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生 1、立夏后下了几次雨,蝉就响了。
先是“麦吱”,然后是“知了”,再是“得乐”,最后是“乌有哇”。麦吱是一种体型较小的蝉,比知了小很多,也比知了出得早。麦子熟了的时候,麦吱便出来了,趴在柳树叶中,一枝独秀地鸣叫着,提醒人们盛夏就要来临了。
麦子收完,农民便接着忙嗮场。又下过一两场雨,知了便出来了。知了是蝉族里的一支大军,数量多,叫声亮。小时候,记得盛夏的中午,村子里的蝉鸣简直可以用“如雷贯耳、压倒一切,”来形容。晌午天,又闷又热,人家房前屋后的柳树上、杨树上、槐树上、香椿上、大叶楸上、梧桐树上……..一丝风也没有,只有蝉鸣。蝉鸣声比赛似的,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好像在村子上空织成一张巨大的蝉鸣的网,把村子牢牢罩住。
在知了叫得正兴时,得乐出世了。它的鸣叫夹在知了单调的呜呜声里,格外悦耳:“得——乐!得——乐!得——乐—-”。得乐的体型也比知了小,但比麦吱要大一点。比起知了,它们的数量也很少。在知了铺天盖地的叫声里,得乐的叫声好像是一个另类,显得那么的独立而出格。
乌有哇是在立秋前后,蝉族日趋衰落、快到末日的时候才出来的。那时,天也有些转凉了。“乌有乌有——哇!乌有乌有——哇!”一声声哀怨而单调的鸣叫,的确让人觉得有点凄凉。可不是嘛,秋天来了,一场秋雨凉似一场。蝉的末日真的快到了。
2、
小时候,我有一个同位的同学叫金红,是一个很朴实文静的女孩,长得白净,只是嘴巴大点,平日很爱笑。记得她曾给我讲过这样一个关于蝉的故事。她讲,麦吱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子,被先来的知了娶去为妻,两个幸福地生活着,很美满。后来又来了一个大力士——得乐,它把知了的妻子麦吱抢去了,所以,它总是欢快地唱着得意的歌:“得——乐,得——乐……”而知了只有呜呜悲哭的份。乌有哇是一个迟到者,它什么都没捞到,所以只有悲哀地抱怨:“无有无有——哇!”
我曾懵懂且又好奇地问她:“你讲的这些是真的吗?”她说:“不知道,我是听妈妈这样讲的,妈妈说,她小时候是听姥姥这样讲的。”金红的爸爸在外地工作,她妈妈是爸爸从外地娶回的媳妇。好像是鲁南什么地方的。
记得儿时,我们乡下孩子有一个很有趣的事,就是抠“老猴”。我们这儿把“知了猴”也叫“老猴”。盛夏,每下过一场雨,树根下的地面上,就会现出几个藏老猴的洞眼,小手指头那么粗,傍晚时分洞眼最多。用手指旋进去一抠,洞眼立马扩大,露出泥色老猴的两只乌黑的豆眼。有时洞眼太深,就需插进一个草棍,让老猴抓住草棍,然后慢慢把它牵出。一般,从傍晚到吃晚饭前,能抠十几只老猴。用小桶盛着,回来放到柜子上,再用米箩盖住。第二天,老猴便变成了知了,老猴皮停在柜子上,变出的知了都爬到了反扣的箩底上。
早晨做饭的时候,母亲便把知了放到锅灶里烧熟,然后,扒出来吹吹灰再给我。每次,我咀嚼着烧熟的知了,满口喷香,很是享受。那时农家不舍得油,所以蝉一般不炸了吃,多数是放锅灶里烧。
3、
夏天的晚上,我有时还会跟着父亲或较大的孩子,提着马灯去照蝉。提着灯来到田间的路上,把马灯放在路中间,然后用力摇晃路旁的树。树上的蝉就会叫着寻光而来,落到马灯旁边,扑着翅膀乱叫乱跌。这时,你就可以提着书包满地捡捉。捉完一棵树再去摇另一棵树。一夜间,如果顺利的话可以捉到几十只,装书包里有半书包那么多。然后,背着呜呜蝉鸣的书包回家,很有收获的得意。那年代,因村里用灯捉蝉者大有人在,所以想每夜都有不菲的收获也是不可能的。我们一般都是每隔几天才去自己选定的区域照一次,那样比较把握些。照了许多蝉回来后,放锅灶里烧装不下。这时母亲也会大方一次,舀小许花生油抹锅上,然后把蝉放锅里干烙一下。烙好的蝉都盛在一个小盆里,每顿饭母亲便会拿出几个,一家人就蘸了盐水当菜吃。
记得有一天上学,班空,我把头天夜里照蝉的收获讲给同学听,我同位金红并没像其他同学那样一脸的羡慕,而是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对我说:“你们每次都杀死那么多生灵,不想想这样好吗?我妈妈说人不可以过度杀生的。”哦?在这以前我从没往这方面想,而那天,突然听她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发懵,也不知自己捉那么多蝉是好事还是坏事。记得当时,我好像也想了一会儿,然后才对她说:“好像我爹和我妈只嘱咐我不要伤害燕子,说燕子是益虫;也不能伤害喜鹊,喜鹊报喜,是吉鸟。可并没说蝉呀。我捉蝉,有时爹还和我一起去呢。”听我这样说,她再没话了。停了一会儿我便问她:“你妈妈说不可以吃蝉吗?”她说:“我妈没说,是我根据她平日说的话,自己猜想的。”我又问她:“你家不吃猪肉吗?”她说“吃。”我说:“听村里王二爷讲,从前的和尚不杀生,他们也不吃猪肉的。”她说:“我们家是吃猪肉的,我吃,爸爸、妈妈、哥哥都吃。”我又说:“大人没告诉我不能捉蝉,可能蝉不属于益虫吧?再说,反正蝉的寿命也短。听大人讲,就是我们不捉了烧着吃,它最多也活不过一个月的。”听完我的话,她深思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也许吧。”
