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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黑车司机。没错。就是停在地铁口和居民区门口的黑车。
虽然职业见不得光,但我也有表达自己想法的意愿和权利,就某部门最近出台的专车新政这事儿,我就特别支持,我要给专车新政点个大大的赞!
其实我原来也开过出租车,开了五年,2010年才把公司的车退了买了辆二手夏利开始自己干。原因很简单,不用交份儿钱。以前开出租那会儿跟人双班,每天到了点儿就得想方设法往交班点儿赶,遇到点儿背的时候停个七八回也不一定能碰到顺路的,有时候拒载碰到较真儿的扒着窗户不让走,记下号码打电话到公司投诉的事儿常有。还有的时候硬被乘客带到偏僻的地方,一没单子二不认路——那会儿既没有滴滴打车,也没有地图导航,只能两眼一抹黑硬着头皮跟着感觉走。起早贪黑忙乎一天下来,交完油钱份子钱有时候还不挣钱。
自从开了黑车,不光时间自由多了,最关键的是想怎么着怎么着,不想去的地方不去,遇到打车人多车少的时候,还可以随便要价,例如天通苑、回龙观这些地儿,晚上十点多以后除了打车根本没别的选择,出租车又打不着,遇到着急的要多少给多少。还有北京站这种地方,外地人多,不熟悉北京的路况,随便说个两三倍的价钱也经常有人坐。一开始我也觉得宰客不道德,可大家都这么干,这年头笑贫不笑娼,管他道德不道德,能挣到钱最重要。
当然,要想在这些地方为所欲为地拉活,必须得搞定许多关系,城管、交通执法、火车站出租车停靠点的管理员,大鬼小鬼都得打点到位了,才不会有人找你麻烦。每个月按时给这些爷爷们交份儿钱,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儿包个信封、送几瓶好酒几条好烟,这些都是必须的。不过换句话说,当出租车司机那会儿,也没少给公司那帮坐办公室的送钱。
只要打点妥当了,一般情况下这些监管部门是不会找你麻烦的,遇到严打或者阅兵之类的事情,人家也会提前给你打招呼,告诉你那几天风声紧,哪些地方不能去。反正所谓严打就是抓几台车而已,大有不懂事儿没把关系打点好的倒霉蛋可以当替罪羊交差。
其实我觉得在黑车司机这个行当里,我还算比较老实本分的,宰客一般也就翻一倍,遇到漂亮小姑娘顶多跟人逗逗贫,属于有贼心没贼胆那种。不像有的半路跟人要两三倍,遇到穿超短裙的妹子还要接机摸一把揩揩油。反正没有任何记录和证据,乘客吃了亏也没地儿说理去。当然那种新闻里说的劫财劫色还要人命的,在我们行当里也是坏规矩的事情,但没办法,干这行的人太多了,难保不出几个败类,坏了我们黑车司机的名声。
总体来说,除了名声不太好之外,黑车司机的日子过得还是很舒服的,直到专车出现。
之前滴滴快的做打车软件的时候,我们还不怎么在意,毕竟再怎么样,出租车的活儿根本拉不完,不会太影响我们黑车的生意。结果没想到这帮孙子做完出租车还要做专车、做完专车做快车、接着又做了顺风车,还要做大巴!
就拿专车来说,从去年下半年滴滴专车、一号专车、uber出现以后,机场火车站的单子越来越难拉了——人家根本不排队等车,全都约好了直接上车,有的还有专门接机的工作人员,你连上去忽悠的机会都没有。天通苑、回龙观地铁口的活儿也是越来越难拉,本来嘛,人家能用软件约上帕萨特、凯美瑞,有时候还有奥迪奔驰,价钱都是公开透明的,服务还能评价,谁还来坐我这破夏利啊!
过去晚上十点以后,我们黑车是香饽饽,一口价,爱坐不坐,而且往往不止拉一个活儿,有几个座位坐满了再走。可现在,不管多晚多偏的地儿,人家拿出手机来叫个专车,5、6分钟就上车了,倒是我们这帮开黑车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收入大不如前,只能等一些不用智能手机的土鳖狠宰。
当然也有人觉得专车不错的,原来一起开出租后来一起开黑车的老张,就把自己的吉利卖了,换了辆凯美瑞。从此以后他也不再跟我们一起在地铁口趴活儿了,微信群里天天炫耀预约了几个接机送机单,刚拉的客人是什么模特大老板,他还老劝我们去开专车,说什么活儿多乘客素质好,开车更有尊严。我们好几个哥们儿还真的把车换了去干专车了,也有买不起好车去滴滴、神州开公司的车的,除了时间没那么自由其他也还凑合。
可是我不想开专车,不是我舍不得我那二手破夏利,而是我受不了专车的那些规矩。打从开出租车那会儿,虽然有时候会被投诉,但大多数时候接什么活儿、开不开空调、收音机听什么多大声音还都是自己说了算。我听小马说他开专车第一天因为不习惯,堵车的时候抽了根烟,结果被乘客打了个差评,扣了好多钱,还有一次跟别的车较劲,一边飙车一边说脏话,也被乘客投诉,还封停了账号,一个星期接不了活,这鸟气老子可受不了。
渐渐的,之前一起拉活儿的哥们儿都不在了,生意也越来越差,我觉得好孤独。然而我发现,开出租车的老哥们儿老王也对专车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我们有时候一起喝酒,对话往往是这样的:
我:“专车出来以后你们生意现在咋样?”
