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传染病的影响,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其实这也不是家。因为是临时出租屋,只有我一个人住,充其量只能是窝。《春风沉醉的晚上》作家达夫也想起了当年在外地漂泊的家。有可能吧。
最让人不解的是,政府改造的这栋楼,7层楼,每层可以住4户,但进来的地方少得可怜,全家只有3户。人少,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所以半年过去了。每天都进同一个走廊,但彼此不熟悉。
趴在被子里的人一开始很惬意,虽然花了很长时间,但真的很让人郁闷。对和尚来说,面壁是修行,对范泰来说,那只不过是新形式的桎梏。现代人的生活压力很大,生活很苟且很浮躁。一瞬间的风化雪夜都会让人流泪。有时候,我总想,如果生活只剩下白天,那该有多无趣。
-银
终于有一天刮风了,我突然有了梳理和向自己坦白的冲动。历史上发生的那么多事件,大部分都是风雨交加的时候,也许正是时候,但也很符合气氛。人都是感性的动物,事物为自己悲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管怎样,我不再年轻了。早晚下雪,一点也不显眼。我现在跑了5公里也能跑25分钟以内,但是看到身份证的瞬间瞬间就醒了。难得糊涂,是境界,更是实力的象征。以前总觉得它高尚,糊涂不容易?是不是装疯卖傻?一句笑话。现在我不这么认为。反而好像有钱人偶尔吃蔬菜,加快肠胃消化,用科学养生标榜秀。凡夫们没有那种实力,在更多的时候,算是麻木了吧。
看到某人动不动就借酒消愁的时候,那只不过是把酒当替罪羊。事实上,他在生理上再次重复从精神到麻木的精神循环。(伯纳德肖,SOLAN)(健康)这一次,酒完全成了坏人,但他自己却成了难得糊涂的实力的象征。男人喜欢喝酒本质上似乎就在这里。
-银
在酒精的催化下,想法慢慢散去,昨天的昨天似乎就在眼前。故事要从上世纪末开始。时间的车轮来自1999年,农历新年刚过,外出打工的人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儿后,纷纷再次背着背包踏上了另一个背井离乡的旅程。
正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中国人都喜欢8,意味着发财的吉利,所以到了这一天,每次出门都会迎来小高峰。那天天气不太好,很暗,记忆中一直下雨,不是大类,虽然不温柔,但好像没有停下来,很冷清,什么味道也说不出来。
亲人离别的话,会留下一定的遗憾。再加上那鬼天气,就更烦了。如果雨下得有点凉,走不了,那还是可以放心的,大事。下次再去,只能怪天空不美丽。这场雨好像是故意捉弄人的,出门的时候停下来走了几步,又下了下来。
因为要去郡表哥家加入,而且是第一次外出,所以和家人的告别变得仓促而简单。
“叔叔,我来了,你要注意身体!“我们这边爸爸的名字是伯父”
爸爸刚做了手术,还不能下床,身体很虚弱。听到我走过来和他打招呼,硬撑着坐下,轻轻地回答了一句话。“嗯!”" "
我知道爸爸是个爱面子的人。即使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他也知道要经常表现出坚强的样子。也许天下的父亲也一样。他们总是在孩子们面前扮演全能强大的角色,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合格。
“东西都捡起来了吗?”
“捡起来!”
“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
“快走吧,别耽误时间!单击
“嗯”
……。
那天哥哥好像送我去了,因为妈妈要留下来照顾爸爸。哥哥骑着他结婚时买的二手摩托车送我去县城表哥家。
-银
表哥其实是很远的房间,所以以前没有见过面。只听亲戚的话,他以前住在农村,混得很好,出去买了几年县机关单位宿舍楼,全家搬到了县里。那个时候在县城能住的房子,那是绝对牛逼的事。至少对我是这么想的。
那天路上行人很多,车也很多。滑板车、自行车、双轮摩托车、三轮旋转、棉、中巴等分别由神通、鱼贯穿。初八嘛,不多就不叫初八了。一路上,我弯腰躲在哥哥后面。这种天气骑自行车出门真不是个好主意,但真的没有办法。出租车要等很久。有一天上午可能等不到车。包车的话,经济实力也不允许。你能怎么办?
这时雨下得更密了,虽然是正月的时候,但9天里冒着刺骨的寒冷打在脸上,疼得厉害,冷得忘了。当我到达县机关单位的宿舍楼下面时,我注意到哥哥上半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我身上的衣服除了两边袖子都湿了以外,都很好。
“哥哥,衣服都湿了”
“没关系,没关系”
“时间还来得及吧”
“嗯,还早”
“你在这里等我。”
哥哥一说完话,就朝机关社宿舍外大街上的一家商店跑去。不久,哥哥提着一包东西回来了。
“买东西干什么?”
“过年的时候,第一次去别人家,空手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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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领着我,他走在我前面,我跟在他后面,只顾低着头。表舅家住在四楼,如果加上底层的储物间,确切说应该是爬了五层。
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打个招呼后, 才知道她是舅妈。进屋后,才发现表舅一家正在吃早饭,搞得我们有些不知所措。舅妈很热情地招呼我们坐在沙发上,哥哥却找了个塑料凳子坐下,说衣服湿了怕把沙发弄脏了。
那时候,沙发对于乡下人来说,还是很贵重的家当。其实,乡下人家也有沙发,不过乡下人家的沙发一般都不是真皮的,尺寸规格要小一大圈,里层海绵也要薄很多,类似现在的连幕椅,坐上去的那个软乎劲,自然跟城里的是没法比。
“没关系哈!"
"这么早呀,你们有没有吃早饭哈?”舅妈客气地问 。
“吃过了,早上五点多就起来了!”哥哥答道。
“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客气了,您们吃!”
……
表舅五十来岁,身材魁梧,背宽腰圆,长得很敦实,梳着个大背头,很有干部的派头。 听说年轻时,在南方某个城市当过兵,后来退伍转业返乡,安排到了供销社上班,之后遇上供销社改革,就下岗了,无奈之下,又南下去了他之前当过兵的城市讨生活。
吃过早饭,客气寒暄一番后,准备出发。哥哥抢着帮表舅扛过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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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楼下,正好看到一辆去江城火车站的班车停在路边上等客,我们马上三步并两步地赶过去。
“还有位置吗?”表舅朝那班车的售票员问道。
“有!有!还有,你们几个人?”
“俩个!”
“快上车,马上出发!”
哥哥迅速帮我们的行李箱搬上了后车箱。我和表舅上车后,才发现车上都坐满了乘客,连过道里都坐满了人,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空位,打算换乘下一班,正迟疑时,只听那售票员说道:
“下一班还不知道是啥时出发,再说,这大过年的,出门的人多,都挤啦!”
