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的树,河上的石头,河畔的垂柳与鲜花,却常常忘记大河的本身,事实上,在记忆的版图重叠之处,有一些不变的事物,那就是一步一步踏实地,经过种种历练的自我。

——记忆的版图

15.好的物质条件不一定能使人成为有口味的人,而坏的物质条件也不会遮蔽人精神的清明,一个人没有钱是值得同情的,一个人一生都不知道梅花的香气一样值得悲悯。

——梅香

16.菜瓜藤,肉豆须,分不清。

在人生一切关系的对应上也是如此。一个人只要站稳脚跟,努力向上生长,有时不免和别人纠缠,又有什么要紧呢?一忘失自己的立场与尊严,最后就会结出果实来,当果实结成的时候,一切的纠缠就不重要了。另外一个启示就是自然,万事万物都有其自然的法则,依循这自然的发展,常常回头看看自己的脚跟,才是生命成长正常的态度。种什么样的因会结出什么样的果,是必然的,丝瓜虽与肉豆无法分辨,但是丝瓜是丝瓜,肉豆是肉豆,这是永远不会变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丝瓜长出好的丝瓜,让肉豆结出肥硕的肉豆!

丝瓜是依自然之序而生长结果,红花是这样红的,绿叶也是这样绿的,没人能断绝自然而超越的活在世界,此所以禅师说:“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花与絮的飞落不必因为风雨,而是它已进入了生命的时序。

——无风絮自飞

17.内心澄明的人,不会为一时一地的评价,或一时一地的曲解,而改变自己美好的初衷。千山飞越,万里孤鸿,在旅途上,人们往往要从缥缈的鸿影,雪泥的鸿爪去意见鸿,但能意见者众,能意会者寡;能一瞥者多,能惊鸿着少。有人欣赏,我能站在都城最热闹的街头,与人心心相印;无人欣赏,我也能站在最孤寂的荒地,与天地精神相照。

——马缨丹翻身

18.所以,乡下木棉花落会引人叹息,因为它预示了有一朵花没有机会结籽,飞翔,落种,成长,尤其当我们看到一朵完整美丽的花落下时特别感到忧伤,会想道:这朵花为何落下,是失去了结籽的心愿呢?还是沉溺自己的美丽而失去了力量?这些都不可知,但我们看到城市落了满地的木棉花感到可怕,为什么整个城市美丽的木棉花竟没有一朵结果?更可怕的是,大部分的人都以为木棉花掉落是一种必然,甚至忘记这世上有飞翔的木棉了。

有一天,我在仁爱路上拾到几朵新凋落的木棉花,捧在手上,还能感觉到它在树上犹温的血,那一刻我想:一个人不管处在任何环境,都要坚持心灵深处的某些质地,因为有时生命的意义只在说明一些最初的坚持,放弃生命的坚持的人,到最后就如木棉花一样,只有开花的心情,终将失去结籽飞翔的能力。

——飞翔木棉子

19.贫困的岁月里,人也能感受到某些深刻的幸福,像我常记得添一碗热腾腾的白饭,浇一匙猪油,一匙酱油,坐在“户定”前细细品味猪油拌饭的芳香,那每一粒米都充满了幸福的香气。有时幸福来自于看到萝卜田里留下来做种的萝卜,开出一片灿烂的花。有时幸福来自于家里的大狗突然伸出一窝颜色不一样的毛茸茸的小狗。

生命的幸福原来不在于人的环境,人的地位,人所能享受的物质,而在于人的心灵如何与生活对应。因此,幸福不是由外在事物决定的,贫困者有贫困者的幸福,富贵者有其幸福,位尊权贵者有其幸福,身份卑微者也自有其幸福。在生命里,人人都是有笑有泪;在生活中,人人都有幸福与忧伤,这是人间世界真实的相貌。

——幸福的开关

20.剪影者用黑纸和剪刀,剪了一个小小的上弦月和几粒闪耀的星星,他告诉我,本来,真正的黑暗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但是世间没有真正的黑暗,我们总可以在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一线光明,如果没有光明,黑暗就不成其为黑暗了。

我知道他在某一个角落里继续过着漂泊的生活,捕捉光明或黑暗的人所显现的神采,也许他早就忘记曾经剪过我的影子,这丝毫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个悠闲的下午相遇,而他用20年的流浪告诉我:“世界没有真正的黑暗。”即使无人顾惜的剪影也是如此。

——黑暗的剪影

21.我们在人生的画幅中,有时严肃,有时轻松,有时“难产”,有时快速,也有的时候完全在有意与无意之间,但不管背后的动机是什么,落笔时最好有饱满的色彩,明确的构图,有力的线条,理想的风格。

我在乎的不是怎么去画,我在乎的是画出了什么,就像沧浪之水,可以洗脸,可以洗脚,可以饮用,也可以冲上污秽,但水只是水。

——人生的画幅

22.浮浪者不是吸毒者,却具有相同的部分,吸毒者吸食有形的毒品,受毒品宰制,浮浪者吸食无形的毒品,受颓废宰制,他们放弃了心灵之路,正如一棵以污水维生的木瓜苗,忘记了这世界有美丽的花园。

