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跟在爸爸后面学打篮球。爸爸走在前,篮球在他指尖像个旋转的圆形陀螺,快得像要飞起来。篮球场上,他运球,闪球,挪腾,然后脚尖一点,整个人像一条鲜活的鱼,闪到空中,双手往前一扣,橙色的篮球,妥妥地进了篮筐。小小的我望着父亲的背影,心中充满大大的骄傲。他转过身来,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把篮球扔给我,我拍打着篮球,在篮球场上开始了跌跌撞撞的日子。父亲是我篮球场上的启蒙老师。

慢慢地,父亲胖了。脸圆圆胖胖的,一对如钩般的浓密眉毛,像大写的一字。走路啤酒肚一颤一颤,一年四季经常穿在身上的是深蓝色衬衫或T恤。他大概就是网上所说的“中年油腻男”吧,一种人到中年抵挡不住的臃肿,让我都对他有了一种瞧不起的感觉。

他好久不打球了。他要送我上学,要送弟弟上学,要在办公室一坐一整天,茶台上的茶壶总是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烟灰缸里的烟头密密麻麻……

到周五,送我上学是爸爸例行的公事。下了车,他打开后备箱,反手把一个行李袋放在肩膀上,右手扶着,左手拎着一个收纳箱,箱子里放着水果和零食。他身躯庞大,背被行李袋压弯了,走路斜扭着身子,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上楼梯时,他是不肯服输的。头发软耷耷趴在头皮上,汗水顺着后脖颈往下淌,把衣服浸透了。由于太费力,腿弯成了内八字。下楼梯的家长和他打招呼,他都腾不出一点余力来回礼,只能从嘴里“哼”一声算回礼。在楼梯转弯处,他靠着墙壁歇口气。我忙不迭地说爸爸我来,他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宠溺,不作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像老黄牛一样往上爬。看着逞强的父亲的背影,想起一首歌:父亲是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歌声在耳畔回荡,泪水悄悄爬上眼眶…

到了宿舍,爸爸打开水龙头,用手接过一捧水,洗去脸上的汗水。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很轻松的样子,很愉快的样子。一般他习惯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常说的一句:小子,加油。“好咧!”我朗声回答。我觉得声音越大,越有力量,越能让爸爸放心。爸爸下楼往家走。在宿舍楼的转角处,父亲总会习惯地停住脚步,抬起头往高楼上我们宿舍的位置望一望。他是不知道,他的儿子也在高楼上看他。我把头迅速地缩回来,我怕他发现了我的脆弱。然后他往校门口走去了,一步一步,又高又胖的他显得几分迟钝,但是又给人一种稳重和踏实的感觉。其实他还没有到老的时候,他那种迟钝是一种若有所思,是一种不舍得,我又怎么不懂呢!

又到周末了,爸爸说好久没有和我打篮球了。我和他来到球场。橙色的篮球,像一枚太阳,我的手臂中扬起,悬空,中,一投一准。我把篮球扔给爸爸,他接过来,有点犹豫,甚至有几分腼腆。运球,投球,球砸在球筐上,又反弹回来。爸爸立在原地,像根木桩,我从他的背影中感到几分尴尬。他突然回过头来,憨憨地笑着说,“儿子,还是你厉害啦!“

一个父亲,怎么会吝啬他的表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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