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住宅客厅内。半夜两点的景象。

开幕的时候,朱朴元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阅读文件。旁边有一盏立灯,四周很暗。

【外面还隐隐地响起雷声,雨声哗哗传来,窗前的窗帘垂下,中间的门一定被遮住了,从门玻璃往外看,花园的风景埋在黑暗中。

朱朴元(放下文件打呵欠,累得直起腰来)人来了!(摘下眼镜,擦眼睛,声音有点高)来吧!(擦眼镜,到左边餐厅门口,又恢复平时的声调)这里有人吗?(外部闪电,停止,到右侧柜子前面按铃。无意中又看了看习近平的照片,拿着,戴着眼镜看。)

[仆人之上。

海因老爷!

朱朴元我叫了你半天。

仆人外面下雨了,听不见。

朱朴元的表怎么停了?

仆人(解明志)每次都是死凤翔,今天她走了,这件事就忘了。

周朴元是什么时候?

仆人嗯,——是2点左右。

周朴元刚才我叫了账,让他们往济南寄些钱,他们发现了吗?

仆人,你让济南送一个,姓鲁的吧?

朱朴元啊。

仆人准备好了。

[外面雷电交加,朴远回头看花园。

朱朴元藤架那边的电线,夫人叫人来修理吗?

仆人一叫,全登场人就说下大雨很难修理。明天再来。

朱朴元不危险吗?

不是周博元吗?刚才少爷的狗经过那里,摸了摸那根电线,电死了。现在那里已经用绳子围起来了,没有人去那里。

我是朱朴元。——什么,现在几点了?

仆人两点多了。老爷要睡觉吗?

朱朴元,请让夫人下来。

仆人夫人睡觉了。

周朴元(无心)二少爷呢?

仆人睡得早。

朱朴元那就看少爷吧。

仆人少爷吃完饭出去了,但还没有回来。

沉默了半天。

朱朴元(回到沙发前坐着孤独)为什么这个房间里没有人?

仆人是老爷,一个人也没有。

周朴元今天早上没有来一个客人。

仆人是老爷。外面雨下得很大,有家的人都在家。

朱朴元(打哈欠,更深的空虚)家人也只有我一个人醒着。

仆人几乎都睡了。

周朴源好,你去吧。

钟,你什么都不想要吗?

周博元我什么都不要。

[钟重文、朴元站起来,在大厅前后笨拙地踱来踱去,停在右柜子前面,拿起了浮萍的照片。打开了中间的灯。

朱忠在食堂。

朱冲(没想到爸爸在这里)爸爸!

朱朴元(卢熙色)你没睡——吗?

朱忠啊。

周博元找我吗?

周冲,我以为妈妈在这里。

朱朴元(失望)哦——你妈妈在楼上。

不是朱冲吧,我敲了她的门半天,她的门是锁着的。——是的,有可能。——爸爸,我走了。

朱朴元忠,不要走。

朱冲爸爸,有什么事吗?

没有朱朴元。你现在怎么还不睡觉?

朱忠(纯种地)是的,爸爸,我迟到了。睡觉吧。

朱朴元你今天吃完饭吃了kee医生给你的药吗?

朱忠吃了。

朱朴元打球了吗?

朱忠啊。

周博元开心吗?

朱忠啊。

朱朴元(站着抓住他的手)为什么,怕我吗?

朱忠是的,爸爸。

朱朴元(旱地)你好像有点不喜欢我,是吗?

朱冲(尴尬)我,我不能说,爸爸。

[半天。

朴元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招募朱冲,朱冲来了。

周朴元(孤独地)今天——语,爸爸觉得有点老了。(停)你知道吗?

朱冲(冷淡地)不,不知道,爸爸。

朱朴元(突然)你怕你爸爸有一天会死,没有人照你,你不怕吗?

朱冲(面无表情)嗯,我害怕。

朱朴元(自己的儿子想接近他,亲切地)你今天早上说要拿你的学费帮助一个人,你说吧,我可能答应。

朱冲我糊涂了,以后不会这么说了。

[半天。

周朴元(恳求地)后天我们要搬新家。你不喜欢吗?

