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曾分析过《三国演义》的人物塑造,他说过这样几句话:“至于写人,亦颇有失,以致欲显刘备之长厚而近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这两句话的意思不难理解,就是说《三国演义》塑造的人物,也有把握不好的地方,比如说想写刘备的忠厚,却给人一种虚伪的感觉,想写诸葛亮足智多谋,无所不能,却写出他带着妖气,显得不真实。

对于鲁迅先生的评价,可能有些人同意,有些人不同意。但是对于诸葛亮的评价,我们可能觉得不太好理解,他说诸葛亮“近妖”指的是什么呢?其实,这里的说的近妖,主要指的是《三国演义》里面对诸葛亮一些神怪的描写。比如赤壁之战时,他“身披道衣,跣足散发”祭东风;比如五出祁山的奇门遁甲、缩地法;再比如诸葛亮死后三十年,邓艾带魏军偷渡阴平,见到诸葛亮题写的石碣,上写“二火初兴,有人越此;二士争衡,不久自死”,原来诸葛亮早已预言邓艾会偷渡于此,又预言他和钟会很快会死于非命,这些在《三国演义》中先后应验。

以上几个情节分别写在《三国演义》第四十九回,第一百回和第一百一十七回。这类情节,《三国演义》里面还有不少。这样写出来的诸葛亮,就不仅仅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且还会呼风唤雨,未卜先知。在一般民众看来,这些情节使诸葛亮神乎其神,带着仙气,更加超凡,值得崇拜了。但是在鲁迅先生的那个时代背景下来看,就会觉得他们荒诞不经,难以接受,因此斥之为妖了。

但是仙气也好,妖气也罢,这里要说的是,这种一定程度的神化了诸葛亮,并非首先出自《三国演义》的创造,而是长期历史积累演变的结果。

早在南北朝,诸葛亮就已经开始被神化。《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晋阳秋》里面说到诸葛亮死时天象异常,天上有一颗红色带有芒角的星星,从东北划向西南,投入诸葛亮的军营,投下去又起来,下去时是大的,升起来的时候是小的,一连投了三次,过了一会儿诸葛亮就死了。这种记载,就使诸葛亮具有了神秘色彩。

再有南朝宋人刘敬叔在《异苑》记载:蜀郡临邛有一口火井,在汉朝兴盛的时候,火井烈焰冲天,十分炽烈旺盛。到了灵帝在位,汉室衰微,火井中的火势就越来越小,后来诸葛亮向井中看了一眼,火势才又旺了起来。到景曜元年,有人向井里投了一只蜡烛,火熄灭了,这一年,蜀汉便被曹魏吞并。传说里的这口火井象征汉朝,按照古代阴阳五行的理论,汉朝属火。诸葛亮看了一眼火井,火势就重新变旺,这说明诸葛亮是能复兴汉室的超凡之人。

南北朝以后,关于诸葛亮的传说仍然史不绝书。据《隋书》记载,隋文帝时,行军总管史万岁南征,进入蜻蛉川,又经过大小勃弄,见到一块“诸葛武侯墓”,上面写着:“万岁后,胜我着过此。”可见诸葛亮早就知道几百年后有个叫“万岁”的人要从这里经过。

又据《蜀古绩记》,北宋大将曹彬伐蜀,拜谒武侯祠,认为诸葛亮虽然效忠于汉室,但是和蜀地军民辛苦奋斗了多年,也没能恢复中原,算不上很有军事才能,于是动了拆毁武侯祠的想法。不一会,有人来报中殿忽然倒塌,出现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测我心腹事,惟有宋曹彬。”曹彬吃了一惊,于是让地方官重修祠宇,又撰文拜祭一番才离去。

还有《宋史》也记载了一个类似的故事。北宋狄青大败侬智高后,见到一块《孔明纪功碑》,上面刻着:“后有功在吾上者,立石于右。”于是狄青在右边立了一块石头。

这几个传说里面的诸葛亮,已经成为了后知几百年的神异人物。相比之下,《三国演义》里面的诸葛亮能预知死后三十年邓艾偷渡阴平,反倒成了小事。

再看元《三国志平话》里面干脆把诸葛亮说成神仙,说道:“诸葛亮本一神仙,自小学业,时至中年,无书不览,达天地之机,神鬼难度之志,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挥剑成河。”《三国志平话》写到他赤壁祭风,还写到他南征孟获,一抚琴,六月天就下起大雪。这类神怪描写在《三国志平话》中为数不少。另外,在有些元杂剧中,诸葛亮也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能呼风唤雨,遣鬼驱神,又能炼药烧丹,修炼长生之术,俨然便是一位神仙。

所以现在回头再看《三国演义》里面的呼风唤雨,夜观天象,也就不足为奇了。这类描写,好也罢,坏也罢,终究不能完全消除。毕竟,他们已经深深植根于民众的内心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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