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送上生日的祝福。

她早已忘记他说过那天是他太太的生日。第二天听朋友说起他的朋友圈状态,才过去看了一眼,看见了他写下的真挚的话语,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大度地点赞,默默关掉了朋友圈。

是嫉妒?是释然?是祝福?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

只知道一瞬间五味杂陈,而叹一口气之后,只有云淡风轻。

那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世界,那是一个她不该出现的世界,那是一个如果没有她会更完美的世界。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负罪感。她到底没有办法能够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那年的大阪鸭川,忽然一阵大风,吹翻了岸边樱花,粉雪般纷纷扬扬,落入河川,漂而流远。

之后他再发来信息,她也总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曾经的机智,狡黠,幽默,情趣都被那条清晰可见的线压着,不敢放肆,不敢沉沦。

看着他在琵琶湖畔岁月静好,跟孩子们玩乐,与朋友们相处,还是像往常一样能够想象得出他说话的样子,大笑的样子,放松的样子,还是那样的喜欢他,可是以前从未出现的矛盾感却清晰地刺痛了她。

忽然怀疑起了自己,害怕这场感情在他的眼里,终究不过是一场风月,散了就散了,毫无分量。

这样的恐慌让她自己终于明白,这份感情于她,早已经超过了自己认为的重量。这样不好,她对自己说,所以那样的恐慌只能留给自己去消耗,无法找对方去求证,更无法与旁人倾诉分担。水一旦流深就发不出声音,感情一旦深厚就会淡薄。所以她想,他对他家人的感情其实也超过了他自己以为的分量。而一想到此,就宛如一杯冰水入口,一路凉了下去。

说到底,还是自己生了欲念,才会有了这许多患得患失的念头。

第二次大阪京都之旅,她也住在了琵琶湖畔,那个很远很偏的乡下,沿湖的日式别墅里,某一日的清晨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醒来,看到窗外的暗蓝天际,从大学开始发生过的走过的种种都从眼前晃过,时日不长,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因跋山涉水而山高水远,因人情冷暖而历尽沧桑,身体是成年的,心是提前老去的。

隔壁的日式小屋里,房东的两个混血的孩子在场院里奔跑嬉闹,她赤脚走向阳台,四月的湖边还是凉意习习。雪山在蓝天下,苍白有力的身躯压迫着湖面,她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终老,不问世事。

她问外祖父,是否喜欢这里。

他说这风景不错,就是偏了点。

外祖母说这日本的环境,是真的好。

一转眼,今年外祖父因为肺癌开了刀,住了院,世事无常,此去经年不知还能否像以前那样趁兴同游。

她还记得那时候琵琶湖,为了吃一碗面,一行人骑着房东提供的自行车上坡下坡,穿过村子,到了公路边才找到两家吃饭的地方,回来时又去便利店买了牛奶面包做早饭。

她还记得很深刻,那是一条宽阔的上坡路,两边都是田地,在黄昏的尽头延伸着,天际逐渐昏暗,静谧的深蓝色笼罩下来,只有路尽头的罗森便利店的招牌亮着。一行人,老老少少,因为上坡骑不动,推着自行车,互相提醒着小心路的边缘,别掉田地里去,一边说笑着走向便利店。没有买多余的东西,仅仅是简单的面包,牛奶,一颗卷心菜,一瓶沙拉酱,一小块黄油,一个番茄。出来的时候,天色已全黑,乡村的路灯只能照亮路灯下方的一小片地方,没有车辆,四周寂静无声。我们就这样出来,把买来的东西然后挂在车龙头上,再推着车下坡,然后骑着隐约记着的路回去。

因为没有人也没有车,回去的时候大家都骑得畅快且自由,相互问答着怎么走?直走吗?半途还有个伙伴的自行车掉了链子,外祖父还停下来帮着装上铰链,然后继续向前。快到家的时候又迷了路,一个转弯就听不见小伙伴的声音了,自己跟外祖父左边看看没人,右边看看也没人,有点慌了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外祖父嘀咕着说应该没错啊,我记得那个牌子的啊,但怎么喊也不见有人回应。仿佛两个人走进了时间虫洞一样,她本身就是路痴,更何况在这种乡下的地方,每条路看起来都是一样的,黑暗中每个房子看起来也都是一样的。外祖父也有点着急,说我们再找找。于是两个人循着琵琶湖的水声寻去,忽然背后传来呼喊声,原来是走远的同伴们发现有人掉队了,于是又回过头来寻。

路是对的,只是黑夜里忽然失去了熟悉的东西,就产生了自我怀疑,自己被自己蒙住了眼睛而不自知而已。

那天晚上睡觉前,她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不远处静谧的湖泊啊,月光当头,湖水璀璨,一只硕大的水鸟不止从何处飞来,在掠过水面一转眼便飞进了黑夜深处。

那是她最为圆满的一次日本之旅。因为大多都是自力而行,没有导游引导,没有日本朋友的帮忙,让自己就像一个日本人一样在陌生的国度里生活了几天,仿佛独自完成了一次冒险,收获了很多体验。

很可惜,这样的冒险,有家人,有朋友,唯独没有男人。

还想再去一次那里。

雪山下的琵琶湖,坐在湖边的沙滩上,看雪山湖泊,自然百态。大自然的美从来都是丰盛端庄的,她是一个会在自然美景面前有想哭的冲动的人,她一直在等能和她一起看景的人出现。世间的晴朗风月,如同一种静默的昭示。它说,世间空阔,你总在底处。将自己放了卑微,而一切情感就归于平和。而所有的出发都会变成回归,想着和他认识以来的一切,自己终于明白,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