——木瓜树的选择

23.种树的人笑了,他说,种树不是种菜或种稻子,种树是百年的基业,不像青菜几个星期就可以收成。所以,树木自己要学会在土里找水源。我浇水只是模仿老天下雨,老天下雨是算不准的,它几天下一次?上午或下午?一次下多少?如果无法在这种不确定中汲水生长,树苗自然就枯萎了。但是,在不确定中找到水源,拼命扎根,长成百年大树就不成问题了。如果我每天都来浇水,每天定时浇一定量的水,树苗就会养成依赖的心,根就会浮在地表上,无法深入地下,一旦我停止浇水,树苗会枯萎得更多。幸而存活的树苗,遇到狂风暴雨,也会一吹就倒。

种树人的一番话使我非常感动,不只是树,人也一样。在不确定中生活的人,能比较经得起生活的考验,会锻炼出一颗独立自主的心。在不确定中,就能学会把很少的养分转化成巨大的能量,努力生长。

现在,窗前的桃花心木苗已经长得与屋顶一般高,是那么优雅自在,显示出勃勃生机。种树人不再来了,桃花心木也不会枯萎了。

——桃花心木

24.原来,如意或不如意,并不是决定于人生的际遇,而是取决于思想的瞬间。原来,决定生命品质的不是八九,而是一二。原来,苦难对陷于其中的人是以数量计算,对超越的人却变成质量。数量会累积,质量会活化。既然生命的苦乐都只是过程,我们何必放弃自我的思想去迎合每一个过程呢?

——常想一二

25.有时,人的一生只为了某一个特别的相会。

——一生一会

26.我一直认为不管时代如何改变,在时代里总会有一些卓然的人,就好像山林无论如何变化,在山林中总会有一些清越的鸟声一样。同样的,人人都会在时间里变化,最常见的变化是从充满诗情画意,逍遥的心灵,变成平凡庸俗而无可奈何,从对人情时序的敏感,变为对一切事物无感。我们在股票号子里看见许多瞪着看板的眼睛,那曾经是看云,看山,看水的眼睛,我们看见签六合彩的双手,那曾经是写过情书与诗歌的手,我们看为钱财烦恼奔波的那双脚,那曾经是在海边与原野散过步的脚。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看起来像仍然是与20年前无异,可是在本质上,有时中夜照镜,已经完全看不出它们的联结,那理想主义的,追求完美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光彩的我,究竟何在呢?

清朝诗人张灿有一首短诗,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他,而今七事都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很能表达一般人在时空中流转的变化。从书画琴棋诗酒花到柴米油盐酱醋茶,人的心灵必是经过了一番极大的动荡与革命,只是凡人常不自觉自省,任庸俗转动罢了。

有人问我这个社会最缺的东西是什么?我认为最缺的是两种,一是从容,一是有情,这两种品质是大国民的品质,但是由于我们缺少从容,因此很难见到步履从容,见识高远的人,因为缺少有情,则很难看见乾坤朗朗,情趣盎然的人。

人的贫穷不是来自生活的困顿,而是来自贫穷生活中失去人的尊严;人的富有也不是来自财富的积累,而是来自富裕生活里不失去人的有情。人活着,要像个人。

——家家有明月清风

27.我相信命理,但我不相信在床脚钉四个铜钱就可以保证婚姻幸福,白头偕老。

我相信风水,但我不相信挂一个风铃,摆一个鱼缸就可以使人财运亨通,官禄无碍。

我相信人与环境中有一些神秘的对应关系,但我不相信一个人走路时先跨左脚或右脚就可以使一件事情成功或失败。

我相信除了人,这世界还有无数的众生与我们共同生活。但我不相信烧香拜拜就可以事事平安,年年如意。

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有不可思议的因缘,但我不相信不经过任何努力,善缘就可以成熟;不经过任何奋斗,恶缘就能消失。

我相信轮回,因果,业报能使一个人提升或堕落,但我不相信借助一个陌生的算命和改运,就能提升或堕落我们。

我相信上天和天神对人有所助力,但我不相信光靠上天和天神就可以使我们进入永恒的天国,或因不信,就使我们落入无边的地狱。

这些相信与不相信,是缘于我知道一切命运风水只是心的影子,一切际遇起落也只是心的影子。心水如果澄澈,什么山水花树在上面都是美丽的,心水如果污秽,再美丽的光照在上面也只有污秽的东西。

一个人想要过的幸福,就要先简单自己的心。我不愿意在乎的人,我不会在乎,无论你做什么,我只是简单的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与你们都无关。纯粹了,简单了,所有的一切比你想象中的都要美好,就像你站在那里,阳光打在你的脸上,抬头望望,树叶里透出来的星星点点,总是随着你的移动而移动,太阳总是正对着你的脸,那一刻,阳光会让你觉得,你就是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

——心的影子

28.一扇晴窗,飞进春花,就有春花;飘进来萤火,就有萤火;传进秋声,秋声就来了;侵进冬寒,就有冬寒;闯进来情爱就有情爱,刺进来忧伤就有忧伤。一任什么事物到了我们的晴窗,都能让我更真切地体验生命的深味。

——晴窗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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