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充分空间。只是唐僧对国王的动心既然出于色相,编剧也便不敢以香艳的蝎子精考验唐僧意马心猿。张爱玲和李碧华这一段位的作家毕竟难得。白玫瑰与红玫瑰之于佟振保,青蛇与白蛇之于许仙(李碧华编剧、徐克导演电影《青蛇》),普通人面对“齐人之福”的欲拒还迎和畏手畏脚,心理状态极细微复杂,显然不是写流水线作品的商业片编剧所写得出——即便写得出也拍不出。

原著里孙悟空与如意真仙的打斗戏,被替换为师徒禁地群战小龙虾。人物关系也不再敌对。新改的桥段,是用东北二人转的演出调度,杂糅进九十年代香港喜剧电影的性别错乱梗。如意真仙的眼泪,和《东成西就》里找寻“真心人”的段王爷(梁家辉饰)也如出一辙。潘斌龙与大鹏、岳云鹏一样,都存在被过度消费的问题(仅2017年,便出现在《妖铃铃》、《解忧杂货店》、《奇门遁甲》、《这就是命》、《反转人生》、《欢乐喜剧人》等多部电影中),以致演员根本无暇打磨角色,只是一味延用赖以成名的表演风格,看多了未免乏味。

电影在价值观上含混暧昧,其实是时代现状的投影。如意真仙的一段叙事里,剧本试图正视堕胎问题,但还是缠夹不清。胎儿是否应该被视作具有生命权的独立个体,是西方国家一到大选年就要拿出来吵上一番的重要议题。《西游记》的原著文本与86版电视剧中,对唐僧的怀胎落胎,都是以喜剧作风打马虎眼,怀胎跟胃胀胃痛不消化没大的区别。《西游记女儿国》对佛家不杀生理念的了解只得皮毛。如意真仙为未能出生的亡胎祈求往生,案台上摆满白烛,也是基督教作风——中国民间善信一般是烧香烧纸放焰口,佛堂也多以供奉莲灯和海灯为主。孙悟空代师领罪,灌药落胎,剧情上的作用更像是方便制造唐僧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藉此过渡到唐僧与女儿国国王的感情深化。“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歌曲,也还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小情小爱与小儿女情态,琼瑶化得严重。

《西游记女儿国》剧照

原著中的女儿国,对“人种”汲汲以求,既是“食色性也”,也是面临少子化危机的救亡图存本能反应。《西游记女儿国》把“厌女症”改写成“厌男症”,让女儿国视男人为洪水猛兽,看上去是对“女人是老虎”刻板印象的反转与调侃,本质上仍然做不到对两性关系平等看待。电影用国师和忘川河神的感情纠葛作为副线剧情,毫不感人,反而让当代观众看得毛骨悚然。

国师与河神的感情阻隔,不来自于传统中国神话故事里的“人妖殊途”或“人鬼殊途”,完全是因为国师接受了老国王的托付,一心抚育幼主。国师妆容诡异,让观众误以为是反派人物,是编剧自作聪明的障眼法。国师疾言厉色,威权主义的做派,也不过是编剧潜意识的反映,似乎职业女性——即使以家庭妇女为职业——一俟选择事业,就必须舍弃爱情和进行自我异化。现代观众未必见得接受所谓的“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只会觉得国师冷酷无情。至于电影找来林志玲饰演河神,女性化的面容,男性化的身体,雌雄合体,也还是延续九十年代香港电影如《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金枝玉叶》等在性别问题上的打擦边球。

林志玲饰演忘川河神

河神因爱生恨,兴起水患,报复无辜民众的行径固然为人不齿,也还是值得同情。电影以此作为动作场面的高潮段落,但除了再次测试特效人员的建模技术,并不惊心动魄。视觉效果也像是迪士尼动画电影《海洋奇缘》中莫阿娜与岩浆魔鬼厄卡决斗的一场戏,尽管一冰一火。

电影以水患作为“禅机”,逼迫在个人情爱与取经前途面前犹豫不定的唐僧做出取舍,但同样不见佛性光辉。唐僧发愿“度众生”,跟《青蛇》里许仙畏见水漫金山的白蛇一样,是普通人面对大事件不能承受之重的自然逃避反应,全无高僧风范。以佛祖法力镇压河神,也是编剧惫懒的机械降神。至于整个“降魔”过程中,国师的缺席,背后也同样是以宗族利益凌驾于个人婚姻的大家长主义作祟,只不过不易为观众所觉察。

观众如果不先入为主地认为贺岁电影都是一心圈钱的敷衍之作,应该可以认同《西游记女儿国》尽管平庸,倒并不是全无创新尝试的努力。只是这一出态度含混暧昧的市井剧,既无法讨好念旧的老观众,也满足不了求新求变的新世代观影者。《西游记女儿国》跟连锁餐厅推出的年夜饭套餐一样,看上去花团锦簇,其实除了吃个囫囵,留不下什么回味空间。至于剧本上出现的各种纰漏与岔子,除了委罪于编剧的笔力不逮,其背后潜伏的集体无意识,或许才更值得文艺创作者们警醒与警惕。

本期编辑 郦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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