朱忠啊。

[半天。

朱朴元(责备地看着朱冲)你很少和我说话。

朱忠(武新智)嗯,我——我不能说,你平时好像总是不要我们。你今天有点奇怪,我——或——

朱朴元(他不想往下说)嗯,走!

朱忠是的,爸爸。

朱忠在食堂下面。

【朴元失望地看着他的儿子走下去,站着,拿着习近平的照片,孤独地向四周看去。关掉嘴灯

,面向书房。

〔蘩漪由中门上。不做声地走进来,雨衣上的水还在往下滴,发鬓有些湿。颜色是很惨白,整个面部像石膏的塑像。高而白的鼻梁,薄而红的嘴唇死死地刻在脸上,如刻在一个严峻的假面上,整个脸庞是无表情的。只有她的眼睛烧着心内的疯狂的火,然而也是冷酷的,爱和恨烧尽了女人一切的仪态,她像是厌弃了一切,只有计算着如何报复的心念在心中起伏。

〔她看见朴园,他惊愕地望着她。

周蘩漪 (毫不奇怪地)还没有睡?(立在中门前,不动。)

周朴园 你?(走近她,粗而低的声音)你上哪儿去了?(望着她,停)冲儿找你一晚上。

周蘩漪 (平常地)我出去走走。

周朴园 这样大的雨,你出去走?

周蘩漪 嗯,——(忽然报复地)我有神经病。

周朴园 我问你,你刚才在哪儿?

周蘩漪 (厌恶地)你不用管。

周朴园 (打量她)你的衣服都湿了,还不脱了它。

周蘩漪 (冷冷地,有意义地)我心里发热,我要在外面冰一冰。

周朴园 (不耐烦地)不要胡言乱语的,你刚才究竟上哪儿去了?

周蘩漪 (无神地望着他,清楚地)在你的家里!

周朴园 (烦恶地)在我的家里?

周蘩漪 (觉得报复的快感,微笑)嗯,在花园里赏雨。

周朴园 一夜晚?

周蘩漪 (快意地)嗯,淋了一夜晚。

〔半晌,朴园惊疑地望着她,蘩漪像一座石像地仍站在门前。

周朴园 蘩漪,我看你上楼去歇一歇吧。

周蘩漪 (冷冷地)不,不,(忽然)你拿的什么?(轻蔑地)哼,又是那个女人的相片!(伸手拿)。

周朴园 你可以不看,萍儿母亲的。

周蘩漪 (抢过去了,前走了两步,就向灯下看)萍儿的母亲很好看。

〔朴园没有理她,在沙发上坐下。

周蘩漪 我问你,是不是?

周朴园 嗯。

周蘩漪 样子很温存的。

周朴园 (眼睛望着前面)

周蘩漪 她很聪明。

周朴园 (冥想)嗯。

周蘩漪 (高兴地)真年轻。

周朴园 (不自觉地)不,老了。

周蘩漪 (想起)她不是早死了么?

周朴园 嗯,对了,她早死了。

周蘩漪 (放下相片)奇怪,我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周朴园 (抬起头,疑惑地)不,不会吧。——你在哪儿见过她吗?

周蘩漪 (忽然)她的名字很雅致,侍萍,侍萍,就是有点丫头气。

周朴园 好,我看你睡去吧。(立起,把相片拿起来。)

周蘩漪 拿这个做什么?

周朴园 后天搬家,我怕掉了。

周蘩漪 不,不,(从他手中取过来)放在这儿一晚上,(怪样地笑)不会掉的,我替你守着她。(放在桌上)

周朴园 不要装疯!你现在有点胡闹!

周蘩漪 我是疯了。请你不用管我。

周朴园 (愠怒)好,你上楼去吧,我要一个人在这儿歇一歇。

周蘩漪 不,我要一个人在这儿歇一歇,我要你给我出去。

周朴园 (严肃地)蘩漪,你走,我叫你上楼去!

周蘩漪 (轻蔑地)不,我不愿意。我告诉你,(暴躁地)我不愿意!

