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小镇记》,卢明,译林出版社6月出版。

几年前,读了卢明的一些文章,我不知道的这位作家的手艺、他写的内容、他的表达、让我耳目一新的同时,还有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天真和温柔。读和读里面的很多话,好像都成了我的心里话,但我不是80年代出生的,我也不是男人。我没有从江南小镇回到上海。在市西中学一直挂,以学霸模式考上交通大学物理系,一气呵成本、硕、硕科;

怀着惊讶和欣喜的心情读卢明的文章,渐渐产生了说不出话来的愤怒。理科生,正业之外,写文章,这样写的话,我们纯文科生的情商为什么能承受?后来,我的很多文学博士也说了校友:自从知道卢明是物理学专业,真的很生气!我不想再读他的文章!但是看到你转身,这么好的文章,不读,反而是自己的损失,还是读吧!我笑着想:像卢明这样的人到上海闲聊,会“提不起兴致”。

去年上海书展的时候,我当着毕飞宇和方汝良两位作家的面,问毕飞宇为什么对方汝良好,为他连续出演,谈过嘉宾吗?毕飞宇说:“这个,没办法。方汝良是我初中同学。我很了解我的近况。”说。毕飞宇表情严肃地讲完了笑话。“这种人只有两种方法。就像你们海边的黑老大说的那样,要么做——,要么死对他好。(伯纳德肖。)(我选择了第二个。)

同样,对待卢明这样的“没有兴致”的人只有两种方法。他的文章,无视那个人,或者假装他不存在。或者不仅仅是他的文章,完全放下羡慕和仇恨,和他成为朋友。我也选择了第二种。

传说中的卢明、物理学博士、大学教师、健身教练、帅气的绅士、网络男神是一群女孩的偶像。所以他的文章,正如他写的关于妻子和孩子的话,微信信息一定有人尖叫:什么?卢明老师已经结婚了吗?孩子都在吗?后面是一系列哭泣的脸或心痛的表情。对于想比较文艺的女孩子来说,遇到像路明这样高智商的男人,肌肉发达的手臂为自己撑起一把大伞,漫步在上海市中心的梧桐树下,甚至走进一对壁人的婚姻,这是可以理解的想象。但是这种想象力在现实中发生的概率低到忽略不计。因为很多高智商的男人根本不文艺,致力于计算,冷酷,到最后都冷酷。很多自认为文艺的男人,或者细腻脆弱的豆芽,或者早就感觉不到了。谁问我卢明的妻子是否特别温柔贤淑,我这个外人怎么会知道?有人问过明的妻子美丽吗?这个我知道。当然漂亮。

在让很多女孩暗自伤心的同时,吕明悄悄地结交了男人们的知己。其实喜欢卢明的男人更多。上海老爷,时尚白领,大学青椒,青葱学生。对他们来说,卢明是知道信息的邻居少年,动荡旅程的同行,忙碌日常的挚友,追逐梦想的职业生涯的领头羊,也是重压下不屈服的庸俗精神的标杆。上海老爷叔叔爱卢明,是爱年轻血气方刚的自己。年轻人爱卢明,是爱更优秀、更强大的自己。(约翰f肯尼迪)。

为了这些知己,卢明在外地偶尔举行小型见面会,都是在他旅行期间,和某雪山下的小旅馆或黄沙岛边的民宿和十几个人一起谈论写作和文章。在分享会预告的海报上,卢明总是穿着白色衬衫,戴着庄重的眼镜,干净,文艺,高冷,日本电影一样的样子。

生活中的路名完全不文艺,也不冷。总是穿着运动服,步子很大。个子太高,走路有点摇晃。南京路林荫道下,看到路明笑嘻嘻地走来走去,会觉得自己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少年。混在大学研究生里面,绝对不会被识别。

我对男人总是记不住年龄。每次思考的时候,就会发现卢明也已经三十多岁了。他的这本书有《少年下落不明》篇,在路明的人生中,少年的下落是大城市的第10章红尘和现世平安的家庭生活。卢明一谈到他的妻子,静安区的原创(日本电影演员原创),就抑制不住自豪感和温柔。带着儿子城野出去,儿子总是像围着他的围巾一样围着他的脖子。当然,这条围巾是豪华版的、细嫩的、沉甸甸的。不久前,卢明说他的腰出了问题,我很快就可以对性奴少爷说,我累了。

总之,他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稳定在现状下,不求别的。

但是我一读卢明的作品,这些现实的场景就消失了,在一个男孩的影子崩塌的小镇背景下,在江南朦胧的烟雾和水蒸气中靠近我。我不想告诉路明,读他的《出小镇记》时,我流了三次眼泪。所以其实我不想谈这本书。再加上我的年龄、时代背景、心理状态,和路明远,我不是天生的上海人,所以我始终认为我不是介绍这本书的合适人选。

