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有着看不见的、遥远的、心的距离。
我曾试探性地和奶奶说起这件事,要强了一辈子的她,“哀我不幸,更怒我不争”地命令我欺负回去。
可从小习惯了做听话的好孩子的我,全然不懂反抗为何物。
更不懂“欺负”别人。
4
后来奶奶建议我和爸妈说说这事。
某天的我,鼓足勇气蹭在他们身边转悠了好久。终于在支支吾吾的口齿不清中,我掐头去尾地以平常的语气,尽可能平淡对他们说,我在学校被欺负了。
他们一边忙碌着手头上的事情,一边回我那句永远的“自己解决”。
在他们看来,那属小孩间的正常打闹,不是什么大事。同时,他们也觉得,那是锻炼孩子独立能力的良机。
可他们没想过的是,被隔辈疼的奶奶护手护脚着长大的我,根本就不懂“自己解决”是“怎么解决”。
我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没有任何人看到我转身的瞬间,夺眶而出的泪水。
讨好型人格的我懂得遇事不能依赖他们,也不要麻烦他们。可好委屈,好无助,好伤心,好难过。
他们表现的其实是对事的不在意,但我体会到的却是对我的不关心。
我在整个童年,甚至青少年期间,都坚定地认为父母不爱我。爱我的只有奶奶。可每每我做错事后,奶奶的急脾气都让我既害怕,又自责,还惶恐——她虽然特别爱我,但她没能力教我如何吸取教训,避免下次犯错
我继续面对着避无可避的被霸凌。
5
哭成了我的“常态”。
回头看过往,倒还挺庆幸自己的每日一哭——汹涌的眼泪多少冲走了些负面的情绪。
我清晰地记得自己“常态”时镜子里的样子:
干干净净的如同洋娃娃般的玻璃眼珠,因交织的复杂情绪而令瞳孔收缩,金褐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来自于深渊中自我绝望的呐喊。双眸中溢出的成串泪珠都写满了不甘的焦虑,疑惑的苦涩,受辱的惊惧。
看着镜中本乌黑柔顺的披散在肩上的秀发变成一头乱发的陌生女孩,我将自己粉嫩的嘴唇,咬至泛白……
楼下传来爸妈一声声的高喊,声音里透着我熟悉的不耐烦。
我赶忙用自己肉嘟嘟的小手,疯狂抹拭掉不停涌出的泪水。
他们又在找我。他们还是找不到我。
很多时候,我或躲在书桌的下面,或缩躲在床头与书柜的夹角处,或藏在窗帘角落的背后。仿佛只有那些能将自己缩挤进去的狭窄空间,才能安放我的紧张与不安。
当带着泪痕的我,手足无措地躲闪着出现在爸妈面前时,等着我的是那句不变的、冒着火责骂式质问: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就好了,每天像个闷葫芦一样,一回来就躲在角落哭,干什么?
我在心里泣血呐喊:说了有什么用?你们除了给我一句莫名其妙的“自己解决”,还能给我什么?
6
前两年,和父亲闲聊时,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当年的我陷入了自闭。
学医的他察觉到了我的自闭倾向。
他干预的办法就是沿用他一贯的强势加粗暴。
当时我家一楼是爸妈做生意的门面,二楼他们住,三楼就住我一人。
也许是房子太大,太空,使本就没安全感的我更不踏实。
我难以入眠,并很容易惊醒。每天的黑夜里,我都会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户边上,看向寂寥的夜空。
一弯清冷的明月挂在那里,我们一样落寞也苍凉。
黑夜里的我们互相凝望。我渐渐平静。
我爸用他直男的教育法,试图改变我敏感又内敛的个性。可我却活得越来越小心翼翼,躲起来哭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三年级的时候,因他们生意地再次的迁移,我转学了。
这是我步入另一个地狱的开始。
从前噩梦般的经历,在我走进新学校的第一天,自卑,怯懦,胆小就是我的代名词。只是成绩依旧保持得不错。
7
独往独来的我不知怎么回事,很快就再次被班上的女生盯上了。
她们并不是影视剧里的差生,相反她们成绩特别好,家庭条件也属小康类,所以个性很是傲娇。
被她们堵在墙角要钱的我,因试图反抗而受过脚踢,挨过巴掌。
我聪明地屈服了。
尽管老师喜欢我,但我也知道这事告诉老师没用,因那个带头的女孩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我和我妈妈有意的撞似无意间提过讨厌这个女生,我的妈妈却要我多向成绩好的她们学习,并搞好关系。
我对她从此关上了心门。
