌进门上的水龙头里长流着散发真硫磺味的亚琛温泉。绕过这扇门,就像是绕过颐和园门口的假山一样,公园就藏在这扇门之后,把街道从门前面隔开。遥眼望去,是查理大帝和卡尔大帝时期亚琛的市政厅和亚琛大教堂,可见这两位皇帝对于亚琛是何等的喜爱。

这一年德国的夏天,实在是奇怪,8月份就冷的可怕,加上连天的连绵细雨,屋子里已经开上了暖气。所以这一天的晴天显得尤其珍贵,想不出比在亚琛大教堂之下吃自助早饭更适合晴天的事了。早饭之后,在公园里逛上个大半天,台阶上就坐着不约而同来公园休憩的朋友们,相约着一起去教堂和市政厅逛逛,看看门柱上二战时被空袭过的痕迹,像是美女脸上的刀疤一样引人注目。

这座城市因为温泉而生,可见这里的温泉是有多有名,查理大帝当然就对此情有独钟,散发着硫磺味的温泉对健康也是非常有益的。疗养温泉就掩埋的公园之中,公园里游人并不多,随处可见松鼠在草地之间打滚,还有一些零零星星在公园的长椅上看书的老人。温泉馆门厅看上去跟一般的酒店无益,我以为这里的温泉会是像中式或是日式温泉一样一大群人头顶着毛巾泡在池子里,而这里的温泉看上去就像是被隔成一块块的游泳池一样,每个池子的温度和特色都不一样,即时的温度都显示在液晶板上。其中有一个露天的池子,水是快速流动的,在这里更适合绕圈游泳,同时还能呼吸着山里的新鲜空气,遥望的远处的山峦。温泉的二楼有很多咖啡厅和餐厅,可以一边坐在喝咖啡一边看楼底戏水的人群。而这间温泉馆,最精髓的地方在我看来并不是温泉,而且地下的裸体桑拿馆。

桑拿馆门口明确标出了禁止穿泳衣、泳裤和携带手机入场,我为此还从商店里借了一套浴袍,但进去之后发现意义还真是不大,因为男女老少都是全裸的泡在池子里,或是旁若无人一般的走来走去,没有谁会盯着你的身体看,当然陌生人之间也不会搭讪,这个感觉更奇怪。跟一层的游泳馆一样,这里也被分割成好几个池子,但比游泳馆内的水更干净,像是泡澡水一样清澈,或者要求裸体入场就是为了保证池水的洁净吧。如果你整个人都侵入水中,还能听见水里播放着古典音乐,这是水面上是听不见的。池子的四周都是不同温度的桑拿房,我渐渐习惯了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暴露身体的羞射感,决定把所有的桑拿房都游个遍。最低温度的房间还不到70度,里面人也不多,但当我走进80度左右的房间时,有点被吓到了:房内的三层木台阶上都坐满了男男女女,像是在开裸体大会一样,互不说话。我迅速的离开这个房间去温度最高的房间,房间上的小屏幕显示这里有117度,之后我跟来自“桑拿之国“的芬兰朋友们说起这事,他们都说就连在芬兰也没有温度如此之高的桑拿房。不如我所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虽然我没有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但我才这里地板的温度也跟火海差不多,加上我没有穿拖鞋,只能垫着脚尖跳进房间里,在座椅上用浴巾铺了好几层才敢坐上。我猜在这里烧水煮鸡蛋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就怕我跟鸡蛋一起熟了。才坐了不到一分钟,屁股上的湿浴巾就干掉了,这段冒险提高结束。在这一层,也有露天的区域,虽然当天天气发凉,但这里的人还是不少,估计他们都是被桑拿蒸出一身汗想来透透气的吧。不知道在亚琛,如果一对男女对彼此之间有意思又不想捅破窗户纸,会不会一起相约来这里呢?

我在这座城市里谈恋爱,我们白天在公园里晒太阳,回去的路上买一个巨大到够我吃到第二天的冰淇淋,到了晚上,我们有时候去朋友家去打电动,更多时候,我们就待在家里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德国的电视节目虽然丰富多彩,但都只有德语,美剧都配上了德语配音加上德语字幕,就连大热的美剧《生活大爆炸》,电视台也找了一个声音很娘的德国人来给Sheldon配音。到了周末,去防空洞里看男朋友的乐队排练。我慢慢忘记了不夜城上海和我在上海那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开始在这小城里慢节奏的生活。我们商量着要怎样快速同居,因为我两都太寂寞了,凑一块的话还可以相互督促打扫屋子。清醒的时候,我们商量着怎样帮我在德国找一份工作,是不是要通过结婚才能解决我的问题;喝醉的时候,我们的计划变成了私奔,靠他的救济金两个人过白干水干面包似的生活。我同时也在深深的犹豫着我要不要放弃在国内优越的工作和五光十色的上海都市生活搬到德国的小城市,养一只鹦鹉一只猫,在自己的花园里种黑玫瑰,如果我老公欺负我了,我就哭着离家出走,晚上睡在公园的长椅上。

在一个仲夏夜,他说有个惊喜要留着我,只是让我跟着他走而不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他拉着我的手穿越了半座城市,当我们经过废墟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他要在这里谋财害命。穿过废墟,摩天轮映入眼帘,原来他只是想带我去Bendplatz游乐场,他像是个孩子一样喜欢玩过山车,亦喜欢我能分享他的喜悦。之后我们绕过加油站去爬周围的一座小山,我夜盲症,他拉着我的手引导我上阶梯,我的眼前只有混进蓝光的黑夜,像是印象派作家的作品。我们在山间坐下,不远处有人在放烟花,这一天是这座城市盛放烟花的样子,他点燃烟花的模样把我视线唤醒,一抬眼,天空中的火树银花冲天,声声如雷。突然我想起来上次看烟花是在十几年前坐在父亲的肩头上,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我紧紧堵住了耳朵,而如此已经有另外一个男人陪伴着我看烟花,这次我也有了啤酒。

我身边的朋友不能理解为什么我要跟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谈恋爱,甚至信誓旦旦的要享受一生。有时候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当我们每次有烦恼的时候他会愿意去解决,他说他愿意为了相聚去卖他的肾,这让听者的我觉得好笑,也让我觉得或许我真的能抛弃一下奔向他,即使不知道明天是否有食物,不过今天我们有酒和彼此就足够了,饮下这本苦艾,让我们入睡。我本以为我的生活只剩下每日挤在地铁里去上班,下班以后看美剧,而现在,我似乎觉得自己开始学会做梦了,梦到他会离开我,然后我哭泣着在他的怀中醒来。

直到我们死,他说。是的,直到我们死。

关于德国的故事,似乎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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