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在这个“内卷”、竞争越来越激烈的时代,父母对育儿的担忧和不安似乎总是无法避免的,只是因轻重程度不同而有所差异而已。
我们不需要去培训机构或是中小学调查才能知道,单是自己周围的人随便谈一谈,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整个社会教育氛围的紧张与焦灼。从孩子出生后起,为将来更长久的竞争所做的准备就已经开始,什么时候开始学习英语、加减与认字?几岁应该上绘画班?为孩子报哪一门乐器?围棋、篮球与舞蹈,哪一个会在将来更有用?拼乐高是不是也该训练,以求更多地“开发智力”,玩彩泥是不是也要在专门的老师的指导下进行,这样会有更明显的“美术效果”?
我们当然不能苛求为人父母者在这样的社会竞争压力下,还能始终保持自身的坚持与淡定,因为我们都感觉自己是出于爱、出于对孩子未来的担忧,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迫不及待或被裹挟着将孩子推入这场生存的大赛,以期他们在将来能够拥有幸福的人生。我们太害怕他们失败了。只是当我们开始这样不停追逐的时候,似乎便很容易忽略掉这其中可能存在的悖论:我们牺牲掉孩子童年最重要的欢乐与闲暇,去追求眼前最近的“实用”与“效果”,却又希望他们在未来能够拥有快乐的能力。
不存在完美的育儿。我们都是在磕磕绊绊摸爬滚打的途中。问题并不需要等到孩子长大,在我们一边推搡一边奔跑的路上,就已经开始层出不穷。但孩子的问题真的都是问题吗?有时候,也许需要我们稍微“扛一扛”,把心放得“大”一些,把社会传递过来的压力,不那么完全地加到孩子身上。我们很多时候需要做的,可能只是不要忘记自己做小孩子时候的感受,那也许可以使我们真的俯下身来,真正开始对孩子的倾听与理解。李峥嵘的《孩子的问题是问题吗》是这样一本试着与大人沟通的书,“无论多么担忧,无论多么爱,我们不能把自己未曾实现的理想和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因为我们是这样相互独立的生命,原该有各自的路途与梦想。
《孩子的问题是问题吗》,李峥嵘著,中国工人出版社2020年7月版
撰文|姜妍
孩子的问题是问题吗?
阅读《孩子的问题是问题吗》这本书的时候,我数次想起了另一本和一个孩子的成长有着些许关联的书——《学飞的盟盟》。两本书乍看似乎并无相似之处,前者是亲子专栏作家李峥嵘回答的与养育孩子有关的各种常见却不那么容易找到标准答案(事实上本就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后者是中国台湾作家朱天心老师笔下自己孩子谢海盟幼时的成长轶事,为何我要将这两本书关联起来呢,这个后面再来说。
先说《孩子的问题是问题吗》里各种“刁钻”的问题,从小朋友渐渐长大还是很黏父母到孩子不喜欢执行计划里的内容,从家里的小学生不爱阅读到作为父母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乎每读到一个问题,我都下意识地先问问自己会怎样回答。遗憾的是,这里面绝大部分问题我读到时都是两眼一抹黑,大脑一片空白。既然自己想不明白,就接着往下看作者的回答,我发现峥嵘居然可以洋洋洒洒讲出这么多温柔幽默的话语,这些回答没有一句试图教育父母或是孩子,“你应该如何如何”,而是带着贴近、包容、理解的心,引领着想象中的读者一步步前行。
能回答出这些问题,得益于峥嵘本身的职业经历。她曾经做过语文老师,知道怎么样与孩子打交道。而她更长久、更重要的职业经历则是一位媒体中的阅读板块编辑,常年大量的阅读积累,让她吸纳了许多相关的知识与观念,她把这些阅读经验吸纳后重新思考,然后变成文字回馈给读者。
作为一个没有小孩并且也不打算在这段人生旅程中养育小朋友的人,我依然能够通过书中的这些提问感受到现代为人父母的紧张感与焦虑感。我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评价这样的一种普遍存在的育儿压力,如果我也是一位母亲的话,我可能只会更加被现实拖着一路担心与焦虑。担心孩子会不会输在起跑线,担心他或者她太平庸,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多不够好……不需要在这本书里找这样的焦虑型父母,抬起头看看自己的身边,已经有太多太多因为抚育孩子而“失去自我”的家长了。尤其是女性朋友们,这当然和育儿压力依然还是更多被施加在女性身上有关。你没有办法和这些朋友说“放轻松”,因为你知道这并没有用,在这样一个充满着紧张感竞争压力的时代,在很多人眼中,放松可能意味着落后。而人生某个阶段一旦开始落后,可能在很多人眼中就意味着未来的“失败”。
守护儿童的纯粹与真纯
我不想去讨论什么是成功什么是失败,这个哲学命题讨论起来颇占篇幅,且也很难真的说服焦虑型的父母们。但另外一方面,我也开心,这个时代依然有峥嵘这样“心大”的母亲,一如二三十年前的台湾地区也有位“心很大”的妈妈叫朱天心。