但是书里的那个孩子很固执,我向东去了,他挡住了东边。我向西看,他被堵在西边。我走着,他蹲在路边。我过桥时,他站在桥上。最后,我对那个孩子说:好,好,我们谈谈。

回不了城的上海余志清从安徽嫁到昆山的甘溪镇,在这个小镇的医院上班。在这个大时代中,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年轻人就这样在村子里建了房子,生下了我们眼前这本书的主人公。不知道卢明是否意识到,如果没有那个时代的颠簸,他的母亲顺利考上复旦大学中文系,大概率不会嫁到昆山成为中学老师的妻子。那么这个世界上没有像他这样的人。

人了。这样说来,时代带给个体乖谬命运和苦涩经历的同时,有时候也会附赠一些珍贵的礼物,比如生命。

但是这些上海知青的后代,简直像大指南针生出来的小指南针,他们的心脏,不分日夜,指向正南。上海就是那个正南。

路明说,对小镇上的知青子女,他们“回”上海或者“去”上海的路只有一条:走到小镇北边的汽车站,等待过路开往安亭的班车,四十分钟一班,很挤,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酸臭。到了安亭,再换一部叫做“北安线”的公交,沿着曹安路开,一路上,黄渡、封浜、江桥、真如……这些地名一闪而过,窗外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多,当看到曹杨新村密密麻麻的新公房,对路明来说,上海到了。

这些人形指南针,在小镇上,他们是上海人;到了上海,他们是小镇人;总之,到哪里都是外地人。而小指南针们,渐渐地,却在两边都生出了情感的根。

路明在小镇长大,童年多病,却总是被父母严厉逼迫着刻苦读书,考回上海。他真的做到了,奇迹般的,市西中学的高中,交大的本科、硕士、博士。也许,这就是衣锦还乡了吧。还有一点很重要,他作为一个人,很对得起自己受过的苦,他拥有超越年龄的成熟,大方得体,低调沉稳,善解人意,谈吐有致。他应该也是按照一个有腔调的男人标准来要求自己的:照顾老幼,女士优先,心怀天下,做人有操守,对朋友讲义气。在实用至上的年月,这些都是让自己吃亏的事情。但是我总觉得,让他身姿挺拔的,不是健身房里的挥汗如雨,而是这种“大丈夫当如是”的精气神。

正如路明当年说不清是“回上海”还是“去上海”,其实路明也不太能确定自己的故乡究竟是哪里。但是因为拥有两个家乡,他的怀乡情绪便在小镇和上海之间穿梭往复,像回力球来回跳跃,拥有了奇异的空间感。加上他站在成年后的今天回望童年和少年的往昔,站在“过去的未来”看成为过去的那个曾经的“现在”,时间上也是在两个点上穿梭往复,这两种奇特的交织带来的层层叠叠的况味,就丰富而厚实了。

里尔克写过这样的诗句:“苦难没有认清,爱也没有学会。”从此我知道,认清苦难与学会爱,是一辈子的功课。而路明的这些文字,让那些无法公开的心事、那些忍住了的哭泣,在白纸黑字间纤缕毕现,而且不是封存在琥珀中的冰凉的纤缕毕现,而是温热的、毛茸茸的、带着心跳和呼吸的,就连眼泪,都是滚烫的、透亮的,折射着夜半时分的一点星光。能把这一切表达得如此灵动鲜活而肌理细密,这个作家应该算是对得起他受过的苦,也对得起他经历过的爱了。

话说——用我们的行业黑话说,路明确实是属于“祖师爷赏饭吃”的那种人。文学界都知道一个公开的秘密,作家,其实一大半是天生的,就是你必须先有天赋。诸如,那种对细节的捕捉速度,对感情的理解力,对美的感知能力,对别人心理的洞察,对整个世界的观察力……以及,最重要的,记忆力。最最重要的,那种与生俱来,敏感而柔软的心肠。路明作为一个作家的天赋,与他对写作的完全达标的严肃,正好是匹配的。于是,他获得了一种能力,他飞了起来,有时候飞回小镇,有时候飞到新疆、西藏、柬埔寨,有时候,他就在上海的石库门建筑群上空飞翔,时而落在某一幢石库门的屋顶上,静静地听听老虎天窗内的对话。一排排老虎天窗下,有那么多悲欢离合牵动着他。

但是,我猜,路明的最高理想并不是当一个作家。如果可能,路明大概更想成为一个独行侠,夜深人静,换上一身比夜还黑的夜行服,悄无声息地出门,手上是一柄例无虚发的柳叶飞刀。他将穿行在大街小巷,行侠仗义,教训恶人,帮助弱者……

路明听到这里,马上让现实照进了理想,来了这样一个尾巴:摆平了一切,回到家里,是一个美好的早晨,我会热好牛奶,烤好面包,叫醒星野和他妈妈……

独行侠形象碎了一地,碎片中,一个上海男人站在那里。但是这款上海男人,气质温润,足以秒杀无数自诩为糙老爷们的直男癌。因为自信,因为知道自己要什么,他不需要时时秀肌肉,即使挈妇将雏,他也从容自若。

大路朝天,一边是男儿热血,独行侠,远游客,一边是家庭,感情,责任,不负如来不负卿,谈何容易。除非——当作家。所以,路明成为作家,除了不辜负上苍的好意,也是在理想与现实冲突中找到的一条出路,可能是唯一的。