“走吧,就这辆车!”表舅招呼我道。
这时,只见那个售票员在座位底下拿出了两张小凳子,安置在过道中间,让我们尽快坐好。因为时间太仓促,跟哥哥没来得及道声别,只能隔着车窗户远远地挥下了手,以示作别。其实,我从来没有想像过,自己第一次背井离乡是这样的场景,至今回想起来,除了寡淡之外,还是寡淡。
车子一路颠簸,坐在生硬的小凳子上,着实难受。加上人多拥挤,车上味儿也重,不一会儿工夫,就觉得有点晕乎,又不敢喝水,只能干忍着。一路上,车子走走停停,又陆陆续续地上了五六位乘客,比之前更拥挤了。
那个年代,也会有交警设障查超载,但查得不严,加上都是固定设点,跑车的都摸清楚了,所以总会想出对策来。快到稽查地点时,会提前派一辆小面包车分流班车上超员的乘客,这样过稽查点时,交警看到的 ,都是合规的,也就放行了。等过了稽查点,班车又会在约定的地点把之前分流到小面包车上乘客载上,然后,让小面包车又返回重复上述的操作。
总之,能多拉一个,就是多赚一个。交警查车时,往往乘客都是配合跑车的,不会向交警透露半点。这个叫什么?各取所需吗?感觉也不完全是,但又很难用其它更贴合的词语来形容。中国人在这点上,有种与生俱来的轻车驾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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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城到省会江城火车站,距离二百多公里,原本以为只要三个小时就能到,后来却用了差不多四个半小时。出门坐车就怕出岔子,所以一般行事谨慎的,都会早点出发,如果是八点钟的车子,一般五点多就准备出发;而那些见过世面的,行事风格却完全不同,八点钟的车子,他不挨到七点钟半,是不会走的。
快到江城市区时,跑车的又开始分流超员的乘客下车,换乘别的车过春运稽查点,后来才知道,就因为这个小插曲,让我的行李包被另位一位换乘的乘客错拿了(估计是包的外型相似造成的)。行李包里面除了换洗衣服之外,有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平凡的世界》和我的高中毕业证书,外加一个小小的电话号码记录簿。这些加在一起值不了几个钱,但里面却是我在背井离乡时所能选择的全部寄托了,不想就在这么不经意间,我把她们弄丢了。
等进到江城市汽车总站下车时,我才发现,我的行李包被错拿了。跑去找司机理论,他却怪我自己不小心,他们不管这事。无奈之下,只能认栽。出门拿错行李这事,有时真的不好处理,一是你要花时间去争论调查,就会错过下个车次的时间;二是你去报警吧,人家不一定受理,你的行李包能有多少估值 ,所以大多时候,只能认栽。
看到我的行李包被别人错拿了,表舅也表示无奈,赶紧让我把身上的钱财放到他那里保管,怕我再出什么岔子。我有点委屈,但还是照做了。我把身上仅有的三百多块钱交给他保管, 只留了身份证在身上。世上的事,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不是你的错,但结果却是你来背。
来不及懊恼,只当是回教训。下了班车后,我们又急忙转乘上了辆去火车站的9路公交车。9路公交车终点站是火车站,所以上车的乘客最多。等我们挤上车的时候,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呼吸都变得很困难,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发现它也有个好处,就是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根本不用你抓扶手,不管车子怎么开,你都不用担心自己会跌倒。
过了八一广场站,下一站就是火车站了。远远地就看见了火车站钟楼上的大钟,那应该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过的最大的钟,它默默地矗立在烟雨中,平添了几分巍峨与雄壮。后来,我到过很多城市 ,也见过各式各样的钟楼,但第一次的印象却是永生难忘的。人们总是在说,记忆储存是有限的,选择时, 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把最美好的东西留给初识。
江城火车站,是我们省最大的火车站,临近周边的县市都要来这里搭车中转。 作为北上南下的铁路中枢,江城火车站承载着重要运输任务,每天发送旅客量达百万人次 。赶上春运期间,那更是人满为患。火车站广场上到处都是人,进站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售票窗口也是如此。为了更好地维护治安,还会临时加派武警过来值勤站岗。另外,广场上还搭设了很多帆布帐篷,设为临时等候区,以缓解候车大厅的压力。
我们没有票,暂时不能进入临时等候区的,所以只能先在一个临时等候区的栏杆外面停下来歇歇。这时,表舅放下行李安顿好后,转身跟我说:“你呆在这,看着行李,我去找个人!”不一会儿的工夫,表舅回来了,只见跟着他一起回来的,是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斜挎着一个挎包,人显得很精神。打个照面后,才知道他也是我们一个县城的,姓张,跟表舅同年当的兵,他们算是老铁的那种关系。论辈份,我要管人家叫叔叔,论关系,要称呼为舅舅。
原来张叔叔有个儿子正好在江城当兵,不巧这次又被派到火车站来值勤站岗,所以,我们后来就跟着张叔叔,通过军人家属绿色通道优先进了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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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候车室,我才真正意识到,啥叫中国式春运.首先,迎面扑来的是股强劲的暖流,候车间挤满了人,空气里好像只剩下二氧化碳了,一下子仿佛进入了烤箱,不一会儿的工夫,汗流浃背.各个班次的进站窗口前都排前了长龙,大包小包的,肩扛的,手提的,一眼望不到边.
候车室有二层,分为八个候车区.大厅正中的电子显示屏一直在滚动播放着当日各个班次发车进站的日刻表,女播音员也跟着在卖力地重复播报着,以提醒乘客.候车室里嘈杂声不断,各种说话声,叫声,喊声,笑声,还有孩子们的哭闹声,此起彼伏.那声浪绝对是滔天猛兽,叫人欲罢不能.
这种场合,排队占座,那绝对是门技术活.这跟素质没关系,倒跟胆量能沾上边.胆子小的,讲秩序,大多排在后面,胆子大的,讲气场,管它三七二十一,先冲到前面再说.此时,是没人跟你谈那种虚头巴脑的文明,如果你非要谈,那八成会被认为是脑子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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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都会提前半小时进站,随着人群的一阵噪动,那阵式绝不亚于上战场.进站台往往要先通过一段地下通道,接着就是爬一段楼梯,中间还要走一段长廊,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才这样设计的,但对于行人来说,无疑就是折腾.提着大包小包,还要小跑前进,有的还要拖家带口,走这么一段路,会耗费尽你所有的精力与体力.
等到了站台,上车又是一阵猛操作.为了抢到一个好位置,凡是有口的,都可以看到有人在挤.互相推搡,互相谩骂,甚至拳脚相向.车下人不让上,车上人又不礼让,反正就是各种怼。往往这种时候,小偷小摸也相机挤在中间,伺机动手.稍不注意,身上的钱财就会被洗劫一空.
表舅当时穿着套西服,看起来像个老板,所以自然也成了小偷们重点关照的对象.等回过神来后,表舅身上的钱,连同我的钱,一同被偷走.这时想要报警,根本就挤不开身,过道里塞满了行李和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估计等我们找来乘警,那小偷早就逃之妖妖了.
车厢里充盈着脚臭味,泡面味,汗臭味,咸鱼味,香水味等各种味道,随着呼吸,此起彼伏,会让人的嗅觉器官真真切切地感受什么叫五味杂陈。跟候车室相比,车厢里的空气都是热烫的,脱去外套,穿个短袖,都觉得热.空气里弥漫着酸臭的二氧化碳,能抢占到窗口位置,那比中了头彩还要幸运.那个年代火车车厢大多是没有装空调的,所以人只能就这么干熬着,仿佛空气都被凝固了.
随着一阵汽鸣声,火车终于缓缓开动了,这时冷空气也通过窗口吹进来,那冰冰凉凉的感受,让人一下子又回到了当下该有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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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我,跟车厢里大多数人一样,疲惫不堪.当初那种想坐火车的激动之情,早已烟消云散,甚至有点失落.现实与理想之间,总是隔着天坠.一步能跨过去的,那是水沟,绝不是理想的彼岸.
因为没有买到座票,所以我们只能挤在车厢连接处的过道里。常坐火车的人应该知道,其实过道处是个好位置,一是空气相对流通,没有车厢里那么闷;二是上厕所方便;三是受干扰少,你如果呆在车厢过道里,那总是要起身给人让道,根本就很难消停下来;四是过道里能站能坐,能屈伸活动,这要比呆在车厢里强多了;五是可以通过过道门上的玻璃窗户,把外面一路飞驰的风景尽揽眼底。那种静静地站在窗前,默默地欣赏着外面的一幅幅流动的山水画,会不由得叫人心生涟漪。
那山那水仿佛跟你在招呼,跟你在比赛跑似的,跑过了山村,跃过了田野,趟过了小河,在穿过隧道时,还不忘吹上几声口哨,好像在给你鼓励打气:"加油,年轻人!"这样的场景,坐过火车出过远门的人,一定不会陌生吧.突然,被倒灌进来的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人也精神许些,先前的失落感也慢慢一点点收起。生活也许就是这样,总是在人不经意间留下深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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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们西溪省省会太郯到浦南省黎市,全程也就900多公里,但火车足足在路上走了十五个小时之多,于第二天的上午10半点才到站.下了火车后,表舅紧接着带着我又转乘去高阳市的中巴车,而同行的张叔叔因为工作就在黎市,所以就没有跟我们同行.
