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我20岁,满山的狗草布满了家乡房子后面的山丘,天空是蓝色的,蓝色的,我可以放下所有的悲伤,忘记所有的过去。
乡亲们一如既往的劳作着,耕耘着,但我发现,他们永远都在温饱线上挣扎。年少的我刚辍学,想读点琼瑶的书,找遍整个村庄,也找不到,昏黄的20度的电灯泡下,我硬是把《新华字典》从头到尾首看了好几遍。
鸡照叫,牛照跑,天上的云儿围着村后的山峰,一个叫石天里的山峰周而复始的转了又转,父亲一声不吭地早上出门,然后黄昏时分也一声不吭地回来,他每年都会把石天里的自留地,整整的几个山坡用锄头翻个遍,种上庄稼,收割,再锄翻,再收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时的农村,是要交公粮的,父亲会把一年所种庄稼的60%上交给乡里的粮管站,尽管是自家不够吃,父亲也会全额上交公粮,那是一个自觉的年代,一个本分的世界,本分得连我都不敢回忆。
村里一个叫华生的堂叔,年约35岁,在广州打工,古铜色的皮肤,头发又细又长,胳膊特有劲,能单手托起百斤重的水泥包,背有点驼,后来我才知道是工作的缘故(鼻子有点酸)。
华生叔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迷人的钞票来,言语间满是得意状态,让我这个从未见过钱的,对广州充满向住的后生,国着他团团转:“叔,你能不能带我也去广州赚钱,叔,我求求你了”。“不行,你这书生伢子受不了那个苦!”华生叔双眼打量着我,象是:在打景门前地塘里的一条锦鲤。
“求求你了,华叔。”
“不行,你受不了那苦!””
“谁说我不能吃苦,我能吃苦的!”
“那是力气活,苦力活,做搬运的。
“搬运我也去!
……
华生叔耐不住我的坚持不懈,终于答应了:“那好吧,三天后动身,从耒阳坐汽车去。”
“政府来人催上交啦!”村口大樟树下有人在大声呼喊。
只见村委会主任贺要史领着一帮人,齐唰唰地从车里下来,清一色的黑皮鞋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光特别刺目,一行人突突地直奔我家而来,其中一个光头的,手上纹着蛇头的年轻男子,口里还叼着口香糖(后来我才知道,此君乃刑满释放犯也,无语),他一巴掌推开我家的木门板……
“求你们了,能不能多留点,这不够吃,还有三个娃。”我听见母亲在声嘶力竭地喊着。
“不行,这次必须要交清,不够吃再向别人家借点!”村主任贺要史的声音。
“离尝新还有那么久。”母亲哭了。
“冒办法,我们也是照政策行事!””村主任一脸笑容,那种打了胜仗的般的笑容。
“是的,这个农业税是,是一一定要交的!”木汭少语的父亲这时在旁边,双臂抱着哭泣的母亲,小声安慰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帮人,兀自开仓,装粮,上车……
“这不还多了百来斤吗?”过完秤后,父亲道。
“多的是运费,这车子不要钱!?”人群中有人大声厉喝。
……
多年后,“鬼子进村”这四个字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以至于我现在都不敢看抗日神剧了,一看,莫名的辛酸就会涌上心头,佛曰,地狱未空,暂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说的是,人要积善行德,勿做亏心事,否则,举头三尺有神明,地狱之门,在空着呢。
“崽,你后天去广州的路费冒得了。”母亲站在猪舍旁,用手指着远处村委会大楼说。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她愿本打算明天赶场卖一担米的,准备给我一百块,用作路费,这下全上交公粮了,全泡汤了,我看见爸在对面山坡上默默地使劲地在用锄头翻地,一下,二下,十下,百下,千下,万下……我知道,太阳不落山,他是不会回来的。
“冒事,妈妈,我自已去想办法”。我低声安慰着妈。
“我和你爸明天去摸点田螺,再卖点黄豆种子,就有了,天下无难事,崽。”妈又显现出她庄稼人与生俱来的倔强了。
“好咧!”我高兴池应道,手舞足蹈起来。
公元1997年5月14日,鸡叫二遍时分(凌晨4点左右),华生叔就叫开了我家的门“三伢子,起床了冒?”
