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和人,始终是困扰在张爱萍心头的两件压倒一切的大事。

相较而言,他觉得会操船、懂业务的人显得更为重要。无论是舰船的筹集和修造,还是江南厂的恢复,都有赖于能尽快物色到懂业务技术的行家里手。

虽说来归的,包括杨沧活那个海军俱乐部的,海军人才已经有了一部分。这部分人十分宝贵,但与眼前的急需比起来,也还远远不够。

到1950 年年初,说起来划归华东海军的总兵力已经达万,但那只是量的增加。这些“旱鸭子”们久经考验,忠诚党的事业,然而他们对大海却一无所知。要他们在短期内掌握复杂的海军业务技术,绝非易事!

人、人!一时上哪儿去弄那么些海军专业人员呢?!

张爱萍想不出万全之策。他失眠了。

他想起金声向他提供的一个重要信息。金声说,尽管桂永清在离开上海之前三令五申,责令海军人员迅速归队,随他一起撤离到台湾去。但有不少人不愿意跟着桂永清离开,千方百计地躲了起来,滞留在大陆。

这是继杨沧活那批青年军官之后,又一批可资利用的极为难得的宝贵的海军技术人才!据金声估计,人数可能还更多。

渡江南下这一路过来,张爱萍所接触的国民党海军人员,为数已经有些可观了。通过同他们的交谈,特别在与杨沧活的谈话中,他强烈地感悟到:如果说国民党留给我们的是一堆烂摊子的话,那么有一宗遗产是货真价实的,这就是几十年来培养和造就出了一大批海军各类专业人才。

这些人有勇气违抗桂永清的命令,下决心继续滞留在解放了的大陆,说明他们有为新中国效力的意愿。这批人对新中国的海军事业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想办法尽快将他们动员出来,招揽过来,按照他们的技术专长加以使用,使之各显其能,并以他们为技术骨干,带动“陆改海”的“旱鸭子”们加快进入海军的门槛。这样,人才匮乏的大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如此一来,人民海军也就能很快形成战斗力。那么,完成党中央赋予的配合陆军解放台湾的神圣使命便有了保障!

手不释卷的张爱萍,有挑灯夜读的习惯。这夜,他手执《战国策》掩卷沉思,一个强烈的念头浮上脑际:何不用信陵君的“招贤纳士”之策,张榜通告,公开招募海军人才呢?!

但这却是一个对我军来说前所未有的大胆的设想。他如果提出这个设

想,同志们能理解吗?能接受吗?党委能通过吗?上级能批准吗?

再说,当时就全国而言,尽管我军已经是“三分天下有其二”,但国民党还有相当的力量,他们还占据着长江以南中南以及西南地区的广阔腹地、广袤的海洋和众多的岛屿。他们绝不甘于自己的失败,他们正在节节顽抗。

他们时刻在准备卷土重来,以收复失去的土地。他们还暗中派出大量武装人员和特务,潜入解放区从事破坏捣乱。他们大肆散布谣言,搅乱视听,使得人心不安,社会动荡。

在这种政治氛围下,受过国民党反动思想的长期熏染,刚刚还把枪口对准了我们的那些海军人员中,可能还有人对国民党仍心存幻想。他们当中,对共产党的政策疑惧乃至嫉恨,幻想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指望美国出兵干涉,企盼蒋介石卷土重来的,恐怕也大有人在呢!

在这种情势下,这些身怀长技的海军人才肯轻易出山吗?他们会自愿来归为新中国海军事业服务吗?自己提出的这个张榜招贤的设想是不是切合时宜?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

一系列的未知数,等待着求证。但他决心一试。

求“建设强大海军”之同

果然,张爱萍的想法刚刚有所流露,有人便私下里议论开了:

“国民党海军人员虽有技术,但他们政治上不可靠。他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如果用了他们,说不定还会把军舰开跑了哩!”