出租老王:“活儿其实还是很多的,滴滴上好多单子都没人抢,就是没以前那么好挑了,以前是十个单子随你挑,现在只剩五个让你挑,选择肯定少了嘛。”
我:“那你还好,我现在连挑都没得挑了,有了专车谁还打黑车啊?”
出租老王:“起码你不用交份子钱啊,而且现在这帮乘客被专车惯得不像样子,动不动就投诉,听个评书声音大了也要投诉,不开空调也要投诉,妈的以前哪儿那么多矫情的人?”
我:“那开专车和开出租也没啥区别嘛,你咋不去开专车,反正都得做服务。”
出租老王:“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这东西毕竟不是国家认可的,万一到时候说是违法的呢,还是再等等看吧,反正合同还一年才到期呢。”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用专车,我对专车的仇恨也与日俱增。终于有一天,我看老张开着他的凯美瑞在小区门口接了一个姑娘,那姑娘以前经常坐黑车,从来不坐副驾驶,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们公司经常加班,有女同事穿短裙被黑车司机非礼过,所以她上班再也不穿裙子了,也不敢坐在前面。
然而,她居然坐在了老张的副驾驶,我第一次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凭什么坐专车就坐副驾驶?老张有什么好?凯美瑞有什么了不起?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专车不也不合法吗?
我恼羞成怒地拨通了交通执法副队长老刘的电话,告诉他姑娘上班的地址和老张的车牌号,我说你们就在那儿等着抓丫的,一准儿没跑。
挂了电话我就开车赶往指定地点,半个小时后,我看到老张被几个交通执法拉下车,姑娘也在被执法人员盘问,要她把手机拿出来检查,估计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被吓懵了,姑娘乖乖地把手机交了出来,这一刻我知道,老张完了。
最后老张被带到了执法大队,听说车被扣了十多天,交了一万块钱才把车赎出来,不过已经算幸运的了,据说很多地方都得罚三万以上。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面对老张,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气之下害了人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都是专车惹的祸,从此以后我更恨专车了。
就在我准备退出黑车行业转行送快递时,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某部门出文了,私家车不能开专车,要开也可以,先把车辆改成营运性质,跟出租车一样八年报废(好像说有的地方六年),也就是说哪怕你就开一天专车,只要车辆性质变了,任你奔驰宝马兰博基尼,到了八年就是一堆垃圾!
说句实话,稍微明白点儿事儿的人都知道,出租车要求八年报废,那是因为这车在路上基本上一跑就是十六七个小时,倒班勤快点儿的那是24小时连轴转,一天就能跑出四五百公里,跑个几年公里数能上百万,所以到了八年就必须报废了。专车毕竟多数是自己的车,自由,想开开不想开不开,好多还都是兼职有其他工作,闲着没事儿出来拉两单,车的损耗速度比出租车差远了,再说了,就算一样的强度,几十万的车跟几万的车能一样吗?
所以说,出这规定的人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专车留活路,只要守着8年报废,稍微好一点儿的私家车根本就不舍得拿来开专车,也就我这破夏利没准儿还能开两年,大不了到时候再花一万多块钱买辆二手的便宜车,开个两三年也能回本儿了。
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直接到老诚一锅点了一盆羊蝎子,干了一瓶白牛二,心里甭提有多爽了。滴滴你不是牛逼吗?老张你不是牛逼吗?我看你舍不舍得把省吃俭用二十来万买回来的凯美瑞变成营运性质?我看你们这些漂亮妹子晚上打不着车坐不坐黑车,嫌老子的车破,哼,到时候老子专挑露大白腿的,不坐副驾驶不给上车!
没了专车,我们黑车司机又可以回到过去坐地起价,为所欲为的日子,那些出了回龙观、天通苑地铁口打不到车的,那些晚上在国贸桥要坐车去通州的白领、错过末班车从积水潭回昌平的学生,那些下了火车两眼一抹黑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外地人,黑车将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那天晚上,借着酒劲我睡得特别香,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给领导送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八个大字:“人民公仆,黑车靠山”。 我握着领导的手,激动地说道:“ 我代表全中国几百万黑车司机给专车新规点一万个赞!我向领导保证,一定要把中国的黑车事业发扬光大,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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