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字体中间是空的、如何把字体中间变空…

怎一个“空”字了得

——姜夔词赏读

北京市八一学校 梁艳

带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儒家执着精神，怀着“立功、立德、立言”之君子理想，胸怀一腔热血，却终究换来了“布衣终生”的悲剧命运。羁旅之苦，黍离之叹，姜白石，一生贫困漂泊，零落无依，他凭借非凡的才华和赤诚之心与众多的文苑名流结下了翰墨之情，多情的白石更是在赤阑桥畔留下了他一生无悔的守候，写下了前世今生的缘分。读姜夔的词，像是在品一杯花茶，清清淡淡，似有还无，总有一份清雅之情纠结在这风花雪月里，是虚无缥缈，是朦胧暧昧，亦或者是“莫负西子烟雨”的痴迷。轻轻点点的景，依依浓浓的情，多情的白石怎能用一个“空”字道尽，但是细细想来，或许这个中滋味也只能用一个“空”字来品。

西洋画写实，国画写意，若在纨扇上画梅，你必定会在那素绢某处留下空白，这就让梅的神韵和灵魂全部藏在了那个“空白”处，这也就将梅的意态情愫含蓄地画了进去。白石词之空也正是这种纨扇上的“留白”，虚处传情，“空”中寻找一份灵动和心动，一份挥之不去又刻骨铭心的韵味。他的每一层空，都让人有一种揪心的痛。

我们来看这首《琵琶仙》：

琵琶仙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峨眉正奇绝。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里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千万缕，藏鸭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

这首词是姜夔在吴兴（今浙江湖州）与友人（萧时父）载酒春游时感慨所作，春游江南，水墨情怀缱绻系之，文人墨客总是会用手中笔墨，加上心中丰盈之情感来成就这一浪漫娇柔的江南梦。梦中是良辰美景，又怎能没有红颜知己的陪伴，赤阑桥畔，红唇轻启，玉指轻拨，柳丝绕琴音，琵琶软语诉说着今生的无缘，这一段情化作了白石永远割舍不下，永远殷殷怀念，永远为之不悔的离愁，当我们了解了曾经的那份不舍与美好时，再让我们来读这首词，或许就更能体会那份“空”的分量了。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轻轻划动双桨，兰舟缓缓地移来，船上的两位佳人好似旧时乐坊里的美人，这里“桃叶”是晋代王献之的小妾，桃叶的妹妹叫做“桃根”，这两位佳人在这里应该是代指在赤阑桥畔的红粉佳人了，此时我们完全可以跟随词人的思绪回到过去回到曾经。接着词人就为我们追忆了那份昔日的欢愉，“歌扇轻约飞花，峨眉正奇绝”，想象一下莺声软语，丝带罗衣，皓腕纨扇，飞花撩琴，人似花娇媚，花似人多情。眉眼之间讲述着柔情似水的温柔，可谓是美艳绝伦，楚楚动人。眼前之美景让词人想到了昔日的种种美好，这是对旧情的怀念，也是对昔日繁华青春的一种追忆和挽留。接着词人情感就出现了一种浮动和转变，“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这里有我们要寻找的第一层“空”，撩人的春景渐渐地远离了词人，“汀洲自绿”一个“自”道出了词人的无奈和深深的寂寞，当曾经的美好像清泉一样叮叮咚咚地流过白石的记忆中时，词人却听到了那杜鹃的悲鸣，《离骚》中提到“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陈匪石《宋词举》中说“‘春渐远’一转，不说其人之似是实非，单就景物言之：汀洲绿矣，鹈鴂鸣矣。种种皆旧游不堪回首之象，则旧曲之桃根桃叶必难重逢，可以推知。妙在够一迷离惝恍之境，欲不说破而又不肯终不说破”，从此可以看出词人此时的难言之苦便是那不堪回首的昔日旧情，当我们读到“几声啼鴂”时，词人前面所为我们描述的美景与欢愉顷刻间被这几声悲鸣打散，心中会荡起第一层空空之感，这也是我们要寻找的第一层心灵“空”感的韵味，那是一种不愿点破的而又总是有意无意的，或者是不由自主的被点破的愁苦。

“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这句是化用杜牧《赠别》中“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和黄庭坚《广陵早春》中“春风十里珠帘卷，仿佛三生杜牧之”，“十里扬州”形容旧游的美好，“三生杜牧”，杜牧在扬州为官时，常常是出入青楼楚馆，诗酒人生，狂放洒脱。而白石也曾经在淮南有过一段潇洒得意的境遇，这里将自己自比杜牧，也是对曾经一切美好的怀念，而正当我们想象着词人春风十里，卷帘佳人的惬意生活时，词人用一句“前事休说”荡涤了我们心里的第二次空空之感。这里的“空”藏着一份“欲说还休梦已阑”的凄苦。繁华不再，旧情不再，空空如也的心里藏满了怅惘迷离的愁苦与凄凉。这是“空”的韵味所在。