我仍然孤独地过着每一天,我也仍然在新的班级,当着个小小的班干部,我还仍然喜欢能暂时给我安全感的课堂,我在那几十分钟里投入地做着笔记。
不同的是消极的我没了争取心,我只想将自己隐入人群。
我害怕被老师重视。
8
每当老师将我的作文当范文在班上读的时候,我都特别讨厌自己写作能力的好。
因为我知道,她们在咬牙切齿地在等下课了。
下课的第一时间,我被她们叫出去,在某个墙角乖乖地做那个,可供她们发泄的木偶。
我渐渐没了从前那么多的泪水。我也学会了在哭过后,用冰敷双眼的方法,掩盖自己哭过的痕迹,我还是害怕父母会担心我。
就这样我度过了小学六年。
初一开始,我爸察觉到了我不正常的“静”。无解的他,时不时就火山爆发。
我更怕他了。
我们后来就那段时间聊过,他说自己也是第一次做父亲,根本不懂什么叫正确。
我现在和他关系还行,只是对他的畏惧依旧存在。
那时的我妈,忙着照顾妹妹。只是小小的我只知道我没有一个可以保护我的人,我只能靠自己。
我的成绩直线下滑。
碰到不懂的题目,我不敢去问我暴躁的爸爸,尽力藏着掖着,直至他因发现我不会做题却也不主动问他,而怒吼,狂躁。
我们陷入了恶性循环。
9
学校的情况依旧。因为我们那个学校是有初中部的,我依旧和她们是同学,且同班。
求生的本能,让我努力自救。
中途我也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女同学。但是在家里从不被允许上网,追剧,看小说,打游戏的我,因和她没有共同的话题而渐行渐远。
终于,这个我好不容易结交了几个月的、愿意与我接近的她,因和另一个同学喜欢着同一个明星,而我插不进她们的话题。
最后我眼巴巴看着她们俩,一块吃饭一块玩儿。
在学校被各种冷,伤害了一天的我,周身散发着与年龄不相符的颓废气。
我爸看着我就来气。
考试的压力,校园的暴力,还有暴戾的父亲,你们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还能活到今天的?
这得感谢我爸在我出生后,喂养的那只德牧。
我挤在他的狗窝时,它不眠不休地陪着我;我泪流满面的时候,它用粗糙却有温度的舌头,一点点舔着净我的脸;我无声静默的恨着这个给我无数伤害的世界时,是它从不曾离开半步地陪着我。
甚至它在被我和父亲作为迁怒对象的时候,它的眼里有难以诉说的悲伤,但他不离不弃始一而终的陪着我,他的褐色瞳孔里闪烁着心疼,疑惑,他会竖着那两只黑色的大耳朵静静的认真的听着我的诉说。即便不曾言语片句,他能使我宁静下来。
它于我,是有生死之交的救命恩人。
10
普金,一只被父亲从原主人家里救下的圣伯纳犬。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二年级的我,踮着脚站上了三楼的平台。咬住我衣服的它呜呜有声,泪眼迷离里,我在它眼里看到了不舍与不解。
我蹲下来,将头埋在它柔软的毛发里,泪珠滚滚。
我对它道出我心头所有的伤与痛,悔与恨。它一动不动,就那么安静地聆听我的哭诉。
在我心里,它亲过我爸妈——它兜住了我成长过程中所有的伤痛与怨气。
让一路成长坎坷的我,在今天还可以坚持做一个善良、单纯的女孩。
我爸养狗的初衷是给我一童年的玩伴,没想到它成全了我的人生。不然,或许我的生命,就截止在了那个暗夜里的三楼。
感谢我爸。
是的,我不恨他。虽然他的强势曾深深伤害过我。
但我姑姑给我看过瑜伽老师三三的一篇文,文中写:
所有人的童年都有缺失,也几乎所有的缺失都和父母有关。
那么我们该责备我们的父母吗?不是的——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父母。因为我们的父母,他们的童年也有缺失。而父母的父母,也一样,有着童年的缺失。
所以,长大后的我们都要学会成长,学会坚强,学会弥补,学会和解。
与父母和解,与世界和解,与自己和解。
直至与往事和解。
因为我们不能带着伤害去过一生,更不能把伤害留在基因里传给下一代。
11
2字开头的年纪里,我坚信:那些打不死我的过往,必将成为我人生的垫脚石。
记得曾国藩就曾说过,“少年经不得顺境”。因为唯经历了少年波涛汹涌的澎湃,才能积攒力量,修得从容,去面对人生长河里的起与落。
以此长文,献给我逝去的少年。
也愿此带着伤痛的文字,能给天下父母以警醒:“熊”孩子固然是宠溺出来的,但“病”孩子一定是忽视出来的。
愿每个升级为父母的人,都能用爱心和耐心,以及一颗学习的心去陪伴孩子的长大。
愿天下每个孩子,都能远离各种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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