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她坐着由小妹推着的轮椅去参加报名考试。
这是卧床7年来第一次出门,任影看着路边的景物,发现周围变化很大。有人会盯着坐轮椅的她。任影自嘲:“维纳斯断臂,看她的人很多。他们看我,说明我的回头率高嘛。”路人看她时,她会报之以微笑。
轮椅从大路上到人行道,高起的水泥墩成了障碍,轮椅上不去。这时,路边电话亭里有个中年男子看到了,任凭话筒悬空,忙过来伸手把轮椅车拉了上去。“虽然在你们看来这是一件小事,但在我心里非常温暖。”任影至今记得这个细节。
人学考试的考场设在二楼,楼道窄,轮椅抬不上去。县卫校领导当场决定,破例在一楼设置一个考场——任影的专属考场。
“1996年,我就享受到了残疾人考试时的特殊照顾。今年高考,残疾人有了自己的教室,考试时间延长,这是国家、社会文明的一种进步。”今年高考的时候,任影挺感动。
考完试回去的路上,有条通往任庄的小路正在铺水泥。如果改道,要多走两三里路。
施工队看到任影时,表示:不怕轮椅滚出两行印子,等过了再补。“就是这些社会关爱,让我觉得外面的世界并不可怕,给了我认真活下去的信心。”此后,任影不再害怕出门。
1996年,任影一边学医,一边给村里的孩子辅导课程。她发现临泉的道路不好走,出去打工的家长很多,附近没有幼儿园,有些孩子八九岁了还没进入一年级,应家长们的要求,任影萌发了筹办任庄希望小学。2000年,合肥有位陈女士给任影寄了400元用于购买营养品。当年,任影用这笔钱购置了一批木材,请木匠为学校做了第一批新桌子。学校的桌椅基本上都是这样慢慢更新的。
此后每年,这位陈女士会给学校寄500元。2008年之后,金额增加到1000-1500元。此外,每年儿童节,陈女士都会捐一些书给孩子们。
至今,任影不曾和任女士见过面,也不知道她的全名。任影只和她通过一次电话:“陈女士,谢谢你这么多年寄东西来啊。”“你不用谢我,跟你相比,我是一个健全人,而你还在艰难地做着这个事,帮你是应该的。你给我一种鼓励,让我知道一个人应该怎样活。”
2010年,任影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我的创业之路》。此后,任影和希望小学被更多人知晓。
每学期,阜阳新路铁路公司会给贫困的品学兼优生提供500-550的奖学金,给老师每学期1000元奖励金,已经坚持了4年。
2012年,威高集团提供赞助,给任影换了四个关节:双膝双踝。2013年至今,她能站起来短距离步行。
现在,希望小学能享受义务教育经费和“两免一补”。每天中午10点半,学生会领到营养午餐:一包牛奶、一袋饼干、一个面包。
(图为任影接受记者张辉廷采访 摄影记者/何玉帅)
任影对教育的爱:“办学是我的人生希望”
事实上,任影的办学之路并非一帆风顺。1996年,任影最初只办了学前班,想改变孩子们的上学状况。1998年经济并不发达,交通也闭塞。有些家长不理解:“你一个残疾人能做什么啊?”
“就像荀子说的: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我可以自己创造条件。”
双手萎缩无力、坐在轮椅上的人怎样才能在黑板上板书?
一枝枝钢笔、圆珠笔、记号笔摆在任影面前,她用软软的手指摆弄着,试图找出最佳方案。
一天午后,看医学书时,她注意到插图中的注射器。任影喊来母亲,让她到村卫生所找来一支10毫升的注射器,到附近学校找来一盒粉笔。村里有个木匠正在给学前班加工木门,任影和他讲了标准。木匠用电钻头将塑料注射器外壳前面打了个洞,然后在后边安了个长木棍。
任影尝试后发现,粉笔容易从针筒里脱落。她让人把牙膏帽固定在木棍顶端,把粉笔插在牙膏帽的凹槽中。在木棍上端再缠上橡皮筋。在家人的帮助下,任影研制出了自制板书工具——加长粉笔。
这时,离学前班开学还有两个多月。她在自家的大衣柜上练习板书。坚硬的粉笔在木板上写字,需要用力。一天下来,胳膊红肿得抬不起来,手心磨出了泡。泡破了,又磨出新的泡。
9月1日,有24名学前班的小朋友前来报名。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院子里站满了人。任家二妮被父亲推上讲台,用游戏的形式教学生一些上下课的规范。任影大方地坐在轮椅上,为学生讲课。一堂课结束了,有的家长围上来:“你二姐,你真有办法。”“任家二妮,真了不起。”
讲课、板书难不倒任影。但没上过学的孩子,需要手把手教写字。她将扭曲变形的手,握住学生手一个一个地教。虽然她的手萎缩、无力,但学生能在她的帮助下写出像模像样的字。
学前班开设了语言、算术、音乐、美术、体育等课程。却只有任影一个老师兼校长。过度劳累、药物刺激,任影有时吃不下饭。她曾想通过绝食了结生命,但此时的她要为学生、为教育而逼迫自己好好吃饭。
(图为任影的课堂 图片来自互联网)
