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怎么堕落的

妈妈的屋里常有男人来了，她不再躲避着我。他们的眼像狗似地看着我，舌头吐着，垂着涎。我在他们的眼中是更解馋的，我看出来。——《月牙儿》

《月牙儿》是老舍早期创作的一部中篇小说，脱胎于其长篇小说《大明湖》。他在大学任教期间，饱含激情创作了一曲大明湖悲歌，却不幸遭战火焚烧致毁。他没有执笔重写《大明湖》，却将整个故事里打破重塑，保留精髓，成就了一部《月牙儿》。

《月牙儿》讲述了旧社会一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最终轮流堕落为暗娼的故事。小说以第一人称叙事，主人公“我”从怨恨母亲堕落为娼，到逐步谅解母亲，再到重拾母亲旧行当的过程，揭示了旧社会“吃人不吐骨头”的赤裸真相。

在《月牙儿》里，老舍一反习俗，将目光投放在社会最底层的暗娼身上，一种不被传统观念允许的职业。老舍并未抨击暗娼的存在，相反，他通篇都描述了暗娼的苦涩和悲愤。他在作品中“代他们伸冤诉苦，也描写他们的好品质”。

1986年，这部小说被改编成电影，搬上大荧幕，主人公“我”也被取名为“月容”。因思想主题深刻，此片在豆瓣上至今仍保持8.0的高分，好评如潮。

7岁那一年，父亲不幸离世，月容只能跟母亲相依为命。尽管母亲日夜操劳，整天给人洗衣裳、洗臭袜子，却也没有能力养活这个家。春天一到，她们就要脱下棉袄送到当铺去，换取微薄的银钱维持生计。

那是月容和母亲最艰难的日子，她总是仰望着天空的月牙儿。偌大的世间，只有纯洁的月牙儿能给她一点慰藉。

这时候的月容，虽然一贫如洗，却活得坦荡，她就像天空里的月牙儿，虽然被黑暗包裹，但仍然纯洁美丽，倔强地散发着薄弱的光。

后来，母亲带着月容改嫁。新爸对她们很好，供她们吃喝，还供月容上学。这是她们短暂的幸福的时光。

只可惜，在月容即将毕业那一年，新爸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再次失去主心骨的家庭，又一次面临崩离解析。

月容以为母亲又要重拾“洗臭袜子”的行当，可是母亲不仅没有落泪，也没有操劳，反而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脸笑意。

月容隐约能猜出母亲在做暗娼，可是她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她瞧不起这个职业，但她必须依赖母亲。“我不能恨她了，我又非恨她不可。我的心像那个月牙儿，只能亮那么一会儿，而黑暗是无限的。”

这时候的月容，心是硬气的，但碍于经济困窘，却不得不屈服于现实，接受一个从事暗娼职业的母亲。所以她才将自己比作月牙儿，尽管心是明亮，却永远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终于，母亲老了，老得再也卖不动，她决定将自己的余生，卖给一个人。于是，她给了月容两个残忍的选择：

• 第一，要么月容出来卖，维持母女生活；
• 第二，母亲嫁人，但再也不能带着月容，从此母女分离，再无往来。

月容理解母亲的抉择，但她不愿堕落，最终选择投奔校长。她在学校帮文书写字，换取一日两顿和住所，而母亲则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独立离去了。

月容听说，早期毕业的女同学中，有的做了姨太太，有的当了妓女。看来，女人在这黑暗的社会想要求存，“要么卖肉，要么卖身”，真是可悲可笑！

从此以后，月容的生活只剩黑暗，连月牙也消失不见。有时候尽管月牙出现了，但她却不再敢正眼去瞧它，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了无希望。

后来，学校换了新校长，但也没有人能够照拂月容。她投奔了胖校长的侄子，那是一个温和可爱的青年，他供她吃喝，送她衣裳，她在他的关照下迷了心智。“我忘了自己，我没了自己…… 我失去那个月牙儿，也失去了自己，我和妈妈一样了！”

如果说，这一份交易还有“爱”的成分作为遮羞布，可是在“小瓷人”的到来以后，这份感情就成为了彻头彻脑的笑话。

“小瓷人”是青年的妻子，她哀求月容离开她的丈夫，月容答应了，于是她成为了饭馆的“第二号”女招待。她学不来“第一号”女招待抛媚眼伺候男人的操作，于是她又一次肄业了。

月容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原谅了母亲当年的行径。她开始理解母亲，并且陷入深深的思念之中。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下，她偶遇“小瓷人”，得知了她和青年的故事。原来两人曾经自由恋爱，为爱而婚。可是婚后，青年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外面花天酒地，现在又换了另一个女人，连家也不回了。

这一次会面，月容身上的道德包袱彻底抛下了。原来在黑暗的社会里，女人想要自由就没饭吃，想要吃饭就注定没自由。人总要失去一些什么，才能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她便决定“玩玩”罢了，她“不想把自己专卖给一个男人了”。她终于沦落成为暗娼，走上了母亲的旧路，从事起她以前嗤之以鼻的职业。

她卖给文明人、卖给小混混、卖给学生人、卖给老头子……荒唐的生活让她染了病，就在她自暴自弃之时，她重逢了母亲。

母亲对她悉心照料，她的身体又痊愈起来。从此以后，俩母女再次相依为命。

可是，身份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是母亲卖肉养着女儿，现在却成了女儿卖肉养着母亲。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面写道，“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

月容屈辱的一生，正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命运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最终却还是回归最初的选择。“要么卖肉、要么卖身”，月容曾经倔强、挣扎，她不愿意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但还是在残忍的现实面前，低下了头颅。

雨果曾说，“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当贫穷又弱势的妇女在黑暗的社会中独处时，留给她的只有“被压迫”、“被侮辱”的结果。

月容从单纯、善良、有道德观念的少女，逐步沦落为身不由己的暗娼，她虽然较之母亲对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有更清晰的认知，也曾经努力反抗，但却抗争力量薄弱，最终被黑暗社会吞食了。

月容的人生，是可悲的，她的自甘堕落，也是让人扼腕叹息的，但归根到底，真正造成月容悲剧的，是旧社会的黑暗和罪恶，才造就社会底层妇女的悲惨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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