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起来,30集电视剧《士兵突击》是在2006年12月底首播的,但跟《武林外传》一样,它并不是迅速地被观众所接受和喜欢,而是有一个较长的滞后和消化期,它的核弹般的威力要到2007年年中才逐渐被大众感知。
2007年,剧组选角和电视选秀前所未有地拴在一起,一个《红楼梦中人》把整个娱乐圈搅得风生水起。四大名著的重拍全部提上日程,个个都未拍先红,飞短流长。而已拍好的电视剧出场时都要制造噱头,有没有美誉度不管,先要了知名度再说。在吵吵嚷嚷的表象下,是题材日蹇、好戏稀疏的现实。能够称得上优秀的作品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真正大红大紫又赢得口碑的只有一部《士兵突击》。
这一年,郑晓龙导演的家庭亲情剧《金婚》一上来就先声夺人,就着《中国式离婚》《家有九凤》等剧的余响,把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娓娓道来,以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和浓郁亲情,征服了家庭主妇组成的主流电视观众。还是在这一年,高希希导演的《新上海滩》和湖南卫视打造的《又见一帘幽梦》,唤醒了人们在港台剧当道时留下的情怀和旧梦,掀起了收视小高潮,口碑却难以企及前贤。《士兵突击》和《家有儿女》则是另一条路线,首播时不显峥嵘,但一段时间的沉淀和发酵后,形成良好的口碑,以音像制品和网络下载的方式传播开来,并在电视台不断的重播中彻底走红。
这一年,还有些电视剧中包含了时尚话题或尖锐观念,成为了媒体的宠儿。《大明王朝1566》对海瑞和嘉靖时代的政治风云做了新的解读,并且与现实语境隐隐关联,很得一部分知识分子的欢心。《奋斗》身上贴着鲜艳的80后标签,首先是“像不像”的问题,然后是“对不对”的问题,激起了多层次的回响。《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试图为偶像剧加入新的元素,《恰同学少年》开了红色青春剧的先河,一度成为收视热点。
这一年的标志性电视剧是《士兵突击》。它一把火从年初烧到年尾,它对人们价值观念的冲击、它在流行文化中的风行,远远超过了几年前的军旅剧《突出重围》和《DA师》,主要演员王宝强、段奕宏、张译、张国强都因此而成为当红明星。《士兵突击》的成功是由于故事好,感情真,具有浓郁的励志色彩:“龟儿子”许三多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小滑头成才却一个挫败接着一个挫败。对青年人来说,许三多都能成为“兵王”,我没有理由不对人生充满必胜的信心。对于不再年轻的人来说,每个人都曾经单纯如许三多,虽然人们多半会在遇到挫折后选择做成才,而不是继续做许三多,但是看着当初的梦想成真,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士兵突击》还继续了阳刚电视剧对柔媚世风的反动。现而今,人们活得很累,犬儒之气弥漫,赤子之心和亮剑精神成了稀罕物。《士兵突击》里不但有不断进步的许三多,还有“吼狮王”连长高城、如父如兄的班长史今、永远较劲的伍六一、挫折教育专家袁朗、惜兵爱才没架子的团长,这群军人让人神清气爽,精神大振。《士兵突击》里一个女性角色也没有,可它的粉丝里绝不缺乏女性,这说明,一个文艺作品品质优秀、滋味地道就会受欢迎,跟有没有“爱情”关系不大。
《士兵突击》这样一部作品的走红,跟当今社会的思想潜流和人们的精神状态有莫大的关系。不用作太深入的考察就会发现,当下人心的弱点是胸无定见、随波逐流,而相处之弊是孤僻冷漠、情荒义疏。这样的状态,与金钱拜物思想的无孔不入、人人争先的过度竞争、贪图捷径的文化痼疾都有关系,人人都知道这样不好,长此以往将窒息国家和民族的活力,但个人的理性撼动不了集体选择,因而人们一边叫苦连天,一边被裹挟着追风赶浪或者冷漠待人。
《士兵突击》以一种憨直姿态和无私关爱超越了社会的普遍情态。许三多的信条是“好好活就有意义,有意义就是好好活”,钢七连的信条是“不抛弃、不放弃”,这些听来空洞的话语一旦配上百折不挠的行动为注脚,就显得意气风发,无坚不摧。许三多被发派到连队最边远的角落当闲差,班里的战友都在混日子,他却能在孤独的坚持中修出一条路来。初到钢七连时他是最差的一个,但从一根筋般苦连单杠“绕圈”的绝活起,他一步步走向了连里的业务尖子的位置。然而,仅靠许三多一人的坚守是不可能成长为兵王的,他的进步总是以战友的奉献牺牲或者赏识提携有关系。要不是班长史今看不下去许老爹对许三多的呵斥打骂,他就断然不会有参军的机会。要不是史今像一拖二空调一样固执地给许三多输送能量和技巧,他断然不会那么顺利地掌握各项军事技能。要不是袁朗慧眼识人地发现了许三多身上的潜质,并且通过种种匪夷所思的方法点拨、教化、训练、考验他,他断然不会在英才荟萃的特种部队中崭露头角。一句话,许三多的成长,既是个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结果,更是一拨“不抛弃、不放弃”的战友激励和提点的结果。这两点,是每一个刚刚踏上社会的年青人梦寐以求的,是稚嫩的小苗成长为参天大树的必要条件。
从许三多的成长线路图上,可以发现多重文化意义:他是一个平凡英雄,他的精神世界更能与大众交通共振;他身上蕴藏着通向成功的密码,那就是上进的信念、坚强的意志和善良的品质;他的故事感动了观众,说明人们渴望“真诚”、“真实”、“真情”。用一位名叫“莲花岸高人”的网友的话说:“他有足够的真,来映照所有的虚;他有足够的直,来对比所有的弯;他有足够的低,来验证所有的高;他有足够的柔,来绕指所有的钢;他有足够的韧,来消弥所有的硬;他有足够的暖,来融化所有的冰…….”