一年之后,家长觉得孩子变化很大,希望任影继续办个一年级。应了家长们的要求,任庄希望小学开始筹办。“就跟我取的这个名字一样,我想给农村的孩子带来希望。我热爱教育,办学是我的人生希望。”
2006年,盖教学楼时,还没完工,任影发现借的钱不够用。任影的姐姐、两个妹妹把工钱给了她,有个妹妹还向同事借钱。那时,父亲生气了:“借那么多钱,以后怎么还啊?你再这样一意孤行,不听我劝的话,我不管你了。”
有一次,父亲消失了整整一天。那时,没有电话和手机,任影无法联系父亲。天黑的时候,父亲才回来。当她问父亲一整天去哪儿时,父亲讲了一句话:“我说你不听,我现在也不省了,我就想今天狠心出去买个烧饼吃,还要买碗豆腐脑!”当时,任影绷不住了,在她家的董老师也流泪了。第二天,父亲还是照常问她,还需要做些什么。“对我,他每次都是妥协。”任影说。
现在,学校有400多位学生,16位老师,20位教职工。老师大多是聘请来的师范类毕业生,也有一些志愿者。例如,舞蹈老师来自临泉红舞鞋艺术中心,每星期都会给学生上课。此外,临泉顾恋公司的志愿者也经常到学校讲一些安全防范知识。
“这儿的老师很多都是呆了10多年的了,虽然工资不多,但大家做事都感觉很开心,也都热爱教育。”任影说。
“我刚来一学期。任老师很温暖,像大姐姐一样,我感觉在这个大家庭里很愉快。”教师孙嫚丽觉得有种归属感。
安徽是劳务输出大省,农村留守儿童比较多,隔代教育存在着代沟和其他问题。在希望小学办公室,每年级都有留守儿童档案。每年寒暑假,学校都会对所有学生进行家访,了解作业完成情况和孩子假期生活,注重安全教育、家庭教育。
“我们学校的老师不光是老师,也承担父母的角色。教育这一块,父母不在家,老师关心就会多一点,需要多与爷爷奶奶沟通。”任影说。
一次,有个学生在路上捡到5块钱,在老师的教育下,把钱交给了失主。回家后,他告诉爷爷奶奶老师在红领巾广播站表扬了他拾金不昧的行为。但奶奶觉得这是很傻的行为,孩子很矛盾。
随后,任影就这件事召开了家长会。会上,她希望家长学会换位思考,如果丢钱的是自己,是别人还钱高兴,还是别人私吞开心?“达到教育上的三教统一,家庭、社会和学校,这样让孩子不至于会有两面性。”
曾经有一个孩子闫家富,三年级转学来到希望小学,上课不认真,还有一些不良习惯。五年级时,孩子写了一篇日记。错别字很多,但任影还是在班上读了这篇文章。第二天,孩子写日记说这是第一次受表扬。进入中学后,闫家富来到小学激动的告诉任影:“老师,我是我们班第一个入团的”。后来,他选择学习电焊,去了南京工作。教师节时,还会给任影打电话。
任影觉得所谓的“希望生”,其实是缺少关注,他们想通过各种方式引起他人注意,表现自己。“你要教他用正确的方式受到大家的关注,而不是调皮捣蛋。”
暑假,任影准备参加全国心理咨询师考试。一方面,为了将心理学运用到教育中;另一方面,为了做公益。
学生对任影的爱:“祝校长妈妈节日快乐”
在没有成家的任影看来,母亲节只是个祝福别人的节日。然而,2008年母亲节,有个学生送给她一束百合,和一些写了祝福语的小星星。有的星星写着:祝校长妈妈节日快乐。“我看了特别开心特别感动。”
淮北三月,任影带着一年级学生去野外找春天。游戏结束后,孩子们围住她,将手中的油菜花、野花,插在她的秀发上、衣领上。孩子们说:“老师就是春姑娘。”
有一次,任影正在检查一年级的作业,有个腼腆的小男孩,突然在她的脸上用力打了一下。男孩的手上有一点血迹:“老师,你脸上有个蚊子。”差点错怪孩子的任影,眼睛湿润了。
2009年4月,拍毕业照前夕,有几个女生在任影的办公室窗前窃窃私语,表情神秘。
任老师让她们进来时,她们一齐拥了进来。有个学生说:“老师,你是最美丽的。”一个学生说:“我们的老师最美丽。”“我们跟老师就快分手啦,大家想亲你一下,照张相。”一个女生说完,脸就红了。在同学们的欢呼下,任老师被推到学校大门口。学生围上来,轮着在老师的脸上或额头上亲一下,然后在耳边说“老师,我爱你”或者“I Love you”。一张张照片记录下了一幕幕。
任影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此刻眼前的镜头可以留下今天的永恒,但岁月的脚步又怎能是这按动快门的相机所能留住的?岁月匆匆,不知不觉间希望小学已经送走了五届毕业生。我知道,今后的办学路会越来越难,但不管会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都会坚持走下去!(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新闻系:主笔:张妙、张雪雪、张辉廷、张婷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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