听了这些议论,张爱萍表示充分理解。但此事已经过深思熟虑。对考虑成熟了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

当然,独断专行也不是他的风格。他的做法是说服大家:把自己的想法向大家讲清楚,直到大家真正心悦诚服。

他首先袒露了自己的亲身感受。

他说,南下以来,我接触了不少国民党海军人员。从我自己的感受来看,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据我了解,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当初投笔从戎,献身于海军事业,并不是为着国民党一党一派的私利,而是愤于列强的侵略,是为了保国御侮,使中国免受帝国主义的欺凌。因此,在建设中国强大海军的问题上,他们与我们之间大方向上是一致的,是有共同思想基础的。这是一。

再一点,他们之所以留在大陆,而没有跟着蒋介石到台湾去,这本身就说明他们政治信念上发生了动摇。思想上正在踌躇观望。他们当中不少人已经意识到国民党必将彻底失败、共产党必将赢得天下的大势;还有一些人对我党我军过去有过接触和了解,怀有好感,有的人或许早已心向往之。他们与我们之间在政治上是有共同语言的。他们决心弃暗投明,愿意回到人民的阵营里来,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现在我们这样做,就是给他们提供一个机会。我相信他们是会来响应的。

张爱萍进一步说:“翻开中国近代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资本主义列强侵略中国几乎都是从海上入侵的。为了抵御外侮,从林则徐到左宗棠,许多志士仁人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主张坚船利炮,建立近代海军。尽管近代海军在与外敌作战中屡遭惨败,写了一部耻辱史,但作为投身海军的大多数官兵来说,他们都有一片赤诚的爱国之心与卫国之志,其中不乏血洒海疆为国捐躯的赫赫英烈。在为保卫华夏必须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这一点上,我们与原海军人员的心是相通的,愿望是共同的。再说,连林则徐、左宗棠他们,都懂得从外国人那里学习海军先进技术,难道我们共产党人连他们的气魄都没有,不能广招贤能,罗致人才,共同参加海军建设吗?”

又说:“古人云,天下之事,成于同,而败于异。我们应该先求‘建设强大海军’这个同。为了这个目的,无论你是满清的,北洋政府的,还是国民党海军这个派那个系的,我们都应表示欢迎。至于他们的某些政治观点,我们可以通过耐心教育,特别是在共同工作中,在革命斗争的实践中,使他们慢慢转变过来……”

旁征博引,道古论今,张爱萍一席席话语,极富说服力。

终于,持有异议的同志被说服了。思想上的疑虑打消了。华东海军党委内部的认识统一了。

党委随即作出了公开招收国民党海军人员的决议,并为此向中共华东局作出了报告。

“此策甚好,速办。”

陈毅用赞许的口吻很快作了批复。

招贤榜

不日,在《大公报》上,出现了华东海军司令员兼政委张爱萍将军的一则通告。

通告上说,为创建人民海军,罗致海军人才,业已成立“登记国民党海军人员办事处”。

凡一切曾在国民党海军中工作,而今后决心献身新民主主义革命事业,

志愿为人民海军服务者,均可前往报到登记,以备量才录用……

接着,又以华东海军登记处正副处长名义,在《解放日报》上,公布了登记办法。

上海、青岛、福州、厦门、广州等原海军人员聚集得较多的城市,都开设了登记处或办事处,以便于就近登记,就近接纳。

消息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许多海军人员闻讯前来登记。

在不长的时间内,前来登记的人就达1100 多名!

他们当中,有海军中将曾以鼎、少将周应聪以及方莹、叶可钰等。甚至还引来了萨镇冰、陈绍宽等民国以至于前清的海军元老!

在福州的前国民党海军人员200 余人,还由我国海军元老、海军上将萨镇冰领衔发表通电,并致电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华东军区陈毅司令员、华东海军张爱萍司令员,表示痛恨蒋介石、桂永清集团,热诚地拥护毛主席、朱总司令及中国人民解放军,并愿努力参加中国人民海军的建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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