出站后,他长叹一口气,然后劝慰地粲然一笑道:"我终于到了,你们还要折腾,路上注意安全,有空常来黎市玩!"
“"好的 "表舅搓了搓手掌 ,跟张叔叔握手道别"有空的话,也欢迎常去高阳找我们!"
寥寥几句,就此别过.出门在外,老乡的感情一般都是很真挚的,虽然只有简单的几句问候,但给人带来的是种温暖,是种鼓励.
后来,在搭乘去高阳市的汽车上,表舅告诉我,他和张叔叔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同一批参军来到浦南省黎市的,复员后,他没有选择回乡,而是留在黎市打拼,经过二十几年的奋斗,虽说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在黎市也算落下脚安了家.
目前江城老乡在这么打工,很多都是通过他的关系帮忙转介绍的,包括表舅现在的工作.
那个年代,出门打工没熟人没关系带,是很难进厂的.加上文化水平不高,本地人排外情结严重,想找到一份工作糊口很不容易.
一到正月招工期,每个厂门口都是挤满了人,一般都是老乡带老乡,陌生散客那都是排在后面.表舅目前工作的这家工厂,是做体育用品的,主要生产羽毛球拍,网球拍之类.工厂挺大的,整个占地60亩左右,南北走向,呈回字型,东侧是主楼,生产车间为主,南侧是办公楼,北面是库房,西面是宿舍与澡尝,全厂员工有二百多人,在当地同行业中算是佼佼者.
表舅在厂里面负责类似行政的工作,主管招聘,食堂,宿舍等诸多杂事,但没有给具体管理职位,只挂了个门卫的岗位.不过老板好像挺信任他,所以他在厂里面还是有一定的说话权.
像这种招工季,会有很多人来巴结他,到厂后没几天的工夫,他的宿舍里就堆了不少的烟酒礼品之类的东西.而我因为口袋没钱,看到别人送东西给他,总觉得有些尴尬,如坐针毡。
因为我高中毕业,又在家里学过电脑,所以表舅一开始没有打算把我安排在他的厂里上班,先带我去见了两家超市的老板,想在超市里给我谋份对口点的工作,但人家老板一开口就是要有经验的,要不就是要女生,不要男的,以此婉拒。
后来,没有办法,表舅只好把我安排到他厂里上班.而不是去办公室,而是去生产车间.因为办公室的岗位大多是老板的亲戚或是本地人居多,而像我这种没经验的外乡人是不敢奢望的。
正月十二,我被安排到装配车间,跟我一同进装配车间,还有另外两位新工人.装配车间主管是位来自贵州的,姓蔡,中等身材,带幅眼镜,颧骨有点高,人长得也敦实.进车间前,他按照惯例先跟我们重申下车间的规章制度和劳动纪律。
装配车间是个中转车间,分打磨,组装等工序,组装技术含量相对高些,所以我们新工人只能先从打磨开始做起.打磨是件脏活,灰尘大,噪音杂,又是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作业时都是要带口尘和帽子.新工人进来,一般都是先分配给老工人带几天适应。
我也不例外,我的见习师傅是位女工人,因为彼此都带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也分不清对方的年龄,只能通过眼神交流。她很负责任,人也很热心,总是时不时纠正我的错误.那一个上午,感觉过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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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磨是件细活,分三道手工工序,先要用一把类似锉刀的棱条去刮掉球拍和缝成形处鼓起的发泡赘物,之后要用粗砂纸去打磨均匀,过深过浅都不行,最后,再用细砂纸研磨平滑.作为新手,每一道看似简单的工序都是不小的挑战.
在第一道工序,劲道要掌握好.劲使大了,不但容易把球拍弄变形,还容易伤到自己的手;劲使小了,发泡赘物又刮不下来;一开始,在这道工序上,我吃了不少苦头,不一会的工夫,手上就挂了好几处伤口,又不好意思作声,只能默默忍受着.
那位女工看到后,让我尝试做第二道工序,用粗砂纸打磨,说那危险性比较小些.她自己在做第一道工序,看她使劲道非常熟练,好像不费力似的,刮的效果又快又平,真的是自愧不如.
没过多久,我在第二道工序,又遇到新的问题,就是打磨出来效果不是不平就是过凹,需要重新回炉返工.那位蔡头气冲冲地跑过来质问,把带我的那位女工狠狠地批评了一番.说实话,那个当时场景,我真想找个地隙穿进去,感觉很对不起人家.
终于捱到了下班的时间,跟着老工人提前五分钟去洗手间清洗身上的灰尘,等从洗手间出来后,大家才算看清彼此的模样.带我的那位女工人姓曹,大家都称她丽雯,年纪估计跟我们相仿,她有着绯红的脸蛋,眉下是仿佛盈盈秋水的美眸,乌亮的长发,细细看去这人更像是花信年华里的邻家姑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顾子晋,你哪里人呀?"她突然侧过头 ,脸上露出若无其事的神色问道。
"西溪人!"我故作镇定地应道。
"西溪哪里啊?我也是西溪的"她睁大着眼睛看着我说:"原来我们还是老乡哈!"
"我是桐昌的!你呢?"我答道
"哦,我是兰庆的,嘻嘻!"她俏皮地回应道.
"上午实在不好意思,让你挨批评了!"我忍不住向她道歉.
"没事的,新来的都会这样,我刚来的那会,也是这样 天出错,不要放在心上!"
丽雯的一番话,一下子让我觉得宽慰不少.估计是她看出我的情绪不高,又补了一句:"我皮厚实呢,这点批评算个啥,我五毒不侵哈!"
…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善解人意真是一味良药!
后来,我才知道,她比我早一年进厂,也是通过老乡介绍进来的,年纪比我还小,只有十六岁,初中还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问她为什么不读书,她说不想读,进一步了解再知道,原来在她们那个地方,重男轻女的观念比较重,一般家里会供男孩子多读书,女孩子则要早早地工作赚钱,以补贴家用.这种思想观念,其实在很多地方都存在,哪怕时至今日,还是会有这种现象.男女平等,绝不是一句空口号,永过是人类社会进程中不可回避的利刃。
慢慢地,我对装配车间的人事和环境熟悉起来,装配车间里人不是很多,加上蔡头,一共九个人,其中有三个人是蔡头的老乡,而另外五个人都是西溪的,这样基本上分为两派的格局.总体来说,蔡头人还不算,只要你不犯错,还是很客气的.闲暇之余,蔡头也会组织大家搞个聚餐活动,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我们三个新进的工人也渐渐地融入了这种氛围,不再有刚开始那种不适应,特别是人际关系熟悉了之后,客观恶劣环境的影响就减轻了许多.跟我一同被分配到装配车间的,其中一个姓邓,叫邓健,西溪易州市人,另一个姓陈,叫陈宏茂,西溪兰庆市人.论起来,我们三个都是西溪人,也算老乡.所以,平日里走得比较近,上班下班总一块呆着.陈宏茂跟丽雯是同乡,所以,我们三个聚餐或出去玩的时候,总会叫上她一起,而她也总会欣然接受。
相处久了,发现丽雯不但模样俊俏,性格还好,开朗大方,从不发脾气,而且还会体贴人,只是她从来不跟我们聊她个人的事情,偶尔聊到,她总会岔开话题或选择缄默不语。
打工人的生活,其实很平淡,跟想象中的精彩生活,完全是两码事.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打工人每到过年回乡,总要打扮一番,去哄骗家里人,以衬托外面的生活很精彩,而往往真实的打工生活却写满了无奈,可能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每天三点一线,车间,饭堂和宿舍,精神世界是极度空白,每天上下班就像朝圣一样,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刻会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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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里是实行计件工资制度,多劳多得.不论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轻的,人人都像上了发条一样,拼命地的工作,只为月底能多发点工资.除去必要的生活费外,大多结余都会寄回老家,以补贴家用.