“起了,早起了咧!”母亲大声应道,她与父亲其实一夜未睡,做早饭,收拾行装,忙碌的象办喜事一样,“华生,我崽还小,冒出过远门,冒坐过长途车,你要多照看些……”父亲也难得的说起话来。
“好咧,哥,你放心,放心,一定,一定的!”华生应允着。
“崽,这袋子里100块路费,有水,有桔子,有60张红薯皮,还有几身换洗衣服,到了广州,打个电话来。”母亲眼框红了。
……
鸡叫三遍时分(凌晨5点),我和华生踏上去往广州的路程,我们要走1小时山路,赶上7公里外早上6点半的开往耒阳的班车。
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旅途,每天都在路上,放下昨天,启程,放下过住,再启程。
念奴娇-广州行(一)
脚步南行,将黎明,汗水湿透衣裳。
日出高峦,已启程,梦里挑灯离乡。
灯火阑珊,草木凌霄,应是恋巢时刻!
遥看双亲登高处,
挥手辗转间,
泪眼婆娑!
雄鸡将白,
徨恐间,
离别染尽夜色!
前路漫漫,
多情应珍重。
乡愁如诗,
沧桑还看广州。
公元1997年5月14日早上9点。
我们来到了耒阳火车站车站广场,人很多,多得令人窒息,各色人群,在眼前穿梭,背蛇皮袋的,拿公文包的,拉皮箱的,挎双肩包的,目不暇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五味俱全的味觉,刚放下包袱,就有一个穿着花布上衣,蓝格子裤的,年约30岁上下的女子过来拉客“喂,老板,到哪里的?我们的车到广州流花车站的,就差二个了。”
“到厂州流花站多少钱?”华生搭讪道。
“79块,79块,快走,快走,车马上开了!”女子过来一手抓住我的布包,一手堤起华生叔的蛇皮袋,就要带我们去上车。
“别人都是70,都是70的……”华生叔抓住包不放手。
“75,75去不去?”
“不去,不去!”
“70就70,走咧,走咧!”女子连声催促着“就差你们俩“”了,差二个就走了!”
“那到广州再拿钱!”华生叔老江湖了。
“什么?什么?”女子上下打量着华生,象看外星人一祥“那怎么可以,不行,不行!”
“那我们不坐,”
“不坐拉到,哪有这样坐车的!”女子怏怏地走了。
“喂,老板,到哪的?我们的车到广州的,马上要走了,差二个了。”又一个女子过来拉客:“到广州75,到东莞95,走不走?”
“到广州再拿钱,到广州拿钱我就走”。华生叔坐在蛇皮袋上,这次眼晴都未抬起来。
这女子也一声不吭地走了。
“吃饭不?老板,我们店有招牌菜,“爆炒狼心狗肺”一盘15块,吃不吃?吃不吃?”一男子过来招揽生意:。
“不吃,不吃!”华生道。
“喂,到哪的?要票不?去广州吗?去广州55外加手续费50,去长沙40,上海250,要不要?”一男子背着黑皮挎包走过来,双目左顾右盼,把头上的旅游帽压得很低,低到你看不见他的眼睛。
“是真票吗?进站给:钱,进站再给钱。”华生小声i说,然后示惹男子把火车票拿出来让他看。
“绝对真票,保证,保证是真票!”男子双手叉腰,但说话声音很小。
“拿出来看下,到广州的。”
“票不在我身上,走,我带你去看下!”
