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上完成了对自我的一次解剖与反省,意识到自己与鲁四老爷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两人实际上具有精神源流的共通性。
二
“我”在超叙述层是一种百无聊赖但又异常苦闷的状态,这源自“我”与鲁镇的格格不入,与鲁镇人的精神代沟。小说用看似不经意的笔墨写了鲁四老爷对于“其新党”的痛恨,而这个“其新党”居然不是民国或者北洋军阀,而是康有为,可见鲁四老爷与时代的隔绝,也可见鲁镇在精神上的“复古”。这就可以理解,“我”与鲁四老爷之间注定是话不投机的。而且,“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种种细节表明,鲁四老爷的思维方式和道德价值观还停留在清朝甚至明朝。这也呼应了“我”对鲁四老爷的第一印象,“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
后来,“我”去见几个本家和朋友时发现,“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在“我”看来,“老”只是时间流逝留下的自然痕迹,而“改变”应该是某种更为本质和深刻的变化。可惜,在鲁镇,四季的更迭只是带来岁月年轮的叠加,这里的生活却一如既往地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
在超叙述层,作者反复强调“我”与鲁镇的不合拍,对于如历史遗迹般的鲁镇的厌倦与逃离之情。似乎,“我”代表了“新”,“我”与鲁镇的关系正如“新”与“旧”的对立。于是,“我”在拒绝了祥林嫂有关“魂灵”的追问之后,心中不断盘旋着离开的念头,“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清炖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不知增价了否?以往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这实际上在暗示,“我”进城之后仍然是孤寂的,没有同道,没有精神寄托,只能期望口食之欲。
因此,将《祝福》的解读全部放在祥林嫂身上是对超叙述层中“我”的苦闷与孤寂的无视。事实上,超叙述层的内容非常重要(一前一后有三千多字),它非常清晰地凸显了当时中国的社会现状(剧烈的社会变革并未触及乡镇,更未触及民众的精神改造),也凸显了知识分子在辛亥革命之后的失望与彷徨,他们无法改造社会,也无法真正与底层民众的苦难声气相通,也找不到自我的价值和人生方向,因而只能不断处于逃离与逃避的状态,逃离鲁镇这种“与世隔绝”的旧文化堡垒,又游荡于城市的酒楼堂馆中,成为真正的“边缘人”。“我”这种无所作为的状态,体现了鲁迅严厉的自我剖析和自我批判精神,表明“我”虽然不满于社会的凝滞,但同样无法担当起“社会改造”的重任。
从某种意义来说,《祝福》的主人公是“我”,祥林嫂的命运是促使“我”完成转变的一个刺激物。祥林嫂的死亡使“我”洞察了自己的懦弱、自私、冷漠,祥林嫂的一生使“我”对鲁镇、对底层民众的命运有更具体的感知和更清醒的反思。祥林嫂的命运固然被婆婆所操纵,她雪上加霜的生活境遇离不开鲁四老爷的嫌恶、柳妈不怀好意的建议,还有鲁镇民众对他人苦难带着鉴赏咀嚼意味的旁观与冷漠,但“我”可能也是帮凶。“我”在得知祥林嫂的死讯之后遐想万千,“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这段话固然有自我解脱的意味,也有替祥林嫂解脱的意味,但也未尝没有流露出“我”对于启蒙、拯救无能为力的自我麻痹。
在超叙述层,“我”是全然孤独的,因为“我”接受过新思想的洗礼,与鲁镇的人、与生活无法沟通和对话,这勉强可以算是一种主动的孤独。而祥林嫂在超叙述层是被嫌弃的,在主叙述层是被排斥和放逐的,这是一种被动的孤独。在这里,我们看出“我”与祥林嫂之间的差异:“我”用逃避的方式远离自己无法沟通的世界,放弃了宏大的启蒙任务,固然显得软弱,但未尝没有彰显一种清醒;祥林嫂被侮辱被损害而不自知,仍然渴望自己能被鲁镇这个秩序所接纳。祥林嫂在捐了门槛之后,“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可惜,就在祥林嫂以为自己已经“清白”之后,四婶仍然拒绝她参与“祝福”活动,这成为对祥林嫂精神支柱的致命一击。
祥林嫂悲剧命运的凶手是整个社会,是旧势力旧思想的根深蒂固,是“新势力”的冷漠无力,是被侮辱被损害者精神愚昧而不自知的悲哀。即使对于鲁镇那些“正常人”来说,他们也只是暂时安全而已,一旦他们在某个方面逸出了旧秩序的规范,他们同样会被这个秩序所排斥和伤害。这才是小说深刻的地方,它将思考和批判的触角延伸到全社会,指向所有人。
大致划分的话,九千多字的《祝福》三分之一篇幅写“我”,三分之一写祥林嫂在鲁镇的生活,三分之一写祥林嫂在鲁镇之外的生活。而且,小说没有用线性的方式来描述祥林嫂的一生,而是用“我”的视点,用叙述分层的方式结构出一个意义缠绕的文本:“我”在鲁镇的苦闷与孤寂折射了中国社会变革的失败,也解剖了“我”的彷徨与懦弱;祥林嫂的悲剧一方面来自各种封建势力和封建伦理观念,另一方面也来自社会启蒙的失败。而小说以“祝福”为题名,既是呼应小说中旧历新年的背景,同时也是以祥林嫂作为祭品,来祭奠戕害她的种种“神灵”,同时还以新旧交替的年关暗示社会性的新旧变迁并未发生。
长期以来,我们对叙述形式的意义认识和重视不够。实际上,叙述形式绝不是一个外加的、辅助性的因素。叙述形式承载和传达的社会文化意义极为丰富。例如,叙述分层就是一种更富有民主性、对话性的叙述方式。因为权力自限的叙述能给人一种客观记录的假象,现代观众“对一个坦白承认并非全知,只能写下所见所闻的叙述者,更为信任,这样的叙述给人一种目击者写回忆录那样的感觉”[3]。而且,叙述形式作为一种思维方式,一般都与当时的社会文化主潮相一致。从这个角度看,我们考察小说《祝福》叙述形式的形态与意义,就是努力将叙述形式的分析与小说的主题表达策略结合起来,寻求对小说解读的新视野,乃至窥得各种叙述方式的选择与运用中所暗含的时代信息、文化信息。
注释:
[1][3]赵毅衡.当说者被说的时候——比较叙述学导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59,229.
[2]文戡.从小说到电影: “我”的显隐——鲁迅《祝福》主旨的再解读[J].鲁迅研究月刊,2014(3):48.
——《语文学习》201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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