于是,路明就成了作家。他的其他身份,如果不是刻意强调,基本上很少有人会想起。

作家路明对上海的感情,其实可能比我这个久居上海的外地人还要复杂。当然,我一直奉行一个原则,如果要讲上海的坏话,留给上海人自己讲。就像武侠书里写的,一个侠女,天涯海角追杀负心人,谁敢多一句嘴?如果哪个好汉替她杀了那个人,那才叫作死呢。类比太火爆?那就说一个婉约的:风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黄浦江上风从不停止,一江春水天天是皱的,也不干我这个外地人的事,必须让路明他们自己去纠结,让他们自己去说。

在路明的第一本书《名字和名字刻在一起》里,有一句话我过目不忘,是写上海人痴迷于“格算”(合算)的——“人生是一场倾盆大雨,命运是一把千疮百孔的伞,格算是补丁。”都说比喻是天才的表现,路明再次证明了这一点。深深哀其不易,绝不怒其不争,含泪的微笑,戏谑而体谅,多么一剑封喉,多么深情款款。

但是,就在他终于成为一个上海人之后,他的怀乡病再次发作。他开始对他的小镇念念不忘了。

他常常想起小镇上那座清代的桥,因为思念深切而无从寄托,说出来就有如夜半的自言自语:“当我想起桥的时候,后来的时间就消失了。像做梦一样,如果你在梦里是个小学生,就不会记得小学以后的事情。所谓人生若梦,大概是说,一切都已经发生过,只是我们想不起结局。”有什么击中了我,我流下了眼泪,要命的是,我都不知道让我流泪的是什么。

他在江边看船,那些随处停泊的船,那些生活在船上的人们,“满足了一个南方孩子对游牧生活的想象”。“很多个夜晚,我都想推开门跑出去,跑到河边,随意跳上一条船,听一夜的水声。第二天清早,醒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童年心事,其实是最初的人生梦想,毫无功利色彩,多么轻盈而美妙。

他也反复咏叹火车和铁轨。对男孩子来说,火车和铁轨,就是诗和远方了吧。

但是身边的日常里,有着那么多忘不掉的脸:阿花,黄潇潇,饭团子,咸菜瓶,车匪,阿瓜,老木头,小顺,小德,霉干菜,张毛豆,王芋艿,老混蛋……还有,从路明的生活里消失了的,小叔,X。

还有那么多忘不掉的事情,在小镇和上海之间往返,上海人和小镇人相处,老师管教学生,父母打孩子,从桥上往下跳,洗澡,偷废铁去打游戏机,和同学打架,父母离世或者父母离婚带来的童年伤痛,天真懵懂、胆大妄为的各种尝试。

于是,才有了这一幕——

两个少年坐在天空下。太阳像一只金色的荷包蛋,盛在青色的盘子里。

这一幕——

我和小德打光了身上的游戏币,走到街上。秋老虎发威,阳光扇在脸上,像经久不息的耳光。

还有这一幕——

黄潇潇看着饭团子的眼睛,说,那么,再会了。

饭团子说,好的,再会。他笑一笑,转身走向街角,像一条船消失在河流中。

很多船这样消失在河流之中,比如,许多读者都惦记和询问的路明的小叔,在现实的人生里,真的就那么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路明的奶奶思念儿子,给路明看照片,是年幼的路明和小叔的合影,“大概是被抚摸过太多次,照片有点漫漶不清,像隔着无声的风雪。”(《小叔》)

那无声的风雪,究竟是时间,还是命运?我不知道答案,我的眼泪也不知道。

哪里是仅仅写小镇?最初的友情,最初的默契,最初的暗恋,最初的仗义,最初的选择,最初的分离,最初的诀别……命运的开端和结局,在这里徐徐展现,你能看到每一个人的眉心的波动,掌心的潮湿,喉头的蠕动,暴富的忐忑,少年的羞怯的笑容,看到夜里躺着哭泣时、从一个眼睛流进另一个眼睛的泪水。

对人生的艰难和伤痛,对人世的温情和侠义,路明保持了同等的敏感。他独自回想这些的时候,一定不止一次眼含热泪,也不止一次独自微笑,但是,那些往昔,那些往昔里的人和事情,路明想为他们大哭,想为他们大笑,想为他们仰天长啸,绕梁三日,所以他,写了出来,一个字一个字。

按照我们行业的老套,写到这里,我应该写:路明的小镇,不仅仅是那个在上海边上的小镇,而是全天下所有离开故乡的人的小镇,然后这篇文章就可以结尾了。

但是我偏偏不愿意。

在路明的笔下,同学“车匪”初二转学后,为了暗恋的班花,就拉上全班人做幌子,给班上每个同学写了信,温柔而腼腆的少年,每次都写五十四封信,其实只为了对一个人说:你好吗?不要忘了我。五十四封信,其实只为了一个人的回信。

说不定,《出小镇记》就是路明公开的情书,我们每一个读到它的人,很可能都是那些幌子,只有一个人是其中那个唯一。那个人,应该在当年的小镇上,在夏驾河的桥上,在路边的“荷花”丛中。又或者,那个人,只在路明梦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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