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阿姨,签合同吧。”

一纸合同,落下轻飘飘两个字,就算成交了。

房东太太痛快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她,“具体怎么相处,你自己跟小沈沟通啊,我就不掺和了。”

铁门被重重关上,隔离了一室寂静。

蒋淳掏出手机录了个小视频发给林霜,“落脚之处已找好,晚上帮我去宿舍搬东西吧。”

暖洋洋的夕阳照在身上,舒服得直想伸懒腰。

蒋淳往沙发上坐了坐,软垫覆着毛,腰肢一软就躺了下去。

手机在耳朵边上震了两下,林霜的语音仿佛要从手机里扑出来,“搬什么搬,我的实验报告啊,天知道为什么报告里的数据出了错,我现在要全部重做,然而明天中午之前报告就要交!!!”

蒋淳瘪了瘪嘴,“昨天不是让你检查……”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轻巧的“咔哒”,像是毛刷从绒面上刷出,摩擦出一道脚步声。

蒋淳举着手机侧头看去,主卧门口立着一个瘦长的身影,那人穿着一件奶白色的薄羊绒衫,右手不停蹭着眼睛,满脸的惺忪。

那人迷迷糊糊到厨房倒了杯水,一咕噜灌进去,回身才看见沙发上坐了个人,冷不丁吓了一跳。

那大惊小怪的模样看得蒋淳一阵有趣。

蒋淳坐起身,招财猫似的冲他挥挥手,“Hi……”

男人呼吸急促,耳尖发红,眼神飘忽了几下然后落到蒋淳的红发上,顿了顿,“你好……”

小脚步利利索索窜回屋里,落进蒋淳眼里,就剩下一个仓皇得像只小白鼠似的背影。

3

沈水北原以为新室友会同上一个一样是个男孩,房东太太通知他隔壁次卧租出去的时候,沈水北还有一些些的开心,特地起了早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电话没响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房东太太的声音被路边呼啸的车流声打散。

“郑阿姨,新室友怎么是个女孩啊?”他说话声音轻柔,一股子文弱书生气。

“女孩怎么啦?女孩也很好相处的,小蒋很乖的,你放心,她搞科研的,整天埋在实验室里,不会打扰到你平时工作和休息的。”房东太太语速很快,噼里啪啦一顿,“我车来了,回头再说啊。”

沈水北把手机放下,手掌捂了捂眉心,目光不由自主瞟到房门上,似是在回忆刚刚看到的那个女孩,可好像太过慌乱,只看见了那一头热烈的红发,在冬日里扎眼得很。

QQ对话框在电脑上弹了出来,编辑一个劲地敲着抖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沈水北眯着眼睛凑过去看,修长的食指在键盘上敲了一个Z。

“新书直播签售,星期天晚上八点半,你在吧?”

“在。”

“OK,那星期天晚上记得上线。”

编辑匆匆来匆匆走,半分催稿的意思都没有。

屋外蒋淳依旧被那仓皇而逃的小背影萌得不要不要,比她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还要可爱。

幻象并没有继续,手机就扭着身子震了起来,搬家公司的电话打了进来,司机大哥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嗓门爽朗大气,“大妹子,你还搬不搬家了?”

蒋淳如梦初醒,点头就像抖筛子,“搬搬搬,您稍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一出门灌了一领子的冷风,差点呛得她背过气,蒋淳站在铁门外瑟瑟发抖,才发现羽绒服落在了屋里,一转身也没有钥匙。楼上大爷拎着垃圾袋趔趔趄趄往下走,乍然见蒋淳在那里可怜巴巴地杵着。

“小姑娘,出门要多穿一些。”大爷瘪着嘴关心道。

蒋淳吸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眼一闭牙一咬,把那扇铁门拍得“砰砰”响。

沈水北刚坐下打开文档,就听见恶霸上门似的敲门声,恨不得把那扇铁门都给捅破。他起身去开门,入眼便看见沙发上落着一件女式羽绒服,方才还坐在沙发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铁门依然被人敲着,沈水北趿着拖鞋去开门,红色头发就在铁门外被楼道窗户外吹进来的北风撩起,像是冬日里出了一抹炫目的红光,落在一张瓷白的小脸上。