“那不去,不去”
这男子气吁吁地看了下华生,跺了跺脚,“不要算了!”,然后低着头,挨个问旁边的人:“要票不?要票不?”,见无人搭理他,懊恼地走了。
在广场上约摸呆了大约50分钟,华生说了些村里的历闻轶事,他说慧珍婶与他公公有一腿,又说滿生哥的崽不是他亲生的,还说贵庾在外搞工程当老板,有一个比他女儿还小的女人,说得我这个20岁的后生一脸懵逼,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给我听,因为说了,我也听不懂(捂脸)。
接着华生叔又告诉我为什么要今天出发去广州,因为今天是14号,是个翻砂日子,不宜出行,他又说一定要上了车才给钱,不然天晓得司机会把你开到哪里,他去年有一次坐车就被人家卖猪仔,载到花都就被赶了下来,现在火车票买不到,只能坐汽车了,辛苦些。
“哟,老板,去不去耍一下?老板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一身穿白色开领T恤衫,下着蓝色超短裙的年约30的女子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尖尖的指甲连同她薄薄的嘴唇,涂得象猪血一样猩红,一股象喷雾杀虫剂般的香水味扑鼻而来,“老板,耍不耍下?正宗的,嘘,嘘,全套50,吹箫20,打飞机20。”女子在华生旁停下来,用手抿住嘴轻声说。
我看见华生双眼放着亮光,头上的头发因为兴奋都立了起来,他用手比划着,那女子也用手比划着,一阵比划后,华生叔抬头望了我一下,好家若有所思,用手指了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已,示意女子,那女子也看了我一下,好象明白了什么,摇着屁股,花枝颤栗般地走了。
我看见华生叔用手摸着后脑勺,象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朝我讪笑。
“你乱扔垃圾,罚款50!”一男子在我背后拍着我的肩膀,阴森森地逍。
我回头一看,二个戴着胸牌的,举止象农民模样的男子(脚上穿着解放鞋)站在我面前,空气霎时象凝固了一样,我看见地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桔子皮,那是我吃桔子时不小心落下的,其实我已经很谨小慎微了,吃时会把桔子皮全都扣在裤兜里,天晓得还是掉了一块(捂脸)。
“你们是什么人?”华生叔过来道。
“我们是市容督察处的!”一男子手举着胸牌,眼睛望着天,阴阳怪气地说道。
“哦,原来是二位大哥呀。”华生赶紧打圆场:“二位大哥,你们看我家这个小兄弟初出门,不懂这些,还小,二位太哥高抬贵手,放他一马,放一马,这次算了,这次算了……”
“不行!必须的罚!50!快交钱!”一男子不依不饶地道。
“你交不交?不交跟我们走一趟!”一男子过来抓住我的包,作势要带我走。
……
当我把身上仅有的50元钱交给他们时,我当时的脑海里显现着母亲在水里摸田螺的场景,以至于我现在一吃田螺,我就会想起一张钞票,1997的50元的钞票。有人说,遗忘是悲伤最好的解药,让我们学会遗忘吧,当你不再纠结昨天,释怀所有的过往,你会发现,天空是蔚蓝的,岁月原来如此委婉多姿。
再见,1997的耒阳。
对不起,1997的自已。
公元1997年5月14日正午12点。
我们坐上了开住广州的大巴车,车有点老,有许多象让人用锤子敲打过的凹痕,周身斑驳,让人想起90岁的老叟,走二步就会气喘吁吁。司机说自已姓李,是耒阳五里牌的,看年龄约莫45岁上下,精瘦干炼,头发又长又黄,象是一个月未洗过一样。因为他答应了大家到广州后才拿车费,所以上客快,最后清点人数,发现比核载人数50多了8人,有人吵嚷着说不行,有人说不坐了,李司机拍着胸脯说:“冒事的,我天天在跑,大家放心!”
人群安静下来。
车沿着107国道,一路呼啸而去。
念奴娇-广州行(二)
耒水远去,
浪淘尽,
满腔热血情绪。
小城正午,
莫等闲,
背井离乡行天涯。
青葱岁月,
循月远足,
带走万千愁!
欲问何日归程?
杜鹃声里,
激扬文字
谈笑间,
他乡狂野难续!
红尘滚滚,
拼搏宜趁早。
小桥人家,
断肠话归程!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秋草莫,
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向南飞,
飞过芦苇荡……
耳旁传来阵阵天籁之音,睁开浅睡的眼睛,车窗外风景如画,车子已来到耒阳小水镇,周围峰峦峥嵘,山势险峻,小条浅浅的小溪宛转在天际间,空气中飘来缕缕水稻花开的清香,沁人心脾,一望无垠的稻田里,随风起舞的千千绿叶,在蓝天下与远行的心一起脉动,让人想起农家的操作劳苦。
车子在一片嘈杂声中停了下来,原来前方赌车了。
有人下车碎步,有人在车上小息,忽然有人大声惊喊:“不好啦,有人被打了!有人被打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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