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花,也有力量感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隗延章

本文首发于总第845期《中国新闻周刊》

以“女孩”为主题和对象的摄影作品,罗洋已经拍摄了10年。她解释拍摄女孩的原因,“我喜欢拍摄和自己有关的内容,我是女孩,不同女孩之间的情绪是共通的,拍摄女孩可以表达我的情绪。”

这10年间,她见证着女孩们的成长与变化。

“中国的女孩可以这样吗?”

2015年冬天,罗洋有些迷茫。两三个月来,她推掉商业拍摄的邀约,很少和朋友联络,多数时间一个人待在北京鼓楼附近的家中。

她是一名摄影师。她拍摄的照片分为两类,一类被她自己视为作品,这些照片是她独立拍摄的充满个性的女孩。罗洋说,这些照片是“对她们(女孩们)的生活,特别是她们的精神世界的一种演绎”。而另一类照片是为了谋生而拍摄的。这些照片大多供给时尚杂志,审美风格以杂志的要求为主。这占据了她很多时间,她少有时间去拍摄自己视为作品的照片。“2015年实在不想再拍商业的东西了,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罗洋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罗洋正为生活和艺术的平衡困扰时,她接到了一个德国画廊的邀约。2016年初,鼓楼大街一家咖啡馆中,罗洋与对方用视频聊了一个小时。对方很喜欢她的作品,在罗洋的照片中,她见到了以往很少见到的中国女性形象。视频聊天结束以后,对方发给罗洋一份合同,约定了接下来的影展计划。其中最近的一次影展是在2016年5月。

2016年5月,罗洋的个展《女孩们》在德国柏林市中心一间60平方米的展厅展出。现场围满惊讶的观众。其中一位男士指着罗洋的一张照片问她“这是真的吗?中国的女孩可以这样吗?”这张照片中,一位女孩穿着一条半透明的短裤,站在公路上,一辆三轮车在女孩背后飞驰而过。

“可能很多西方人对中国女孩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一种传统的,保守的不是特别有个性的形象。”罗洋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这次展出前后,罗洋接到了包括德国《明镜》杂志和英国BBC在内的40余家媒体采访请求。 “(这些关注)会给我一个动力,让我觉得做这个事情(独立摄影)既有兴趣,也可以养活我自己。”

柏林展览结束以后,罗洋回到国内,自己安排了一系列拍摄计划。2016年六七月,她拍摄的一组重要作品是王嫣芸的照片。这些照片包含王嫣芸怀孕,以及男朋友为王嫣芸理发的场景。罗洋记得,拍摄理发照片时,她与王嫣芸默契得觉得应该裸体拍照。于是,照片呈现的是,在王嫣芸的家中,王嫣芸和男友赤裸身体,男友为她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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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照片传至网络,网友的评价多是“很有爱”。这种评价,与王嫣芸成为话题人物的2010年末截然不同。那时,王嫣芸19岁,以苏紫紫的名字,因“人体模特事件”遭受网络暴力。

另一组重要作品是“烧伤女孩”周岩的照片。周岩曾是安徽省肥东县的高中生,2011年,16岁的周岩在家中被同学陶汝坤泼油纵火烧成重伤,引发广泛关注。罗洋计划拍摄一组残疾女孩的照片,恰好王嫣芸认识周岩,带罗洋去看望她。去之前,罗洋担忧周岩状态不好。但在医院见到周岩时,“发现她有很纯真的一面,眼睛很美,像停留在她被烧伤的16岁。”

拍摄前,罗洋担心,在周岩烧伤严重的情况下,自己是否能拍出美好的那一面。最终拍摄地点选在王嫣芸的工作室。在罗洋的记忆中,那天阳光很好,周岩坐在窗户旁边的桌子上,一束阳光照在她脸上,“屋子里特别安静, 那一瞬间她就像天使一样”。罗洋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90后女孩的生活束缚更少”

除了王嫣芸和周岩这样的话题人物,在2016年的六七月间,罗洋还拍摄了很多普通女孩的照片。2007年,罗洋最初接触摄影时,拍摄的照片大多是80后女孩,而这一次,她拍摄的女孩大多是9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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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洋的眼中,相比80后女孩,90后女孩生活束缚更少。比如她早年拍摄80后女孩的时候,鲜有女孩会接受裸体。而拍摄90后女孩时,一些氛围合适的场景,女孩甚至会主动提出脱下衣服,展现自己的身体。

