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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风苑（江苏省检察系统）

你们的孩子，都不是你们的孩子，

乃是“生命”为自己所渴望的儿女。

他们是借你们而来，却不是从你们而来，

他们虽和你们同在，却不属于你们。

——纪伯伦《孩子》

曾经读不懂纪伯伦这首诗，直到我看到这样一则新闻。

某地47岁代孕妈妈被客户退单，因生活拮据卖掉出生证，导致女儿无法上户口。该代孕妈妈称，客户退单原因是其在怀孕三四个月检查出来患有梅毒，但其怜惜胎儿拒绝流产跑回老家产女，2020年冬再组建家庭，婆婆丈夫疼爱女儿想帮孩子上户口，于是代孕妈妈踏上找寻客户之路……

初看槽点满满，这新闻的信息量忒大了，随便抛一句都是梗：四十余岁女子缘何走上代孕之路？怀孕后三四个月竟染梅毒？客户退单后孕妈落跑，奇迹般再组家庭……这一波三折的剧情，简直能拍1000集家庭伦理下饭剧。

这般儿戏，只因为“你们的”孩子，的确不是“你们的孩子”，是传宗接代的生命渴望。代孕母亲的子宫，只是一个被租借的器官。

再看悲从中来，最扎心的是“退单”二字。代孕妈妈与生物学父亲闹剧背后，是一个不被祝福的孩子三年颠簸人生。曾几何时，科技昌明，孩子方面是家庭的核心，一方面却与购物车商品无异，竟可“退单”。

苏轼诗云：“人皆养子望聪明。”人类对下一代，从来都是有期望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聪明又美丽，就像上帝送给人间的小天使。曾玩过一款名为模拟人生的游戏，玩家建立游戏人物的过程被称为“捏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性别、外貌、性格、智力、特长等等。一些玩家以“捏人”为乐，照着明星、卡通人物捏，照着自己心目中的CP捏，捏成了便以“亲妈”自居，养在游戏里。

哪天不喜欢了，删号就是。虚拟人物，谁会在意。

这个被“退单”的孩子，在出生之前，在客户眼里，也不过就是一个可随时删号的“虚拟人物”。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人类文明发展至今，不论一个女人如何精致，一个男人如何富裕，想要得到自己的后代，必须踏上坎坷崎岖的生育之路。某种意义上，这和死亡一样，是巨大财富落差下的仅存不多的“平等”。

而如今，因为金钱的力量，藉由“代孕”的方式，这种平等可能被打破，并动摇整个人类社会的血缘基础和伦理道德。基于这种巨大风险，代孕在各国都是一个颇多禁忌的话题，禁止商业性代孕更成为安全的选择。我国于2001年8月1日施行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第三条规定，“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配子、合子、胚胎。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不得实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术。”然而随着代孕的巨大市场需求，接连不断有将代孕合法化的呼声出现。在讨论代孕能否真正成为一个合法产业之前，一些问题不可回避。

代孕关系如何建立。代孕关系的建立一般涉及三方，生物学父母，代孕母体，以及居间介绍的中介组织。代孕合同应如何保障母体权益，包括主观意志（不是被强迫）和客观经济利益，以及身体伤害怎么处理。较为理想的状态是，代孕母亲明确清晰地知道各种风险，而依然选择作为“容器”，并且获得了相应的对价和保障。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整个代孕过程，对当事人双方仍充满变数和风险。

孩子权益如何保障。在印度，商业代孕已经合法化，纪录片《代孕者》真实记录了一家代孕机构里的孕妈百态。其中涉及孩子出生前后的权益保障问题。我们都知道怀孕毕竟不是“捏人”，胚胎发育过程中存在不可预料的演变。《代孕者》中提及，假如生下的孩子残疾或不理想，大部分生物学父母会选择弃养，这些“残次品”会被处理掉，有些婴儿则进入地下交易市场……在代孕合法化的乌克兰，也存在此种情况。2014年，一对澳大利亚夫妇在泰国代孕，生下双胎，其中一个是先天性愚型儿，夫妇俩拒绝领走残疾孩子，留给孤苦无依的马来西亚代孕母亲独自抚养，引起国际哗然。如果全都政府兜底，让社会保障体系来承接这些不被父母接纳的孩子，也有失公允。是否应当在代孕关系建立时就考虑弃养问题，以提高代孕对价来降低孩子出生后无人养育的风险？但弱势的代孕母亲一方是否能有议价能力？

家庭伦理如何构建。近年来国内不乏因“代孕”引发的官司。如发生在厦门的全国首例同性伴侣争夺孩子抚养权案件，镇江“代孕”母亲要求探视权案件等，将代孕而滋生的民事纠纷一次次推到公众视线之内。代孕母亲有哪些权利？孩子成长后对生物学父母和代孕母亲应当分别履行什么义务？部分问题可参考扶养收养关系来解决，尤其是母亲这一角色的界定。传统意义上，谁分娩谁在我国法定母亲身份的确定尚存困境，主要问题在于出生证明及判决能否确定身份？代孕协议又能否确定身份？针对这些困境，为解决跨国代孕行为中法定母亲确定问题，需要国际上制定新的公约，制定有效的跨国代孕法定父母身份承认的国际法律文件。我国在处理代孕亲子关系案件时，应当采用儿童利益最大原则，充分保证代孕婴儿的权益。

违法行为如何制裁。在巨额利润驱使下，代孕行业可能催生违法犯罪的灰色地带。参考黑中介忽悠女大学生卖卵、强迫卖淫等新闻。不可否认，能从事代孕的，只有女性，一旦代孕合法，有生育价值的女人都有可能成为交易对象。虽然《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规定了对实施代孕技术的医疗机构、有关责任人进行行政处罚及追究刑事责任的条款，但实践中鲜少有追究刑责的判例。对这种情况，尤其应当关注的是具有一定规模的地下中介组织，利用各种手段强迫代孕的问题。这种将人体“工具化”的行为，是对女性正当权益的极大侵害，法律应当及时“补位”，对此类行为予以规则。

以宏观来看，跨过伦理的溪流，涉足生命的海洋，在面对人类繁衍的大命题时，自然的孕育方式更能彰显人类作为一个物种的意义，而自然对父母资格、胎儿质量的选择，也更利于人类整体的进步。再读纪伯伦小诗，真切希望每个女性，在面对自己孩子时，能够自信作出回答：

——当孩子看着你的眼睛问你，生孩子必须经历阵痛吗？

请告诉TA，生命的阵痛是一种礼物，不存在回避痛苦和转嫁风险的捷径。

——当孩子看着你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你是我的母亲？

请告诉TA，因为我生育并养育了你，你在我的身体里存在了九个月，瓜熟蒂落。

——当孩子看着你的眼睛问你，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请告诉TA，我们的生命在于经历，我们的存在源于体验。你的出生伴随痛苦，但你的存在是为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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