经过一个星期的练习,我基本上能独立上岗操作了,只是没那么熟练,每天产量还达到丽雯的三分之二.不过在三个新工人中间,我的产量是最多的,倒不是我的手脚快,可能是我要比邓健和陈世茂他们俩花的时间多些而已.
正常一个早班四个小时,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加上主管在现场巡视,所以工人们只能趁着上厕所或喝开水的时间偷下懒.能从轰隆隆的车间出来透会气,那别提有多高兴,仿佛世界一下子安静起来.这时会抽烟的男工,一般躲在厕所里或楼梯过道处,点上一支烟,快速地吧啦几口,在吞云吐雾里,好不惬意.
生产车间总共有七层,但只在三楼和四楼的拐角处设了厕所.上班时间是不允许窜岗的,你如果在四楼工作,是很难有机会结识到其它楼层的人,而这间厕所倒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联络站,让你有机会认识到其它楼层的同事.
就这样,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会抽烟的陈世茂把厂里会抽烟的人都认识了,再加上他比较皮,所以很快跟大家打成一片,就连蔡头跟他,也是近乎得狠.有时候,我在想,抽烟不单单是种嗜好,也是一种生活技能,而这种技能我始终没有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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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正月十五,按照老家的习俗,这会儿还算过年呢。一家人会一起吃个团圆饭,还会放鞭炮,煮元宵,看社戏等,热闹纷呈。而厂里却通知正常上班,跟平日无异,照例要机器轰鸣,埋头若干。既然选择了这种外出打工生活,就不得不放弃原来的生活,就不得不接受现在的改变,哪怕那不是你个人意愿所决定的。人活在世,几时能主宰过自己?
那天,本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但又不知道老家村头小店的电话号码,所以只好作罢。那时候出门在外联系,除了写信就是通电话,但一般乡下人家装电话的很少,都是通过村头小店的固定电话来提前预约好跟家人下次电话的时间,等打第二次时,才能跟家人接上线沟通,因为中间过程过于繁琐,还要麻烦人家,所以,一般没有重要的事情,是不打电话的。
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个本该团圆的喜庆日子,因为外出打工,它变成了一种缺憾,甚至是一种折磨.我想所有背井离乡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与感受。不论你出门多久了,思乡念家的情结始终不能忘怀,总会于不经意间或一刹那时在心里被莫名地钩起。而对于我这样刚刚步入社会的新人来说,这种情感爆发的频率会更高,尤其是碰上这种节日,那思乡的洪流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但又不好表露,碍于面子,总觉得年轻人应该要有四海为家的豪气,想家是懦者的表现,所以大多时候选择默默地强忍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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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人大多不太善于自我表达,但伪装的水平又很牵强,所以心里一有风吹草动,很快就被人家看穿.装配车间跟平常一样,丽雯倒是个细心的姑娘,估计是看出我的情绪有些低落,于是趁着上班打开水的间隙,她径直朝我走过来:"顾子晋,今天十五,有没有啥节目呀?"
"啥节目?"被她猛地一问,我怔住了,后来又反应过来:"哦!没有!"
"那晚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聚餐!"
"不了,谢谢!"我婉言推辞:"晚上应该要去我舅舅那里."
"哦,好吧!"她撅起嘴儿,耸了耸肩,略带失望的眼神,俏皮地答道:"不过,今天老板会请管理人员吃饭,估计你舅舅也会去!"
"你怎么知道?"
"我听蔡头说的!"
"哦!"我竟一时语塞,面对人家的盛情相邀,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应声道"那晚上再看吧!"其实,我心里是想去的,但是又怕去了之后,被人家老乡误会,毕竟都是单身.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虑了,总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不喜欢人家,或者说人家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时,你就不要给人家添烦扰,不过在渣男的世界里,这可能是一种怂的表现.
丽雯见我这样作答,也就没有再作声.
人家的好意,虽只有寥寥几句,但还是让我觉得心头一暖,眉头舒张不少.其实,人不管什么时候,在任何地方,被人关心与掂记总是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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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终究还是没去参加丽雯她们老乡组织的聚餐,一个人吃个晚饭后,就早早地回宿舍了。宿舍在三楼,往常这个点,宿舍里会比较热闹。工友们吃个晚饭,一般会选择回宿舍小憩或闲聊,养足精神好加晚班,但那天我回到宿舍时, 宿舍里没有其他的人,空荡荡的,应该都是老乡间搭伙聚餐去了。这时,我反倒有点后悔没有答应丽雯。
宿舍呈长方形走向,面积不大,二十平左右,有的甚至更小。为了节省空间,能住进更多的人,三面沿墙摆放了六张床,中间仅剩一米间宽的过道供人通行。床是那种铁架床,分设上下铺,住满共计12个人。宿舍里没有办公桌,也没有储物柜。一般各人的行李箱或包包,都是塞在床底下。回到宿舍,大家只能坐在床上,有的工友,会把厂里用完的油漆桶洗刷干净后,拿回宿舍当凳子使。
宿舍住的人多,一开始是很难适应的,众口难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有的人喜欢在宿舍高谈阔论,有的人喜欢在宿舍安安静静,有的人喜欢在宿舍抽烟喝酒 ,有的人喜欢在宿舍打牌喝歌,反正五花八门,各有各有道。其实这些倒还好,最让人受不了的是,那种不讲卫生的。本来就是集体宿舍,卫生需要大家共同维护才能搞好,但偏偏有的人就不注意,随地吐痰不说,自己的内务也是糟糕透顶,穿脏的衣服任意堆放在床上,好几天也不洗。你还不能说他,他会回怼你,不关你的事!