“不好意思啊,我衣服落屋里了……”蒋淳不高,站在沈水北跟前只到他的上臂中间,像只扑腾的鹌鹑,扇着翅膀往屋里窜。

沈水北不小心被她绊了一脚,低头闻见一阵暖香从鼻尖拂过,有些慌张,匆匆退了两步。

蒋淳把羽绒服裹上,摸摸口袋里的钥匙,冲沈水北露出一个自认十分友善的笑容,“我叫蒋淳,晚些时候我会搬东西进来,可能吵到你,不好意思。”

沈水北抿了抿嘴,没吭声,低着脑袋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半晌才轻飘飘地摇了摇头。

“那我先走了。”蒋淳朝他挥了挥手,转身下楼。

沈水北站在门口,听见脚步声下去,小心地走出门,探着头在楼梯口往下看,见那红色的一抹从楼梯间彻底消失,他才轻轻舒了口气,烧红的耳廓痒得慌。

4

蒋淳并没有如她自己所说的当晚搬进来,沈水北晚上码字的时候一直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声响,心都不知道分到哪里去了,小鸡啄米似的打了五六百字,回头一看,不行,删掉重来。这一晚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版,新稿的开头愣是没有磨出来。

沈水北睡觉前眼前晃过的还是那一抹璀璨的大红。

把枕头翻上来往脑门上一盖,余下一室寂静。

转天中午起床才发现屋外落了霜,地面上薄薄一层白色,踩上去嘎吱响。沈水北顶着一对黑眼圈,裹着厚厚的棉衣从楼下端了碗米线上来,迎面就被一张床垫差点拍了面门。

前面的人艰难地回了个头。

沈水北看见那大红色的马尾轻轻甩过,白净的脸露出来。

蒋淳正扛着自己的懒人小沙发,累得直喘气,还要空出一只手来跟沈水北打招呼:“早上好啊。”

声音沾着早晨的凉意,脆生生的,就像是冬日里尝上一块冰淇淋,生冷又甜腻。

沈水北下意识抿了抿嘴,提着米线的手勾了勾,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心理建设,他往前挪了小半步,说话声又轻又软,“我帮你吧。”

蒋淳被这细软如绒毛的声线勾得喉间发痒,刚想咳上两声,却又怕把人吓着,生生把咳嗽给咽了下去,侧身让出半个空隙,“谢谢。”

沈水北没再作声,只埋头做事。

等到屋里差不多落了地,他才拎着自己已经快凉了的米线回了卧室。

蒋淳提着最后一个行李箱进屋,还想着说请新室友吃顿饭,拉近拉近距离,却不想那厮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回了房间,然后整天都没有再踏出房门一步,一直到夜幕四合,华灯初上,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飘出了晚烟。

蒋淳在厨房熬了半锅排骨汤,端着碗从沈水北房门口路过时,实在好奇,竖着耳朵听了听,可那屋里一室寂静,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

客厅的窗子漏了条缝,晚间的北风卷着寒气窸窸窣窣渗了进来,往正在猥琐偷听的蒋淳脖子后一绕。

蒋淳脖心一凉。

看了看那扇房门,摸了摸后脖子,莫名有些……瘆得慌。

房间里开了空调制暖,嗡嗡的声音一直在响,蒋淳抱着自己的汤喝出了一身的薄汗,把棉衣外套一脱,浅色羊绒的高领衫服帖地裹着下巴,散落在一边的红发碎碎地夹在衣领处。

一直安静的隔壁突然出现一声拖动椅子的声音,随后又落入一片寂静。

蒋淳耳根动了动,听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你说会有人一整天不踏出家门一步吗?”她把手机摸出来给林霜发了条消息。

林霜回得飞快,“会,比如我。”

“我的意思是,不踏出房门一步,不吃饭也不去洗手间。”

“你咋知道人家没吃饭?”