下阙，“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里匆匆换时节。”一个“奈”字道出了时光匆匆而逝的痛惜之情，一个“愁”字写尽对昔日美好时光的挽留与痴情。一种欲罢不能的情在岁月酝酿下沉淀了一个“痴”字和一个“苦”字。这便是第三层“空”，时光流逝所带走的那份心灵之空洞，情感之空缺的伤痛。“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韩愈有诗云：“杨花榆英无情思，为解漫天作雪飞。”“榆荚”代指无情之物，把“一襟芳思”，把满怀美好的愿望都付与无情之物，这就是第四层之“空”，满心的痴情却无处寄托之愁苦。“千万缕，藏鸭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在举杯饯别的河岸边，柳枝舞动，柳絮纷飞，缭乱了离人泪，那翠绿茂密的柳枝柳叶将那份离别愁绪渲染得满满的，正当我们的情感被这分离愁堆积得快要溢出的时候，词人用一句“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将那份离思付与了一曲被离人传唱千年的“渭城曲”，在幽怨的翠笛声中，我们刚刚要溢出的感情似乎一下空了，只留下那个阳关之外，故人离去的背影，这是我们要寻找的第五层之“空”，一份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虚无缥缈之感，真实与虚幻间深味着这份情苦。

短短的一首小词中，我们却可以寻找到五层“空”的情感，这份“空”里面有孤独，有寂寞，有痴情，有多情，有追忆，有伤痛，有太多太深的无可奈何，有太久太长的心之所属，也许一百年以后谁都不是谁的谁，可是在今生的百年之内白石却选择对这份情说无悔，尽管这一切在梦醒之后都将是一场空。

在白石的词中，有很多都能读出这份“空”的情感，如《淡黄柳》：

淡黄柳

空城吹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和在，唯有池塘自碧。

开头便渲染了一种空寂幽冷的氛围，一个“空”字将作者的情感由寂寞而入，又由寂寞而出。词中“燕燕飞来，问春和在，唯有池塘自碧”，燕问春归何处，只有那池塘再独自碧绿着，这是怎样的一份内心虚空的寂寞与凄苦，是一个人的顾影自怜，是一份情该归向何处的迷惘。吴无闻在《姜白石词校注》中说“纵观全词，上片‘马上单衣寒恻恻’，寓飘零之感；下片‘怕梨花落尽成秋色’寓迟暮之悲”，所以一个“空”字里面包含了词人如此丰盈的情感，这也就是“空”之韵味所在。

还有白石的那几首佳作，《扬州慢》“冷月无声”的空寂，和红药为谁而生的追问，在数百年的读者心中不知荡起了多少次的涟漪。《暗香》《疏影》“以寄托入，无寄托出”，用意空灵，让人把玩不已，婉转回环之中妙传情感。《八归》雨后的寂静让心空了下来，这是这种空才让人想到了销魂的离愁。《小重山令》借梅写人，以梅喻人，梅与人已经物我交融，迷离恍惚，空灵虚妄，让人回味不尽。

说到空，自然想到了佛道两家对于空的理解，姜夔自称是“白石道人”，他曾经在诗中写道：“南山仙人何所食？夜夜山中煮白石。世人换作白石仙，一生费齿不费钱。”从这里看白石却有那么几分的仙风道骨，那么他词中的这种“清静虚明，空灵澄澈”的韵味应该可以从道家的思想中寻个究竟。“空灵”与道家的“虚静”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道家那里，“虚静”是认识“道”的方法，庄子在《人世间》中说：“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张少康在《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教程》中指出，虚静即是要废除人的感觉和知觉器官的作用，使自己无知无欲、绝思绝虚的一种空明寂静的心理状态。即要求我们要排除一切私心杂念、名利追逐，以及一切有形世界对我们内心的一种奴役与限制，让自己的内心处于一种无欲无求的完全自由的澄静状态，或者说是一种“大明”的境界，然后我们才能更好地对客观物象进行我们的审美关照，才能洞鉴万物，达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天人合一的物化境界。我想，在白石那里正是有了道家的这份“虚静”，才让他得到了一份“空灵”的心境，也只有在这种心境中才可以排除一切杂念和名利虚荣之心，踏踏实实地走进自己的内心，倾听内心对万物最真诚的诉说。

白石曾经与禅僧葛天民交往很深，他的思想中也会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佛教思想的影响，尤其是佛教的“空寂观”。佛教所谓的“空”并不是一种绝对的“无”，而是一种心性，即要求我们不要执着于形形色色的物象，讲求见性成佛，以心传心，即心即佛，实相无相，不缘文字，奇妙无穷。白石在佛教的空寂观里学到的是以“空”见性，在空寂中体会自己的真性情、真自我，得一份大自在，尽管他的情是那么苦，可是轮回之苦更让性情中人的白石懂得珍惜今生之缘，所以他才会如此无悔地恋着那赤阑桥边的伊人。

白石在佛道中看到了人间的“空”，无法告别一切的俗世尘缘，到清幽阴冷的道观里，或者到青灯古刹旁了此一生，但是白石却用自己的一生演绎了这个“空”字的神韵，有太多的情感被灌入到“空”的涵义中，它可以是佛家的清静，可以是道家的洒脱，可以是拈花微笑的大智慧，也可以是天人合一的人生理想。总之白石之“空”，又怎是一个“空”字可以道尽的呢！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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