新员工刚搬进宿舍时,都会表现出积极一面,抢着打扫卫生,但时间久了,当你发现宿舍当中某个人从来不打扫卫生时,你会下意识地在心里盘问,为什么他不打扫卫生?难道他不是住在这里吗?这样想了之后,你就会慢慢失去打扫卫生的动力与热情,最后也就同流合污了,正应了那句,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但我想现实中,估计没有人会愿意承认自己是那粒老鼠屎,都会认为自己是属于那锅汤的。到底是那锅汤诱惑了老鼠,还是老鼠祸害了那锅汤,谁的罪过大?演变到最后,却成了千古悬案了。
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静静地面对着斑驳的天花板发呆,楼下食堂里不时传来阵阵的喧闹声,让人倍感异乡的味道。天花板有些陈旧,抹灰层也掉落了不少,东一块西一块,形状各异。有的活像个小人,有的形如某种动物,有的分明是个数字,有的恰似片树叶,种种神态造型,仿佛在向我诉说,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是这间宿舍变迁的见证者,而我只是个新来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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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我申请调离了岗位,去了六楼的喷漆车间。虽然还是在同一幢楼上班,但与丽雯见面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 只是偶尔会在上下班考勤卡机前排队打卡时能碰上一面,但也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更多的是相视以笑。
虽然进厂半月有余,但从装配车间到喷漆车间,又是一个新环境,新开始,需要从头去适应,对于一个像我这样不善于打交道的人来说,适应陌生的环境是种挑战。好不容易在装配车间混熟络点,又要离开去新车间跟一群陌生面孔打交道,这实在是种考验,但又不能责怪别人,这是自己的选择。
喷漆车间多是技术岗位,招聘条件要求比较高,当然工资也相对较高,表舅的儿子就在这个车间上班,所以有一天,当表舅问我要不要去学喷漆时,我没有考虑太多,就欣然接受了。
经过人事的推荐,我顺利通过了喷漆车间的面试考核。喷漆车间主管是个本地人,姓林,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个子挺高,人很精瘦,但气场挺足的,声音洪亮。说起话来,口音浓重,时不时夹杂几句听不懂的当地土话。跟装配车间的蔡头相比,少了点平易近人,多了份盛气凌人,但听说人家技术过硬,深得老板的信任,所以也就有了这份盛气的资本。
第一天去喷漆车间报道,印象非常深刻。喷漆车间很大,但空气里却弥漫着浓烈刺激的油漆味和天然水味,熏得人眼泪直流,喷嚏不止。里面的人个个都全副武装,戴着口罩和手套。根据工序的不同,设置了很多单元房间作业区,分上底色区、上光油区、烤箱区、品检区等,每个区域对应的工序组,又有专门的小组长负责。由于我是新人,所以先被安排到品检组,学习产品喷漆作业的标准和要求。
品检组的小组长是位女生,姓秦名冬梅,二十岁上下,个子不高,生得一双乌黑有神的凤眼,说话声音略带沙哑,但人挺热情,很用心地教我如何去分辨产品的优劣与瑕疵。没有过多的摆谱与为难,我想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吧。我们在出入社会学习各种新技能的过程中,总会碰到各种种样的人,故意刁难的,摆架子的,不在少数,但能遇到一个用心教授的人,那绝对可以说是遇到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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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是肇泽省固栗市人,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她的父亲也在厂里工作,从事会计,深得老板的信任,所以,冬梅在六楼喷漆车间还是很受车间主管的照顾。品检岗位本是个容易得罪人的岗位,没有一定的定力,是很难干好的。冬梅行事直爽,刀子嘴豆腐心,不记仇,虽说经常跟喷漆工拌嘴,但大家还是容得下她。
我在品检组呆了一个上午,熟悉完品检标准与要求后,就被安排到上底色区,算是喷漆的最基础工序。先跟着师傅观摩学习,接着帮忙打下手,跟着学调色,清理喷漆箱,返修残次品等等。约摸过了一周后,我才开始独立操作喷枪作业。
喷漆是份技术活,调色是关键 ,颜色要校得准,才能称得上是名合格的喷漆工。喷漆作业时,注意力要高度集中,特别是拿喷枪的手要稳当,节奏控制好,才能把油漆喷洒均匀,否则容易出现流漆或漏喷的现象,这种事于新手而言,基本是不可避免。
第一次送检,自以为喷得不错,但结果却被品检组退回来许多。冬梅很热心,没有指责我,也没有跟车间主管报告这事,倒是一一帮我指出哪里不合格,哪里需要改进等等。事后,我特别感谢她,她倒显得轻描淡写,说新手都会犯这样那样的问题 ,没事的,下次注意就行了。她的一席话,让人倍受感动。
说实话,去喷漆车间,要不是遇到她,我估计我呆不了三天,就会离开,最受不了那种刺激的气味,生理上很难适应,一进入车间,就会剧烈的咳嗽,流眼泪。我想过放弃,但又怕被人说笑,只好硬着头皮呆下去。
冬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所以总会时不时鼓励我,趁送检的间隙找我聊天。
“顾子晋,听说你是高中毕业?”
“是的!去年毕业的!”我回答道。
“怪不得你的字写得好看!”
“一般吧,分不清哪里好看。”
“在所有的喷漆工里面,我发现你的字写得最好!”
猛地被她这么一夸,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封闭车间里,还能有人留意到你,你会不由得觉得幸运。
冬梅很健谈,没事的时候,总爱聊些家长里短。厂里有什么新闻或小道消息,她总能在第一时间获知。有人说她爱八卦,她倒也不生气,反正就那执拗性格,碰到不顺眼的事或人,总要出来唠叨几句。
喷漆车间作业环境非常差,作业水泵房机器轰鸣,一米开外,面对面说话,都要用大声喊才行。油漆又非常粘稠,弄到衣服上或手上,不易清洗。厂里当时劳保用品配备还不齐全,没有配发工作服,只配给了手套和口罩,所以,很多喷漆工选择用自己的旧衣服来代替工作服套在外面,穿久了的“工作服”上面会布满各色的油漆斑点,怎么洗也洗不掉。
当我第一次看到喷漆工在喷漆房里作业时,感觉跟下井挖煤的矿工一样,虽然是全副武装,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洁净的,衣服是脏的,鞋子是脏的,口罩是脏的,手套也是脏的。尤其是看到喷漆工戴的口罩时,你会不由得心生怜悯,口罩靠近鼻孔呼吸的地方,都是带色的,而且很深,那分明是油漆喷沫挥发所致。仅靠一片薄薄的口罩防尘,是根本无法抵挡油漆喷沫的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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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喷漆工都清楚喷漆这份工作的危险性,但为了生活或者其它理由,都选择了委身于此。而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 就是想尽快学门技术。喷漆在厂里算是技术含量相对较高的岗位了,纵然清楚它的危险性,我还是强迫自己要坚持下去。
当然,最难熬的还是孤独。在四楼装配车间时,虽说作业环境差,有噪音,也有粉尘,但大家坐在一起,还是可以聊天谈心的。但在六楼的喷漆车间,都是封闭房作业,上班是没办法聊天的,只有把喷好的产品送去品检时,才能跟品检组的同事们聊上几句,但聊得比较多的,还是跟冬梅。
冬梅也喜欢找我聊,有时会问我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人的前生后世是什么样的?什么是真正的爱情?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我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只能找些历史上的类似故事来说道,她也听津津有味。
人总有多面性,冬梅跟其它的喷漆工总是吵吵闹闹,每回跟我聊天,却礼貌有加。后来,别的喷漆工说她偏心,她倒也大方承认 ,说我人老实本分,有文化有礼貌 ,不像其它人整天满嘴脏话。时间久了,车间里传出闲言碎语,弄得大家见面都有些尴尬。
打工人的生活其实很单调,除了上班下班,就是吃饭睡觉,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消遣活动。每个月一号,厂里会给工人们放上一天假休息。说休息其实比上班还要累,一般都会早早地起床,比平时上班还要早,工人们都很激动兴奋,早早地收拾出门,因为这一天要办的事情太多了。大部分人要赶到邮局,会把刚发的工资大部分邮寄回老家,身上只留些零用钱备用, 老乡们之间会搭伙去菜市场买些食材,做顿好吃的犒劳下自己。
只有等到这一天,你才会发现,平日时那些穿着朴素的女工们,个个都精心梳妆一番,完全变了个样,直叫人靓瞎了眼。这正应了那句:佛靠金装 ,人靠衣妆。年轻女孩们会打扮得花枝招展,三五成群结队上街,远远望去,那绝对是这座城市里特有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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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工作三个多月了,还没有给家里打个电话,虽然之前在厂里的保安室有接到过家里来的电话,但有外人在场 ,不便多聊,都是匆匆几句,道个安好就作罢。这天放假,我一大早就起床,洗漱之后,就出门了。电话亭一般靠近邮局或车站而设,而我们厂正好离汽车站不远,所以,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间空闲的电话亭。因为当时的电话亭都是那种插卡拔号的,于是先跑去买了一张30元的充值卡,然后又折回电话亭拔号。正在这时,我突然愣住了,看见了丽琴穿件卡其色的风衣,两手斜插在衣袋里,正在几步远的地方微笑地看着我。我一时僵立在原地,脸顿时像火一般烫热。
她朝我走过来,仍然微笑着,说:“好巧!”
“嗯!你也是来给家里打电话吗?”我有些紧张地反问道。
“是滴,好久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
稍作迟疑,我心里在想,要不女士优先,征求下她的意见“要不,你先打!”
“不用,你先来!你先打嘛!我等你!”丽琴推辞道。
“没关系滴,女士优先!”