导演康洪雷讲述了他的创作动因和心得:
做《士兵突击》,同样有人在讲这种新兵蛋子有什么戏可拍,可见传统观念会对进步有巨大的阻碍作用。兰小龙花六个月在部队里体验生活,跟兵摸爬滚打在一块,写出了《士兵突击》,写出了对人内心那种娘胎里带来的淳朴的捍卫和坚持,这种东西走在今天的社会上孤立无援甚至遭遇白眼。成才和许三多这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成才是我们走向社会以后学到的生存技法,许三多恰恰是我们内心世界,父母给予我们做人的本能,这两者之间既统一又矛盾。我们把这两个人物拆开来,让他们齐头并进,让所有人来看,成才身上有你,许三多身上也有你。
这个戏出来以后,那么多的年轻人产生共鸣。他们喜欢街前卫甚至叛逆色彩的东西,但在华丽的外衣下依然包裹着一颗朴素的东方的心。无论年轻人中年人和老年人,这个是不变的。好多人在说,我们现在没有信仰,我们在迷失,其实信仰都在你心中,只是看你坚持不坚持。我们往往说被世界同化了,那是投降的一个托词。你可以不投降啊,没人让你投降啊,你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在士兵突击里,我们充分把这个东西展示。伍六一腿断就要离开部队,战友们帮你留下做司务长,他不,他要有尊严。我到下面连队问问,他们最想做伍六一那样的人。他硬骨头,敢于急流勇退,不要怜悯,有自尊,我们喜欢。
另一个理念是,你的幸福不幸福跟别人没关系,是你造成的。你想找到史今那样的人,你就要做许三多那样的人。你想找到袁朗那样的人,你就要做像许三多那样充满技能的人。别人三天不喝水就死,许三多六天不喝水死不了,他的欲望很少。尤其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把欲望的无形之手收一收,通过训练把自己改变,把自己潜能调动起来,都能成为社会的用用之材。
王宝强演起许三多来很自然,他像这个人物啊,唇红齿白,笑起来充满灿烂,毫无灰尘之感,尽管孩子受了很多磨难,但是那个磨难没有把他的心磨灰,他依然带着农民的朴素,丝毫不影响他的成长,我觉得他走到今天是非常自然的。他没抱怨,艰苦的生活没让他变成一个灰色人种,从他的笑容会看出来。一个人的笑容带着昨天生活的烙印,有人是苦恼人的笑,有人是老气横秋的笑,有的是爽朗的笑,有的是天真无邪的笑,笑有很多种。
其实这个角色有很多演员想演,找到我,跟我谈,我也知道他确实能演,而且能演得很好。恰恰王宝强出现了,王宝强没学过表演,可不会交流,你们把戏搭起来他给你传回来,怎么办?只能改变其他人的戏路向他靠拢。大家很听我的话,表演尺度都往下降,跟他努力融合在一块,拍出一台完整的戏。好多演员因为这个戏改变了对世界对人生的看法,很多青年看了这个戏改变了他生活中的压抑甚至绝望,不抛弃不放弃这六个字给了他们生活的动力和勇气,甚至美国三角部队研究中国的作战体系,都把《士兵突击》当作中国军队现在的状态。
我在拍摄期间去了好多个特种部队、基层连队,包括我们的甲级部队,现代性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这支部队你可以放心的,他们依然是当代最可爱的人。我要把中国的自豪感用具体的方式告诉我们的兄弟姐妹,让他们觉得这个国家是有希望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可以像我想象的那样去发展,明天是美好的,只要从我做起就行。”
《士兵突击》中最核心的理念是“相信”,相信简单的力量,相信坚持的效果,相信别人是善良的,相信自己的善良能够开花结果,相信世界的前景是美好的,相信生活是有意义的,相信世间自有公道、付出必有回报。一部文艺作品对世界的改变也许不如建起一座高楼那样具像而显眼,但它会化成一颗颗信念的种子在千万颗心灵里生根发芽,长久地影响他们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士兵突击》用“相信”二字重新树立了时代的精神风向标,让躁动而慌张的人们至少还能留住一方心灵的净土。
【文/李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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