他发来了奈良的鹿,日本的和牛,还有随手拍下的街景。

她慢慢地将思念,踌躇,彷徨,嫉妒,惆怅的碎片收拾好,放在黑白琴键里,放在干净的音乐世界里。将自己的分量放轻,看到自己无限被缩小,缩成一个无关紧要宛如灰尘一般的颗粒,微风吹过,便没有一丝痕迹。

十五天后,他们再次相见,在海市的日料店里。

她坚持只谈工作,带着她的上司,他们快速地讨论了一下目前堆积的一些工作。

她隔着昏黄的灯光,看见他的脸,还是那样的申请,还是那样的动作,还是那样的眼神,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是忽然有一种陌生感横生出来,仿佛和他之间隔着一层薄冰,不敢栖近。

内心欢喜,却生了克制之心。

分开后,她却因为想念的巨兽还是闹着脾气甩起了尾巴,抽得她心里痛了起来。免不了又怨起他来,是个傻子嘛,说只谈工作就真的之谈工作了?真是个笨木头!心里又气又急的时候就哼唧了一声,同行的日本上司看她一脸乌云密布还以为自己说的话题太枯燥,立刻闭上了嘴,假装犯困打起了盹。

他归来之后的第二次见面,他们开了会,约了晚饭,她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心里各种忐忑紧张。

她对于面对他的薄冰束手无策,不敢栖近,却又跃跃欲试,但又止于克制,一直在边缘反复试探,却始终不得章法,只能用一个又一个话题掩盖内心的慌乱。直到他用手肘撞了过来,恬着脸笑着说碰碰你呀。她才终于觉得那层薄冰被化成了水雾散去。

拨弄着他的手指,她像一只走丢了的猫又回到主人身边一样,不太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她的主人,一点点嗅过去,一点点触碰着,去寻找熟悉的那种感觉。时而熟悉,时而陌生。

对待亲近却又长时间不得亲近的人,就是这样总是保持着距离感,对自己无奈。

他说我是不是在国外再多待几个月,你是不是就不认得我了?

她摸摸自己的鼻子,不置可否。也许你在国外多待几个月,回来后我们是否还能再像往常那样相认?我希望我们能的,她看向天空,低低的白云飘过,托腮想着,你又可曾知道,我一直想若有来生,我希望你不要变成一棵树,仍旧贪恋这凡尘,能够等等我。我想跟你在宛若琵琶湖边的小镇一样的地方生活,清晨穿过村庄去集市买蔬菜水果,烹煮打扫。一同外出劳作,傍晚携手而归。夜晚在种有花树的庭院里喝酒,聊天,直到月色清凉。你为我披上外套,我为你梳头捶背。空空山谷,鸟声清脆,我们可以一起在树下疲累而眠,我尚年少,你还未老。

这样隐秘的愿望在每一次被触动的时候都会仔细认真地想一遍。

他的手指又像弹竖琴一样刮过她的鼻子,她皱起眉眼,捏捏自己的鼻子说真的要被刮塌掉了。

他再次拥抱住她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他略微冰凉的皮肤。仿佛清泉里汩出的水流,叮咚一声响,敲击了她的心房。也许是因为他在日本待了很久的缘故吧,他的拥抱让她的脑海里升腾起了湖水,山脉,寺院,蓝天的景象。

那种熟悉的日本特有的气味氤氲而来,缓缓包围住她。但是在他身上闻到这种味道让她觉得陌生,又有些不安起来。

他的吻也有些冰凉,唇瓣的柔软轻扣住她的心弦。真的很久很久没有抱到他,亲吻他了,这感觉有点失真,不像真实的触感。她还是有些惊怕,仿佛受惊了的小兽,不敢放开手脚去缠住他。

心里的想念那么大,可能表达出来的怕是连万分之一都没有。总在某个地方较着劲,别扭着,陌生着。大概还是心里头有气吧,气他一走就那么久,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可就是拿自己没办法。

想到这里,又赌气一般地去亲他。

齿贝相叠,唇瓣交揉,她骑坐在他身上,摸着他的胡茬,看着摘掉眼镜的他的脸,终于找到了之前的记忆,好像在玩一个按图索骥的游戏,找到一个线索前进一点,再找到下一个线索,就这样慢慢寻找,摸索,去还原他本来的样子。身体随着体内的潮水的翻滚而有规律地律动着,她感受得到他在自己身体内核里的存在,滚烫灼热,带着深入浅出的节奏。很久没有感受得到他的身体,久违的亲密让她的身体产生颤抖。他的手揉捏着她的臀部,每一下都仿佛是给身体注入电流一般刺激着她饥渴良久的神经。这种最为隐秘的接触,才是真正融化坚冰的利器。秘密花园为他而打开,而绚烂,而丰富,而充盈。身体是不会说谎的,她所有的思路都被这迅疾的电流给掐断,那些他不在的日子里的彷徨,惆怅,嫉妒,怀疑最终无处可躲,他的进入还是那样的霸道蛮横,有力地撞击瓦解了她的意志和身体。

人内在的细腻和深邃,只有碰到对等的人才能够承当。

她感觉到自己汗珠淋漓,在不断攀升的快感中,她仰起头,天花板上一片空白,低下头,她看见他的脸,他的眼,动荡世间里,只有他们俩的时间仿佛一簇小小的温暖火焰,有请有意,心有留恋。他不断撞击着她的身体,因这愉悦而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声音,仿佛是一张邀请,来,一起去看看这美丽易碎的世界,万事万物无论何时,若有等待,便有启程。她抬起上半身,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感受到一朵血红色的莲花在身体里盛开,汗水灌溉,他也紧紧抱住了她,悬崖上的一跃而下,彼此都用尽了气力。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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