……
就这样一番谦让后,我还是让丽琴先打电话回家,自己选择在一旁候着。透过电话亭的玻璃窗,我能清晰地看见她,打电话时专注的样子,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她今天的打扮也很得体,一头乌黑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合身的风衣用一根带子束着腰,脚上是一双米白的帆布板鞋 ,显得十分干练,充满青春气息,这跟平日里上班那简朴的女工形象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自从我申请去了六楼喷漆车间后, 跟她见面的次数不多,能聊会天的机会那就更少了,所以,彼此还停留在最初的印象,了解得并不深。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突然有种冲动,我想进一步了解她。我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她,她估计也看出我在看她,一下子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故意把头扭过去,又不时地朝我这边瞟一眼。这一幕在外人看来,我们俩像一对恋爱中的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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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邂逅电话亭后,我与丽琴相遇的次数明显要比以往多了,好像彼此双方突然被赋予了一种神秘的力量 ,能预知对方会在某个时间点或某个楼梯转角出现,而往往情况真的应验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做心灵感应,但那种强烈的感觉却是很真实地涌上心头。不过,那时的我还没有胆量向她表白,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关注着 ,打听着有关她的一切。
丽琴生肖属鼠,虚岁才十六,比我小四岁。她姊妹三人,在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姐姐,已经嫁人了,听说还是远嫁,弟弟还在读书。她出来打工,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读完初二就辍学了。她总说自己笨,念不好书,所以就不读了,但我知道,现实肯定不仅仅于此,还有其它的原因,只是不肯说破罢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中国很多地方,尤其是农村地区,经济发展艰难。很多家庭收入有限,孩子又多,根本没有能力供养全部子女上学,就只能忍痛做出选择,让男孩上学,让女孩早早地下学,这固然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在里面,但我想,天底下所有做父母的,如果有能力,谁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都能上学,儿子女儿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哪个人的前途不是父母的牵挂呢?
进入五月后,天气慢慢炎热起来。厂里连续加班的日子,暂告段落,生产进入了一个淡季期。这样一来,晚上就不用加班了,工人们吃过晚饭后,就会三三两两相约,外出走走,逛逛夜市,看看公园,细细品味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靖水市是个县级市 ,三面临海,地处浦南省最南端,隶属浦南省泉阳市,常住人口80万左右,其中本地人口30万,外来人口50万上下,属于典型的开放型发展城市。 改革开放初期,依托海外侨胞的支持与援助,经济发展迅猛,一九八七年就撤县建市,成熟产业众多,其中服装产业尤为出名,是中国十大服装名城之一。
靖水城区虽不是很大,便高楼林立,商铺众多。一到晚上,整个城市变成了灯的世界,光的海洋。街道上的路灯罩着路上的每一个角落,人从路上走过,仿佛是置身舞台中央,美轮美奂。商铺的招牌更似流光溢彩,让人目不暇接,看得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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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夜色很美,也很诱惑,充满着荷尔蒙的味道。工人们大多是年轻人,而且单身的居多,精力旺盛,平日加班单调枯燥的生活,早已把大家的情感压抑得太多 ,只有到了闲下来的时候,才会重新勾起工人们内心深处的动物本能。
有对象的,都去忙着约会,没对象的,也总要出去逛逛,透透气,总比整天呆在厂里要好。再说,总呆在宿舍也不好,这是集体宿舍,总要给约会的人腾地方哈。当时,大家工资都不高,舍不得花钱租房,所以,有需要的时候,都只能在宿舍里将就。一开始,还不好意思,但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晚上出来逛 ,也是有路数的。女工们一般喜欢去夜市、地摊或超市之类的地方,而男工们则会更倾向去公园或花巷逛,那样才有意思。公园本来是供人们休息、散心或锻炼的地方,但不知从何时起,一到晚上,一些打扮得妖冶性感的女子渐渐多起来,一下子,一传十,十传百,成了男人们间不宣的秘密。说实话,当你要问一个男人,城市的银行或邮局在哪里,他可能不知道,但你要问他哪里是花巷这样的事,那他一定会跟你炫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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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里的大柱就是这样的人。大柱三十来岁,长得虎背熊腰,来厂里工作有三四年了,算是老员工。做事卖力,也能吃苦,深得老板喜欢。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找个对象。问他为什么没找,他说没有遇到合适的,所以就这么一直单着。他人倒挺好的,没啥坏心眼,不管见到谁, 都会招呼问候。空闲的时候,他总爱去门卫室里聊天,跟表舅关系不错,这样一来二去,我跟他也就慢慢熟络起来。
他对靖水非常熟悉,没事的时候,总爱出去逛逛 。有次正好在路上碰到他,他就强拉我一起,说是带我去梅济园看看,反正一个人也无聊,就跟着一起去。梅济园是靖水城区最大的公园,地处繁华地段,紧邻着面料批发市场和汽车站,人口密集 。周边酒店,宾馆,足浴店,KTV等众多,一到晚上,那阵莺莺燕燕,歌舞升平,空气里都弥漫着胭脂酥雪的香水味,直叫人欲罢不能。
梅济园挺大的,占地近300亩,园中有两个人工湖,湖不是很深,但湖水旖旎,增添了梅济园的多情。两湖通过栅道小桥连接,小桥的深处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的四周是花圃,花圃由低矮密实的四季青护着,沿着四季青栅栏,用大小不一的鹅卵碎石铺出了一条曲曲折折的花径,供游人穿梭。
到了晚上,这条花径便成了名副其实的“花径”,第一次跟大柱去,着实让人流连忘返。只见个个薄衫罩体,魔鬼般惹火的身材,性感丰厚的双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在昏暗柔和的路灯映衬下,不是温雅秀美,便是妖艳姿媚。从她们身旁走过,浓烈刺激的香水味混合着女人特有的体香,加上魅惑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你,让所有路过男人的神经都亢奋到极点。
男人们都是雄性动物,骨子里的兽性经不起一丝诱惑。大柱很快跟其中一个浓妆艳抹,体态丰满的女人,谈好了价钱,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在这里,没有甜言密语,没有山盟海誓,只有雄性和雌性,只有兽欲和价钱,这档子买卖估计从人类诞生之日起就存在了。
约摸过了二十多分钟,大柱才回来,一个劲在我面前抱怨不过瘾,说女人的服务不好,不让亲嘴,有点扫兴,看他讲得头头是道,我也不好插嘴。其实我也有相中的目标,也想去试试,但终究没有那个胆量。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聊到这事,都被大柱笑话,说我不够爷们,不懂什么叫最美不过温柔乡。
打工的生活是枯燥的,也是乏味的,大多数人的精神世界是一片贫瘠。有时候 ,活得像个机器人,没有思想,没有情绪,只有不停地劳作。长时间的煎熬,那片荒凉的土地,会钻出罂粟般萌芽,慢慢地侵蚀在你的周围。等有一天,突然惊醒,你会发现你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
喷漆车间的活不是很多,因为工资是实行计件制,多劳多得,所以,主管一般优先指派给老员工,以保障他们的收入,而像我这样的新手,能分到的活就比较有限,这样一来,上班空闲的时间就更多了。没事的时候,总会跑到品检组,找那些品检组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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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青春正当时,聊的话题当然离不开男欢女爱了,好像这也是人类永远不会觉得乏味的话题之一。冬梅虽是个女流之辈,但性格非常直爽, 什么话题都敢拿出来说一番。人家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她会直言不讳地说,喜欢那种身材高大,胸肌发达的男生,还说被那样的男生抱住才有安全感 。打情骂俏的事在她那里,早就不新鲜了,而在我这里,还会面红耳赤,被大家戏谑为雏鸟。
别看冬梅跟别的喷漆工嘻皮笑脸,但跟我闲聊时,总会表现出一副榜榜眼眼很认真的样子。聊人生,谈理想,说爱情,几乎无话不谈,甚至她会把来生理例假的事,也告诉我。我想,如果当时脑子活泛点,应该能听懂其中的意思,但那时的我,脑袋好像被驴踢了似的,只会在一旁傻笑。
她好像也不在意,仍在我面前聊着她的秘密以及过往。可能她真的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类型,但又很享受那种被亲近的感觉,我知道这是很自私的一种表现,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好的解脱 。每到月末的时候,我们都要清理机台搞卫生,冬梅突然跑过来找我。
“顾子晋,你现在有空吗?”她瞪大着眼睛,微笑着问道。
四目相对后,我忙把头扭过去,故作轻松地回应:“不忙,有空!”