《学飞的盟盟》,朱天心/著,谢海盟/绘,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中国台湾地区和大陆的城市化进程有着一定的时间差,在天心老师育儿的时间段,正是台湾开始经济起飞、为人父母的拼命想把子女送入名校、各种补习班课外班排满满的初始阶段。但这位妈妈有些特别,小学选了家门口最普通的学校,还不时拉着小朋友请假旷课一起逛动物园,放学回家并不着急催促孩子写作业,总是劝对方先好好玩耍,补习班课外班那是没有的,虽然多年后看着孩子幼年时的画作也会偶尔暗自发问,是不是有可能耽误了对方的绘画才能。当然选择看似“放养式”的教育方式,就得有承担后果的能力。谢海盟因为大量阅读看似无用的课外书,一度学习成绩并不好,做母亲的也就听之任之。反倒是当孩子的坐不住了,升学考试前一年开始发力,然后才发现那些年读过的课外书并非真的无用,她对知识的理解能力远远超过了教科书的要求,一发力一路就不可收拾,不费力考入北一女(台北市立第一女子高级中学),后来又进入台湾政治大学。但是比起这些表面的附加光环,作为母亲的朱天心,可能最欣慰的还是海盟回顾幼年时的成长经历,对母亲说的那句“此生无憾”吧。
朱天心、唐诺夫妇和幼时的谢海盟
无独有偶,在北京也有一位类似的母亲,那就是峥嵘,得益于工作一定程度上的自由性,她一向亲力亲为,自己带孩子,没有把责任和压力转嫁到上一代老人身上。她家的小朋友没有上过幼儿园,有时候跟着她在书店里泡一天,有时候是在公园里撒一天欢;她也没急着教给小孩读书写字,刚上小学的时候,孩子还没学认字,这在很多父母眼中是不可想象的。可我们朋友间每次看到峥嵘小孩在学校里造出来的句子,都会赞叹那里面的童真和纯净,这其实是我们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东西,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好像很多人都慢慢把它搞丢了。幸运的是,我在峥嵘的小孩身上看得到它,在峥嵘的身上也依然看得到。当然,有勇气让孩子不走大多数人走的那条路的母亲,内心还得多一份从容。得不遵从于某种社会既定的规则,并且愿意承担因此产生的一切结果。
养育孩子的过程,也是自我内在状态的一种折射
《孩子的问题是问题吗》是一本育儿书吗?是也不是。与其说这是一本告诉家长如何教导孩子的书,倒不如说这是一本试着和成年人沟通,怎么找回我们孩提时代都拥有过的那份纯粹的质感的书。养育孩子的过程,也是自我内在状态的一种折射,如果你只相信单一的价值观和对所谓“成功”二字的理解,那么这一定也会投射在教养下一代的方式中。
比如有父母会担心孩子不去看学校里指定的课外书目,峥嵘就耐心地告诉,“世界上没有什么一定要读的书,其实读什么书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一起交流,分享生命的每一个时刻。”比如有妈妈提出来孩子在成长过程里喜欢要挟家长,假如不满足孩子的要求,孩子就会说自己更喜欢家里的其他大人。峥嵘分析说,这也是孩子日常从家长身上接收到的信号的反射。如果孩子得到的爱,不是完全的接纳和包容,而是掺杂了很多的要挟、条件、施舍,那么当孩子有情绪的时候,也许就会有意无意地把他从大人那里得到的表达方式反馈出来。
在书中,峥嵘一再强调,无论多么担忧,无论多么爱,我们不能把自己未曾实现的理想和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因为我们的路只能我们自己去走,孩子也必将独自前行。解除焦虑的能力就在我们自己身上,唯有开放的观念、温和坚定的信念,才能获得自由的力量。她努力想要告诉家长的,是每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需要被尊重,被平等对待,需要包容和耐心,还需要不要随意替他们设定某个假象的理想结局。如纪伯伦诗中所言——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每个孩子来到这世间,都是不同的种子,在没有最后长成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变成什么样的参天大树,但不用太着急为他们修剪枝桠,给他们足够的阳光空气和水,说不定若干年后,收获的会是意外的惊喜呢。我记得天心老师常说,幼时父母对她们三姐妹的要求无非是,不可以撒谎不可以讲脏话,其他都放养着来。如今收获了两个华语文坛重要的作家,其实是包赚不赔啦。希望峥嵘的这本书,也能让一些习惯紧张焦虑的父母们稍稍松下来,好好呵护孩子的纯真,找回自己童年时的纯粹和纯净。
朱西甯、刘慕沙一家,左起:朱天衣、刘慕沙、朱西甯、朱天文、朱天心
作者|姜妍
编辑|石延平
校对|李世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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