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短篇承担了小说艺术的试验品的义务。

有一阵子,我对短篇的艺术实验充满了古怪的热情,我希望我的短篇呈现出规训过的成果。我要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在这里,在那里,在这一句,在那一段,在这个情节和那个细节上,我成功地打下了我个人的印记;我不避讳,短篇小说就是刻意的艺术,是我一个人的艺术,唯其显著,才有风格。

这是“徐记短篇”。我力图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头、结尾、中间部位,设计、构思、刀劈斧凿,像捏一块橡皮泥,我要把它捏好,同时遍布我的指纹。它是我“艺术”后的结果。我以为这是好的短篇小说。

这个时期很快也过去了。有一天我突然对人工雕琢的现场生出别扭和厌倦:我竟然如此狭隘地理解“艺术”,把“艺术”推到了自然和质朴的对面,让它们成了敌人。

而现在,我更喜欢自然,喜欢质朴,喜欢清水里飘摇出田田的莲叶和清香的芙蓉。我知道短篇依然需要至高的“艺术”,我也努力让自己更“艺术”,但我希望能让这些“艺术”更自然,仿佛这个好短篇生来就如此,好像它不经意间就倾国倾城,就惊天地泣鬼神,没有化妆师、智囊团和幕后团队,更没有拿着一根细棍站在跟前讨人嫌地挥舞的乐队指挥。让他们全都退后。你知道我在,但我又不在。我希望能写出这样的短篇小说。

如果我可以任意评判短篇这门艺术,那我会说,这是短篇艺术的更高境界。让艺术消弭掉“艺术”,让艺术艺术得如同本色。

我希望有一天,读者读到署了我名字的短篇小说,能够意味深长地说:这些短篇小说就是它们该有的样子。好像它们不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而是我弯腰从地上随手捡起来的。

现在,当我从长篇转而面对短篇,大脑里的艺术频道尚未转换完毕,要做的只有等待;而我双手的悬而未决,也需要那个自然的短篇状态和感觉的缓慢到来——当所有的客人都到齐了,我的手落到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一个个短篇,希望就像是我把它们从地上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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