她朝我又走进了几步,生怕我听不清,微笑着说:“你写的字好看,看能不能帮我们抄下报表?”
望着她殷切的眼神,我欣然同意了:“好的,等我这边把卫生间搞完了,就过去!”
“好滴!等你哈!”她高兴地走开了,离开的时候,还特意打量了一番。
……
等我清理完卫生,过去品检组找她的时候,品检组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忙,因为她是品检组组长,所以其他品检的报表最终由她汇总成总表上报。她看见我后,忙让座给我,把报表的要求与细节交待一番,又怕我出差错,就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校对。写字的桌子不大,原本只供一个人写字用,所以我们俩得挨得很近才行。
来厂里快四个月了,跟一个女生离得这么近,还是头一次。我能真切地感受到,我的胳臂肘是触碰到她那酥软的胸脯,她好像并不介意。我有些忐忑,又有些亢奋。她就静静地坐在我旁边,托腮凝眸,若有所思。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发梢不时会被轻风掠起,吹撩在我的脸上和手上,轻柔丝滑,带电般涌向全身,还伴随着阵阵洗发水的玫瑰花香味,直叫人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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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性面前,老实人总是表现得很拘谨,虽然内心早已翻江倒海,但还是会在面子上,装着一本正经似地,在那里誊写。冬梅则在一旁陪着闲聊,至于聊些什么内容,大抵是忘记了,只记得后来她突然征询我什么发型适合她,我才趁机转过头来,仔细地打量她。
四目凝视,给了突破防线的洪荒之力,那一刻,我是彻底被缴了械,扯下了伪装的面具,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她。她那柔软的胸脯正好抵在我的胸口,顿时浑身像触电了一般,大部分被挤出了胸罩,如凝脂般,白亮得晃眼,呼之欲出,隐隐可见,忍不住用力想去撕扯掉胸罩最后那枚襟扣,但不知为什么,越心急的事反倒越不利索,鼓捣了半天,也没扣开,最后实在等不及,直接从前面把胸罩整个往上撸开。
冬梅的那个不算太大,但很坚挺,饱满圆润,在黑色内衣的映衬下,白亮得有些刺眼,绛红色的葡萄早已肿胀起来。我们就这样疯狂地拥吻着,忘情地抚摸着好一会儿。冬梅在我的怀里轻轻地扭动着,发出阵阵娇喘声,让人亢奋到极点,我用力地吸吮着,她直喊痛,让我轻点。可这时的我,就像非洲草原上饥肠辘辘的狮子,突然遇到一只肥美的羚羊出现在眼前,完全不能自拔。精神世界的长时间荒芜,河床已经干涸,是需要雨水来浇灌的。
漂泊在外的人,有时候并不相信爱情,但并不排斥爱情的慰藉。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谁不想尝尝禁果的味道呢,哪怕是苦涩的,也要舔一舔。这件事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冬梅之间都没有说话,好像是在刻意回避着彼此的尴尬。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爱情,那只不过浮萍之欢罢了。有时候,人性里那点高尚,在生理需求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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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三个月的淡季后,进入九月份,秋高气爽,厂里开始慢慢繁忙起来,加班也就成了家常便饭。打工人都经历过旺季的折磨,高强度的负荷劳作,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再加上伙食有限,一个旺季下来,非把人的精神头消磨殆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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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正在忙的时候, 突然表舅来车间找我,让我去楼下接个电话。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事情,但从他的表情里看,我猜应该是家里来电话了,肯定有事情,不然不会这么着急,特意上车间找我。
跟车间主管打个招呼后,就急忙跟着表舅下楼。果然,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妈妈在电话那头略带着沙哑的声音,先是询问关心我的近况如何,然后问近期是否繁忙,能否请假回家一趟,说:“你伯伯(就是爸爸的意思)病情加重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
顿时,有种被击中的感觉,眼前发黑,大脑一片空白,世界仿佛一下子静止了。
父亲是年前被查出胃癌晚期,虽然在县医院做了手术,但医生说这种晚期胃癌复发机率比较高,要有心理准备。那段日子,家里人都瞒着父亲,说只是胃溃疡,做个手术就好了。那时候,我也天真地认为,既然做了切除手术,最起码也能活个三五载吧,因为,当时的主刀医生说过,恢复好的话,也有活了十年八年的,现在看来,那估计只是宽慰我们的话了。
接过电话的当天下午,我就跟厂里请假,主管说不好批,现在正是旺季,看能不能过段时间再回去。但这种事情哪能等,后来闹到厂长那里,好说歹说,只批了5天假。
把手头的工作完成后,就没有再领隔天的新料了。冬梅见到我:“ 听说你要请假回家?”
“是的,家里有点事,请假几天回去看看!”我故作轻松地答道。
“哦,那啥时候走?”
“明天!”
“这么急?”
“嗯!”
、、、
吃过晚饭后,我就匆匆回到宿舍,收拾行李。
一切收拾妥当,正打算出门去超市买点路上吃的,不想碰到冬梅过来宿舍找我,手里拎了一大袋好吃的东西,“来,这是给你明天路上吃的,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胡乱地买了一些,不喜欢也不要怪我哈!”
“太客气了!谢谢你!”
“不用谢,谢就见外了!”冬梅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票买好了吗?”
“还没呢,真打算出去看看。”
“你知道吗?”
“知道总站在哪,但附近的就不清楚了。”
“我知道离我们厂比较近的,是东阳客运站,厂里有人回老家,都是去那边买票,可以去问问,比较近,也方便。”
“在哪条路上?”
“我带你去吧,不是很远”
“那太麻烦了!”
“没事的!走!别磨蹭了!”
就这样,我跟着冬梅,一前一后地出了厂门,朝东阳客运站走去。
街道的路灯次第亮了起来,城市的夜生活此时也慢慢拉开了帷幕,各种摆摊的陆续支棱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我们径直穿过了夜市,走进了一段民巷,巷子比较狭窄,两个人不能并排行走,只能一前一后,冬梅走在前面,我紧跟在她后面,虽说她还是穿着工作服,但她身上那种年轻女孩子特有的香气味,散发在空气中,沁人心脾,令人神往。
我问冬梅:“为什么走小路?”
“这段是径直路,穿过去,就快到了。”冬梅朝我撇了一眼,“ 是不是害怕了?”
“真的有点怕,怕你把我卖了?”我故弄玄虚道。
那时候城市治安没有现在好,抢劫的事时有发生,而且受害对象一般以外来打工的居多,所以,一般晚上外出都是成群结队,而且大多走的是大路,很少走小路或巷道,除了本地人外。
“骗子鬼,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你一个男的还怕啥?”冬梅反问道,“怕我把你吃了?”
“我皮实得狠,就怕你啃不动啊!”
