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俯到大地上,以一只蚂蚁或者蟋蟀的姿态,紧贴着泥土,一定会听到轰隆轰隆雷鸣般的响声,从遥远的地心深处传来。那是夜晚在路上奔走的声音,以一匹烈马的姿态,奔跑而至的夜晚的声音。
于是日间栖息的生灵们,纷纷出洞。蟋蟀在墙根下紧随着夜晚行走的节奏,高一声低一声地鸣叫。躲在丝瓜叶下的纺织娘,一边觅食,一边“织织织”地亮开喉咙。青蛙也跳上岸来,俯在湿漉漉的草丛里,呼唤着心仪的爱人。泥土里还会钻出许多不知名的虫子,全都借了徐徐下落的夜幕,避开喧哗又危险的人类,在风吹过的大地上,欢歌起舞。即便累了一天的蝉,也偶尔会用喑哑的叫声,附和这仿若另外一个人间的盛大的快乐。
人们在这样浮动的虫鸣声中,安静地回到自家的庭院,卸下一天的疲惫。只有疯子、傻子和哑巴们,突然间躁动起来,用他们含混不清、了无意义又似乎有神秘所指的叫喊,一寸寸撕扯开夜晚的面纱。
我有些害怕起来。我怕疯子跑到果园里,追着我啊啊乱叫,把我好不容易割下的草,全都夺过去,撒进玉米地里。甚至他还会顺着摇摇晃晃的梯子,爬到看园人的破旧泥屋上,将我的草晾晒在上面,并举着空荡荡的粪箕,朝我哈哈大笑。
疯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有一千个鼓槌,在咚咚地敲击着大地这面巨大无边的鼓。我于是慌张地提起镰刀,朝果园的另一头跑去。我听到去年腐朽的树叶,在脚下发出簌簌的声响,还有草茎折断时细微的脆响,泥土被鞋底碾压时沉闷的钝响。一切声音,都忽然间在我的耳畔无限地放大。
疯子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只有他划破天际般的吼声,随着最后的晚霞,一起朝着天际陷落。村庄在那一刻,辽远,空旷,无声无息。
RIVER
河流
一条河,要走多远,才能抵达一个遥远的村庄呢?会像一个人的一生那样长吗?或者像一株树,历经成百上千年,依然向着它未能抵达的天空茂密地生长。再或是从大地的深处,从某个神秘的山谷里,流溢而出,又穿越无数个村庄,途经无数的森林,才成了某一个村庄里的某一条河流。也或许,一条河与一个村庄,是上天注定的爱人,它们未曾相见,却早已相恋,于是便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去完成这一场浪漫的相遇。
而不知来自何处的沙河,就是这样爱上我们村庄的吧?没有人知道沙河来自何处,又流向哪里。村庄里最年长的人,也只能模糊地说出沙河所流经的村庄,除了我们的孟庄,还有邻近的张庄,李庄,或者王庄。这些村庄的名字,如此地平淡无奇,如果我可以飞到天空上去,俯视这一片被沙河穿行过的大地,一定会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村庄,有着几乎千篇一律的容貌,它们被一块一块整齐划一的农田安静包裹着,犹如一只只蹲踞在地上悠闲吃草的黄牛,那一栋栋紧靠在一起的房子里,正有炊烟袅袅地升起,是这些有着浓郁烟火气息的炊烟,让大地上面目模糊的村庄,变得灵动起来,不仅有了生机,还有了温度,以及一抹让人眷恋的柔情。而那条从未知的远方浩荡而至的河流,或许在每一个村庄,都有一个不同的名字,人们将它流经的那一段,当成自己村庄的一个部分,至于这一条河流在另外的一些村庄,或者旷野和荒原上,有怎样的故事,又历经怎样的曲折,都无关紧要。
就像环绕着我们村庄的沙河,只是因为河底的沙子太多,冬天断流后,会裸露出全是黄沙的河床,便被扛着锄头经过的某个老人,很自然地称之为沙河。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日日在沙河的两岸上演。从沙河对岸的村庄里嫁过来的女人们,常常月经一样定期地发作她们内心对于生活永不枯竭的欲望。不过是隔着一条不太宽阔的沙河,站在自家的平房上,甚至能够看到娘家屋檐上停落的两只鸽子,或者一排飘摇的茅草。黄昏,暮色四合,还有女人沿街呼唤孩子回家吃饭,那孩子或许就是本家的侄子,出嫁的时候还曾给她抱过鸡的;她还记得他怀里的公鸡很是不安,又受了惊吓,着急中拉下一泡热气腾腾的鸡屎。但对于女人,沙河依然像银河一样,将她与做女儿时的幸福时光,给面无表情地切割开来。除非逢年过节,因为忙碌自家的琐碎与生计,村里的女人们很少会跨过河,到娘家空手走上一圈。回娘家,那意味着需要郑重其事地提一书包不显寒酸的礼物,和一箩筐准备好的漂亮话,才能跨进家门的。否则,那将会给以后的交往,带来揪扯不清的烦恼。那些烦恼像盖了多年的棉被,里子上起了毛球,在冬天的夜里,摩擦着粗糙的肌肤,让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到了夏天,沙河里的水,每天都在哗啦哗啦地流淌。如果闭上眼睛,会以为那是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响声。正午,河的两岸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就连知了也暂时停止了鸣叫,躲到树叶里小憩。对岸有一只老狗,蹲踞在高处的土坡上,不声不响地俯视着河水缓慢向前。河的中央,有一两片被虫子啃噬得千疮百孔的梧桐树叶,正打着旋,时而亲密地缠绕在一起,时而被冲刷到两岸,并被丛生的杂草拦住,无法浮动。鱼儿在清澈的河底欢畅地游来游去,它们从不会像落叶一样飘向远方,它们贪恋这一方水土,好像这里是它们永久的家园。
黄昏的时候,所有的晚霞都落进了河里。于是河水便红得似火,好像正在燃烧着的天空。整条河都动荡起来,似乎有什么隐秘的故事即将发生。一只鹰隼尖叫着划过被晚霞铺满的天空,一列大雁排着长队浩荡地穿过村庄。一切声息都在黄昏中下落。大地即将被无边的黑色幕布,悄无声息地罩住。
静寂中,沙河的水声从地表的深处,向半空中浮动。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最后,风吹过来,整个的村庄里,只听得见一条河流自遥远的天地间喷涌而出,而后沿着广袤的田野,不息地流淌,向前,并带走了尘世间所有的悲欢。
河流的两岸,女人找寻孩子回家的呼唤,一声一声,又响起来了。
节选自《寂静人间》
安宁/著
百花文艺出版社
2021年4月版
稿件编辑: 新媒体编辑:张滢莹
配图:摄图网、出版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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