〔半晌。

周朴园 (低声)你要注意这儿(指头),记着克大夫的话,他要你静静地,少说话。明天克大夫还来,我已经替你请好了。

周蘩漪 谢谢你!(望着前面)明天?哼!

〔周萍低头由饭厅走出,神色忧郁,走向书房。

周朴园 萍儿。

周 萍 (抬头,惊讶)爸!您还没有睡。

周朴园 (责备地)怎么,现在才回来?

周 萍 不,爸,我早回来,我出去买东西去了。

周朴园 你现在做什么?

周 萍 我到书房,看看爸写的介绍信在那儿没有。

周朴园 你不是明天早车走么?

周 萍 我忽然想起今天夜晚两点半钟有一趟车,我预备现在就走。

周蘩漪 (忽然)现在?

周 萍 嗯。

周蘩漪 (有意义地)心里就这样急么?

周 萍 是,母亲。

周朴园 (慈爱地)外面下着大雨,半夜走不大方便吧?

周 萍 这时走,明天日初到,找人方便些。

周朴园 信就在书房书桌上,你要现在走也好。

〔周萍点头,走向书房。

周朴园 你不用去!(向蘩漪)你到书房把信替他拿来。

周蘩漪 (看朴园,不信任地)嗯!

〔蘩漪进书房。

周朴园 (望蘩漪出,谨慎地)她不愿上楼,回头你先陪她到楼上去,叫底下人好好地伺候她睡觉。

周 萍 (无法地)是,爸爸。

周朴园 (更小心)你过来!(周萍走近,低声)告诉底下人,叫他们小心点,(烦恶地)我看她的病更重,刚才她忽然一个人出去了。

周 萍 出去了?

周朴园 嗯。(严重地)在外面淋了一夜晚的雨,说话也非常奇怪,我怕这不是好现象。——(觉得恶兆来了似的)我老了,我愿意家里平平安安地……

周 萍 (不安地)我想爸爸只要把事不看得太严重了,事情就会过去的。

周朴园 (畏缩地)不,不,有些事简直是想不到的。天意很——有点古怪:今天一天叫我忽然悟到为人太——太冒险,太——太荒唐,(疲倦地)我累得很。(如释重负)今天大概是过去了。(自慰地)我想以后——不该,再有什么风波。(不寒而栗地)不,不该!

〔蘩漪持信上。

周蘩漪 (嫌恶地)信在这儿!

周朴园 (如梦初醒,向周萍)好,你走吧,我也想睡了。(振起喜色)嗯!后天我们一定搬新房子,(向蘩漪)你好好地休息两天。

周蘩漪 (盼望他走)嗯,好。

〔朴园由书房下。

周蘩漪 (见朴园走出,阴沉地)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走了。

周 萍 (声略带愤)嗯。

周蘩漪 (忽然急躁地)刚才你父亲对你说什么?

周 萍 (闪避地)他说要我陪你上楼去,请你睡觉。

周蘩漪 (冷笑)他应当叫几个人把我拉上去,关起来。

周 萍 (故意装做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蘩漪 (迸发)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知道,(辛酸地)他说我是神经病,疯子,我知道他,要你这样看我,他要什么人都这样看我。

周 萍 (心悸)不,你不要这样想。

周蘩漪 (奇怪的神色)你?你也骗我?(低声,阴郁地)我从你们的眼神看出来,你们父子都愿我快成疯子!(刻毒地)你们——父亲同儿子——偷偷在我背后说冷话,说我,笑我,在我背后计算着我。

周 萍 (镇静自己)你不要神经过敏,我送你上楼去。

周蘩漪 (突然地,高声)我不要你送,走开!(抑制着,恨恶地,低声)我还用不着你父亲偷偷地,背着我,叫你小心,送一个疯子上楼。

周 萍 (抑制着自己的烦嫌)那么,你把信给我,让我自己走吧。

周蘩漪 (不明白地)你上哪儿?

周 萍 (不得已地)我要走,我要收拾收拾我的东西。

周蘩漪 (忽然冷静地)我问你,你今天晚上上哪儿去了?