冬梅噗嗤地笑出了声。
“平时看你老实巴交,一本正经的,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幽默感。”
我想,年轻人在一起,总是一板一眼的,那该多无趣啊。
…
买好车票后,时间还早,就提议冬梅一起吃个夜宵,她推说不用,让我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坐车赶路,路上也就没有耽搁,直接回厂里了。
那天晚上,其实休息得并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要回家的缘故,人显得有点兴奋,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生性敏感的人,心里总是装不了事,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直接表现在脸上。从接到电话要回家开始,人便感觉凌乱起来,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从正月初八外出到现在,差不多有八个多月了,中间只打过两次电话,说不想回家,那是假话,尤其是第一次外出打工,更是如此。记不清,有多少次梦回故乡了,醒来却只剩自己一人面对着这黑黑的长夜。
对于长期在外打工的人来说,回家恰似这黑夜里闪出的一丝火光,让人倍感温暖。迷糊到后半夜,才勉强合上眼,睡了不到两个钟头,便匆匆地起床洗漱,生怕错过了班车的发车时间。
进站候车,验票上车,几经折腾,终于上了车。车厢里味道着实难闻,弥漫着各种汗臭味,脚气味,汽油味,烟味,还着卧铺坐垫被褥散发出的酸臭味。味道难闻不说,大巴卧铺车车窗户还少,车内的空气流通慢,车厢像间桑拿房一样,把每个人都熏得大汗淋漓,这让我从小对外表华丽光鲜的大巴车羡慕之情一下子跌入谷底。
同行的乘客大多都是老乡,虽说都不认识,但彼此用家乡话打招呼,还是让人觉得亲切许多,尤其是在这异乡。出门在外这八个月以来,大多时候都是用普通话进行交流沟通,所以,突然听到这么多人都在讲家乡话,有种置身家乡的安全感。
那时候的交通不是很便利,从打工所在地高阳市回我们江城市的高速还没有修通,车子只能走国道,一路颠簸厉害。如果乘火车的话,高阳市也没有设站点,只能转乘到黎市去搭乘,有点麻烦。另外,搭乘火车流程多,一般最好是几个人一起,方便互相照应,如果是一个人出行, 一般不建议搭乘火车,我想时至今日,还是如此。
我的对面上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带着一个小男孩,约摸五六岁模样,身上套了件不合身的大号背心,留个一个小平头,双眼炯炯有神,四处打量,手里拿着一袋干泡面,不时地啃上几口。我看孩子嘴角发干,就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递了过去,一开始,孩子不敢接,后来,在跟大人沟通后,才接了过去。
原来,孩子是她的外孙,她的女儿和女婿都在高阳这边做裁缝,做裁缝比较辛苦,从早上8点开始,要做到晚上12点左右才下班,根本没时间照顾孩子,所以,她是过来接孩子回老家的。
骨肉分离,对于长期在外的打工人来说,那是无法解开的心结 。其实,有时候,我在想,到底是什么力量驱使人类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甘愿抛下亲身骨肉,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面对思亲的煎熬,在最需要呵护的年纪,缺失了来自父母亲那份爱。车子开动后,车上的噪动才慢慢消停下来。因为看她带着孩子上下铺不方便,后来,我主动跟她换了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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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从浦南省高阳市出发,回我们西溪省江城市 ,虽说两省相邻 ,但全程有一千多公里,基本是从南到北贯穿了两个省,其中有三分之一是走山路,路况非常不好,坑坑洼洼,特别是经过两省的屏障云宵山脉时,更是有种惊心动魄过山车的感觉,盘山而上,又蜿蜒而下,遇到雨天时,时常会发生打滑翻车等意外事故。
云宵山脉主峰海拔高度2158米,山脉层峦叠嶂,巍峨耸立,平均海拔在1000米以上的山峰非常众多,植被充足,其中主要有阔叶林、针叶林、高山矮林和草甸等。这个季节的云宵山,绿色葱茏,云雾缭绕,景色十分怡人。车子像蜗牛一样在山间公路上爬动着,好像故意要为这眼前的美景而停留,哪怕是片刻,也不枉费这云宵山的盛情!
此刻已近黄昏,天际霞光流溢,把云朵也染得通红,伴着倦鸟归来,啼声不住,响彻山间。同车的乘客大部分都昏昏欲睡,一路的颠簸与折腾,大家早已疲惫不堪,再也无暇去顾及窗外的夕阳美景了。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点困意都没有,就这么傻傻地凝视着窗外,小心地感受着这一幕幕在眼前飞弛而过,生怕把它漏过。
时间就像窗外一幕幕一闪而过的景色一样,十分美好,但至今没有人能做到,让它为你驻足。想到家中病重的父亲,正盼着儿归,苦撑着一分一秒,以见最后一面,我不禁对时间怀恨起来了,为什么它这么不公平,难道就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吗?
父亲一生好强,命运却多舛,以前在大集体生产队做工,他总是被评为先进,脏活累活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爷爷去世后,他承担起一家人的重担,为了照顾弟弟妹妹,他把原本可以去参军的机会放弃了,一辈子就守着家,任劳任怨。
他待人诚恳,心地善良,总是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受累他人。记得有一次去县城拉板车接活,接了一个拉死人的活(一般人因为忌讳选择回避),走了近二十里的路,到了目的地后,发现对方家里实在太穷了,就一分钱没要,还把口袋里仅有的几十块钱倒贴来接济对方。
他一生很节俭,平时做工的衣服都是打着补丁,一件留着做人的(重要场合)蓝咔叽布褂子穿了几十年,早已泛白,却仍舍不得丢掉。他不善言辞,跟天底下大多数父亲一样,总是于无声处诠释着父爱。逢年过节,家里要是做顿好吃的,他总是紧我们孩子先吃,他吃剩下的。
他勤劳能干,整天都在忙碌,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他总有干不完的活!白天在采石场做工,傍晚回来又跑到田地里整饬庄稼,下雨天,又忙着掏沟排水施肥…房前屋后,田里地里,总被他整得井然有序,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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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一个对生活极其认真的人,却被时间无情地按下了暂停键,不知道此刻父亲是否能感应到我的思念。车子还在山林间穿梭,霞光早已散尽,夜色渐浓,四周一片漆黑,白天看着光艳的大山,此刻却变得阴森起来,没有了亮丽,只剩下肃穆了。我把头轻轻地依在窗户旁,沉浸在回忆着有关父亲的过往当中,困意渐渐起来,模糊了我的意识,但偶尔仍会被车轮在坑洼不平的山路驶过的辗轧声所惊醒。
驶出云宵山时 ,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太阳出来了,阳光透过窗户,折射在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疲惫。过了云宵山,就进入了我们西溪省境内了,路况明显好多了,车速也起来了,人也跟着精神许多。走过黑夜的人,才会更加珍惜白天的光阴。
车子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终于在一个叫熊村的地方停下来歇歇脚 。车子刚停稳,就上来了三四名壮汉,吆喝着全车的人都下车吃饭,即使你不想吃,也得下车,遇到反抗,还会上手推搡拖拽。这时,司机一伙人不管不问,早早地下了车,进小包间吃喝去了,任凭壮汉们对乘客呵斥。
我想这是遇到黑店了,但怎么也想不明白,同为老乡的司机,为什么要把他的老乡拉到这里来受欺负,不是出门在外,老乡帮老乡吗?可这分明就是背后来一“枪”,在金钱利益面前,老乡们成了案上鱼肉了,瞬间让我对老乡的亲切感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后来,迫于这伙人的威吓,大部分老乡都掏钱买个平安,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那饭菜的质量真不敢苟同,成本不知道翻了多少倍,这分明就是欺诈消费,没有一点商量余地。那个年代信息闭塞,加上这荒山野岭的,投诉无门,只能认栽。
等司机吃完饭回来,我本想过去找他理论,却被其他同行的老乡拉住了, 说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忍一时风平浪静,出门在外求个平安,你现在一个人去理论,是要吃亏的。我见车上其他人都没有作声,也就作罢了。从熊村出来,已经是上午10点了,又经过7个小时的行驶,终于在傍晚时分,进入了江城市境内。
江城好像刚刚下了场雨,地是湿的,空气里夹杂着雨水的腥味。远山的天空高远又深邃,白云或淡或浅,或舒或展地拥在一起,又像叠罗汉似地堆成各种奇怪的造型,一会像大象,一会像狮子,一会又像一个带帽子的人,总之,任凭你想像,它总会变成你想像的那个样子,很是神奇。
第一次打工回家,心情总是很激动的,虽然那个回乡的场景不知道在脑子里想象过很多回,但真正到了这一刻时,人还是不由地情怯起来。车子走走停停,一路上都有乘客要下车, 我也打起了精神,一是怕乘客拿错了行李,二是怕错过了下车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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