乡下还有一个捉蝉的方法,就是用面筋粘。将面筋缠于长竹竿的顶端,在中午蝉鸣最旺时,去街头的树上寻找着粘。用这个方法,首先得眼力劲好,树也不能太高,最宜不高不矮的树,那样的树,树叶间趴伏的蝉也比较多。父亲白天要去田里干活,中午还要睡午觉,所以父亲一般不用面筋粘蝉。倒是我长大后,每逢星期天,干完了应干的家务活,便常用竹竿挑着面筋沿街粘蝉。
其实,儿时和金红谈的那个话题,我好像到今天也没想明白,每年捉那么多蝉,能像渔民捕鱼一样吗?到底算不算杀生呢?是在干坏事呢?还是在做好事?
4、
说起和蝉有关的故事,在我记忆里的确有一桩,几十年了都不曾忘记。那是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的一个星期天。那天下午,我和几个男女同学到村东的中学大院去玩。见到校院里所有教室都锁门了,唯独联中部的一间教室没有挂锁。我们走过去一看,见第一排课桌间,有一位女老师正坐在那儿写东西。这位女老师我们认识,她是联中七年级的语文老师,姓周。周老师当年大约有三十几岁,全校都知道她是一个不曾嫁人的老姑娘。听村里熟识她的大人说,她是一个大学生,本来应该留在县城的师范教学,也不知什么原因就沦落到这个乡村的联中了。
周老师是一个文雅的知性女人,戴个眼镜,平日说话都是慢声细语的。那天,她见我们立在门外,就主动邀我们进屋。并温柔地问我们是哪个班的。我们一一告诉了她。又说了几句话后,金红便问她:“周老师,您怎么星期天还来学校呢?”周老师迟疑了一下,脸有难色,可最后还是说了:“今天,上级让我在这儿写检查。”“为什么要写检查呢?”我们跟着问。周老师悲伤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还小,跟你么说了也不懂。”记得我上一二年级时正是文革时期,虽然上面已经限停了武斗,但,对有问题的人实行隔离审查还是常有的事。那天,周老师还告诉我们,其实有两个老师看管她,是刚才被人叫去有事了。另,她早晨和中午两顿饭没吃了,现在很饿。说着眼睛就湿润了,竟流下泪来。我们几个同学一看老师哭了,有些慌张,不知咋办才好。忽然,我想起自己兜里临出门时装了四只熟蝉,连忙从衣兜里掏出装蝉的纸袋递给周老师,说:“老师您吃这个。”周老师先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过纸袋,说了声:“谢谢你,小同学!”然后,从纸袋里拿出一只熟蝉迅速填进嘴里,飞快地咀嚼了几下就咽到肚里了,接着又拿出第二只,也是几口就下肚了。然后,第三只…….我记得第二只蝉上还有半块翅膀,周老师也没顾得摘净,就放嘴里了。她本是一个挺文雅的人,平日是不会有这种吃相的,可见真是饿极了。看着周老师吃蝉的样子,我见金红的眼圈红红的。她也从自己兜里掏出两块奶糖,递给了周老师。周老师双手接过糖,又流下了眼泪。金红也跟着哭了。
5、
后来、周老师调走了,今天是不是还健在?我没有她的消息。好像听人说,她终生未嫁,如果今天还在世的话,也应该是八十几岁的耄耋老人了。
金红则是在我们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转学去她爸工作的地方了,她们全家都迁去了。我们从此再也没有了联系。记得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平日很爱帮助同学的,好像从没和人吵过架。如今的我,可能是年岁渐大的缘故,每到夏天,听着蝉鸣,便会想起儿时的一些往事,也会想到她,想起我们曾谈论的一些话题,特别是关于捉蝉的话题。
作者简介:
陆玉生,男,山东省烟台市蓬莱区人。中共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烟台市诗词学会理事、烟台市楹联家协会理事、烟台市作家协会会员、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编委,蓬莱区楹联诗词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楹联、诗词、散文等作品散见于《诗刊》《光明日报》《齐鲁晚报》《央视网》《中华楹联报》《烟台晚报》《烟台诗词》《今日蓬莱》《今日芝罘》等各地报刊。时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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