跟林霜那个缺心眼的姑娘聊天,总有办法把天聊死,蒋淳挠挠头,坐在椅子上,目光绕着屋里提溜一圈,最后落在已经见底的白瓷碗上。

“要不,去瞧瞧?”她嘀咕一声,腾地起身,端起碗就出了房间。

炉子上还有小半锅汤温着,肉香四溢,温温热热,蒋淳从碗柜里拿了一个干净的,倒了满满一碗,轻手轻脚地走到沈水北门口,还似模似样地咳了一声。

举手敲门。

安静。

蒋淳把耳朵往门上贴了贴,冷不丁地,往前一倾,一碗汤差点泼了出去。

那人还穿着那件羊毛衫,戴上了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屋里一片昏暗,只有电脑幽幽的蓝光往外弥漫。他纤瘦高挑,幽蓝的光在他身后勾出一道细细的轮廓线,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蒋淳端着碗的手忽然就那样抖了抖,尴尬地往前递过去,讪讪地笑道:“那个,谢谢你今天帮忙。”

沈水北脊背都僵硬了,看着胸口前的红脑袋,舌头有些打结。

“不用。”

蒋淳头皮发麻,“要的要的。”把碗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跑,比兔子还快。

碗里的汤溅了一些出来,沈水北的掌心贴着白瓷碗的碗壁,有些烫。

蒋淳把门砰地关上,靠着门板大口地喘气,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剧烈又恐惧。

刚刚,那个样子,好像……一个变态。

影视剧里那些斯文变态的形象突然就从平面立体了起来,蒋淳拨了门锁,像只受惊的仓鼠一样,瑟瑟发抖。

5

晚间是被细微的说话声吵醒的。

蒋淳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她就躺在一张手术台上,被剥得光溜溜,沈水北戴着那副金丝边框眼镜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戴起了餐巾,然后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然后,仿佛是真的听见了一声轻笑。

蒋淳倏地从梦里醒来,摸摸脖子,湿漉漉的。

她坐在床头喘气,睡前倒的一杯水早就凉透了,一口灌下肚,冻得蒋淳脑子一醒。

空调已然在嗡嗡作响,屋里的温度还算暖和,只是夜里外面飘起了大雪,簌簌落了一地,夜半起的风呼啸着,鬼哭狼嗥一般。

蒋淳踩了拖鞋起床,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看,枯白的枝干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路灯的暖光都变得清冷起来,灯下雪地上一串猫脚印。

顺着那脚印往前看,黑黝黝的角落里突然眨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蒋淳眉心一跳,把窗帘猛然拉上。

拽着窗帘的手,有些泛白。

寂静的空间里真的出现一声轻笑。

低沉、暗哑、幽然。

蒋淳猛地回头,直愣愣地盯着床头那堵墙。

然后,像是电影里的镜头,放慢了速度,压抑了声音。

“&@#¥%……&*&%……”

蒋淳打了个寒噤,蹑手蹑脚地凑到墙边,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着。

空调的声响和墙壁的堵截始终让她听不清隔壁究竟在说什么。

只是,呢喃。

在这样一个雪夜里,显得尤为恐怖。

蒋淳缩进被窝里,把自己蜷成一只蚕蛹,整夜地辗转。

直到天际将明。

她才睁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把目光从自己的门板上移开,轻轻闭了闭,松了一口气。整夜紧绷的脊背蔓延出一阵酸涩。

闹钟在7点的时候响了起来,蒋淳枯坐在床头,只觉得满心的疲惫和害怕。

“啪嗒”拨了锁开门。

正巧遇上隔壁主卧那人也信步而出。

蒋淳顿时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了。

沈水北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头发飞起成鸟窝,一脸的萎靡不振,仿佛纵欲过度一般,拖沓着脚步进了厨房,倒杯水,回房。

路过待在原地发抖的蒋淳。

沈水北耳尖一红,干巴巴地道了声:“早上好。”

蒋淳一下就咬到了舌尖,扑腾出两眼眶的泪,机械地抬头去看他,“早……早上好。”

沈水北看着她泛着水光的眼睛,呼吸一滞,“我……我先回房了。”

听见身后轻巧的关门声。

蒋淳拔腿就跑,笔直冲出了公寓。

林霜一大早到实验室的时候,就看到蒋淳呆坐在那里,像只受惊过度的鹌鹑,捧着水杯瑟瑟发抖。

她走过去,一巴掌贴到蒋淳的额头上,“你病了?”