周 萍 (敌对地)你不用问,你自己知道。

周蘩漪 (低声,恐吓地)到底你还是到她那儿去了。

〔半晌,蘩漪望萍,周萍低头。

周 萍 (断然,阴沉地)嗯,我去了,我去了,(挑战地)你要怎么样?

周蘩漪 (软下来)不怎么样。(强笑)今天下午的话我说错了,你不要怪我。我只问你走了以后,你预备把她怎么样?

周 萍 以后?——(贸然地)我娶她!

周蘩漪 (突如其来地)娶她?

周 萍 (决定地)嗯。

周蘩漪 (刺心地)父亲呢?

周 萍 (淡然)以后再说。

周蘩漪 (神秘地)萍,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周 萍 (不明白)什么?

周蘩漪 (劝诱地)如果今天你不走,你父亲那儿我可以替你想法子。

周 萍 不必,这件事我认为光明正大,我可以跟任何人谈。——她——她不过就是穷点。

周蘩漪 (愤然)你现在说话很像你的弟弟。——(忧郁地)萍!

周 萍 干什么?

周蘩漪 (阴郁地)你知道你走了以后,我会怎么样?

周 萍 不知道。

周蘩漪 (恐惧地)你看看你的父亲,你难道想象不出?

周 萍 我不明白你的话。

周蘩漪 (指自己的头)就在这儿;你不知道么?

周 萍 (似懂非懂地)怎么讲?

周蘩漪 (好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第一,那位专家,克大夫免不了会天天来的,要我吃药,逼我吃药。吃药,吃药,吃药!渐渐伺候着我的人一定多,守着我,像看个怪物似的守着我。他们——

周 萍 (烦)我劝你,不要这样胡想,好不好?

周蘩漪 (不顾地)他们渐渐学会了你父亲的话,“小心,小心点,她有点疯病!”到处都偷偷地在我背后低着声音说话,叽咕着。慢慢地无论谁都要小心点,不敢见我,最后铁链子锁着我,那我真就成了疯子了。

周 萍 (无办法)唉!(看表)不早了,给我信吧,我还要收拾东西呢。

周蘩漪 (恳求地)萍,这不是不可能的。(乞怜地)萍,你想一想,你就一点——就一点无动于衷么?

周 萍 你——(故意恶狠地)你自己要走这一条路,我有什么办法?

周蘩漪 (愤怒地)什么,你忘记你自己的母亲也被你父亲气死的么?

周 萍 (一了百了,更狠毒地激惹她)我母亲不像你,她懂得爱!她爱她自己的儿子,她没有对不起我父亲。

周蘩漪 (爆发,眼睛射出疯狂的火)你有权利说这种话么?你忘了就在这屋子,三年前的你么?你忘了你自己才是个罪人:你忘了,我们——(突停,压制自己,冷笑)哦,这是过去的事,我不提了。

〔周萍低头,身发颤,坐沙发上,悔恨抓着他的心,面上筋肉成不自然的拘挛。

周蘩漪 (她转向他,哭声,失望地说着)哦,萍,好了。这一次我求你,最后一次求你。我从来不肯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说话,现在我求你可怜可怜我,这家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哀婉地诉出)今天这一天我受的罪过你都看见了,这样子以后不是一天,是整月,整年地,以至到我死,才算完。他厌恶我,你的父亲;他知道我明白他的底细,他怕我。他愿意人人看我是怪物,是疯子,萍!——

周 萍 (心乱)你,你别说了。

周蘩漪 (急迫地)萍,我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可信的人,我现在求你,你先不要走——

周 萍 (躲闪地)不,不成。

周蘩漪 (恳求地)即使你要走,你带我也离开这儿——

周 萍 (恐惧地)什么。你简直胡说!

周蘩漪 (恳求地)不,不,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不顾一切地)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儿住,我都可以,只要,(热烈地)只要你不离开我。

周 萍 (惊惧地望着她,退后,半晌,颤声)我——我怕你真疯了!

周蘩漪 (安慰地)不,你不要这样说话。只有我明白你,我知道你的弱点,你也知道我的。你什么我都清楚。(诱惑地笑,向周萍奇怪地招着手,更诱惑地笑)你过来,你——你怕什么?

摘自《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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