蒋淳把水杯放下,把林霜的手扒拉下来紧紧抱着,“霜霜啊,我室友,好吓人啊。”

“怎么说?”

“就很像——变态啊……”

6

林霜是带着“凶器”来的。

当天晚上,林霜带着她刚买的折叠卡片刀去了蒋淳的新家。

彼时蒋淳正在屋里嘬着她的外卖牛肉粉,放了好几勺辣椒,辣得两眼通红,泪流满面。一开门,那仿佛受到了巨大欺负的弱小可怜的模样,瞬间激起了林霜的保护欲。

“他欺负你了?”

不等蒋淳说句话,她一把就从书包里抽出了她的折叠卡片刀,还没有巴掌大,气势汹汹地朝着主卧方向行进。

动作麻利得让蒋淳都来不及反应。

林霜仿佛是前来讨债的债主一般,死命拍着主卧的门。

蒋淳肝儿颤了颤,深觉重新认识了这位好基友。

屋里的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打开了门,面色惊慌,“怎么了?”

林霜高举着手臂,一巴掌正落在沈水北的脸上,那清脆一声响,听得蒋淳都有些瑟缩。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沈水北眨巴着眼睛,茫然又无辜。

“为什么……打我?”

蒋淳捂脸。

林霜看着沈水北那满脸委屈迷茫的样子,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也眨了眨眼,随后回头看了一眼蒋淳。

河东狮吼。

“这TM就是你说的变态?”

沈水北脸有些绿,随即猛地涨红,鼓着两颊,怨念丛生地盯着蒋淳,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不是变态。”

然后轰然关门,那力道之大,就像是要把蒋淳当了这门板一样,狠狠拍死。

蒋淳泄了口气,坐在沙发上,“感觉药丸。”

林霜抬脚就窜到她身边,“那小白兔的模样,说话声音大一些都怕吓着他,你居然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那他大半夜不睡觉,不停在隔壁冷笑,真的好吓人啊。”蒋淳挣扎。

林霜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自己吓自己,幻听了啊?昨天晚上风大,有些奇怪声音很正常,我半夜还不是被吵醒了?”

蒋淳挠挠头,“可能——大概——吧。”

“你这室友,长得眉清目秀,可真好看。”林霜有些垂涎。

蒋淳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以貌取人,鄙视你。”

林霜森然一笑,露出璨白的牙。

蒋淳抖三抖,她怎么会觉得沈水北是个变态呢?明明眼前这个女人才是吧。

一场闹剧,好不容易把林霜这尊大佛送走了,蒋淳站在客厅,摸摸脑袋,“难道真的听错了?”

嘀咕声刚落,主卧的门再次打开。

沈水北站在门边。

蒋淳退了半步,“那个……”

“我不是变态。”沈水北定定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啪又关上门。

蒋淳脊背爬上一串鸡皮疙瘩。

完了,那种变态的感觉又来了。

7

晚上十点。

蒋淳捏着手机偷偷溜出房间,一转身,蹲坐在主卧门口,打开手机录音机,轻轻放在门边。

她凑过去,耳朵贴上门板。

心道:我就知道不是我听错了。

许是客厅格外安静,门板是木制的,这一夜,蒋淳居然还能断断续续听清屋里在说些什么。

“……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男音)

“你还想说什么!我在这里站了很久了,我看得一清二楚……”(女音)

“秋秋,你不要这样……”(男音)

“何宇成一把拉住管秋,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唇边是香甜的橙子味,带着一抹滑腻,从唇齿边探了进去……”(男音)

……

说话声还在继续。

蒋淳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心里的小人正在放声尖叫。

果然是变态。

我的天,好恶心啊!

蒋淳心跳成倍地增长,在胸腔里就快像是发疯一般,她死死地抱住自己,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录完音,攥紧了手机,连滚带爬回了卧室。

蒋淳吓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哆嗦着手,拨了110。

“喂,警察吗?我要报警,我隔壁好像有个变态……我住在……”

许是她声线里带着浓重的害怕,感染到了电话那头正义的警察小哥,“好,你别怕,我们马上赶来。”

隔壁说话声仍在继续。(作品名:《风和日暖·合欢红》,作者:迟非。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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