此外,她发现90后的父母也更加开明。一位女孩,在背部文了“及时行乐”四个字,女孩的妈妈看到以后,表示自己也想文身。另一位女孩是双性恋,她的父母接受了她的性取向。

对待职业方面,90后女孩的选择范围也更广。罗洋看来,这得益于互联网的普及。“互联网让很多女孩更容易成为自由职业者。比如我拍摄的女孩中有很多网红,她们通过网络卖一些服装,以及自己设计的小玩意。”罗洋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2016年的一整年,罗洋几乎都是在个展和拍摄中度过的。年末的时候,她发现,这一年虽然在做喜欢的艺术,但在经济上,依然难以靠拍摄艺术类照片谋生。

于是,2017年初,罗洋又重新开始接下一些商业拍摄。2017年3月,法国杂志《大都市》的中文版邀请罗洋为演员春夏拍摄了一组照片。相比罗洋此前的合作对象,这本杂志很尊重罗洋的拍摄风格。最终拍摄的照片中,有一张是春夏弓着身体,躺在红色地面上,面前放着半个破碎的西瓜。

这组照片很受欢迎,为罗洋带来了很多拍摄邀约。这些邀约中,对方大多希望罗洋按照她自己的风格拍摄,相比此前,罗洋在表达自己的审美时有了更多的空间。

这背后有罗洋个人际遇的原因,也有时尚产业对女性形象审美口味的变迁。在罗洋的印象中,她在2010年左右给时尚杂志拍摄明星照片时,会打很硬的光,要求明星凹造型,拍摄的照片“看起来很时髦,其实有些做作”。而这几年,时尚杂志的照片越来越风格化,会找一些艺术家进行拍摄,明星的造型也更加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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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女孩

与此同时,罗洋继续拍她想拍的女孩。此前,她拍摄的女孩多集中在北京和上海。2017年,她打算去拍摄一些生活在不同地域的姑娘。执行这项计划之前,她有一些担心,在她的想象中“小城市可能没有太多那种很酷、有趣的女孩”。

事实与罗洋想象的不同。在青海玉树,罗洋拍摄了一位名为格莱措毛的藏族女孩。这位女孩是一名英语教师,留着短发,会自己设计服装,希望以后能去纽约学习服装设计,将藏族服装带到世界舞台。

在罗洋看来,相比与北上广的女孩,这些小城市的女孩,受到的限制会比较多。这些限制更多是与当地文化、父母的观念有关。

而这种限制与观念冲突,颇像罗洋小时候生活的环境。

罗洋上世纪80年代生于辽宁省铁岭市。现在和她一起长大的女孩,大多已经结婚、生子。让她印象最深的是自己的两个表姐,在结婚之前,这两个表姐会打扮得光彩照人,而在婚后则无暇顾及形象,“一种特别日常的家庭生活的样子,我对这个东西很敏感,觉得很伤感。”

这种女孩特有的转变,颇为贴合罗洋在《女孩们》个展中的一段叙述:“她们的世界是一个受年龄制约的世界,一旦离开了就很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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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洋的印象中,小时能接触到的与艺术相关的内容很少。她对影像最初的兴趣,源于电影。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蔡明亮执导的《爱情万岁》结尾的部分,那是一个7分钟的长镜头:镜头中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一直在哭泣。“剧情我都忘记了,但对哭泣印象特别深。当时大陆的影片,很少能见到这种很艺术化、很真实的场景,让我很惊讶”。罗洋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后来,罗洋去了鲁迅美术学院视觉传达专业读书。大二时开始拍照。由于身处女生远多于男生的艺术类院校,她很快便将镜头对准身边的女孩。最初,她拍摄一些女孩的局部细节,比如女孩的衣角、头发。一段时间以后,她觉得找到了自己拍照的方向。其中一张她比较喜欢的作品的照片是:一个女孩穿着短裤和彩色的袜子躺在地上,旁边有一个鱼缸,女孩手中拿着一个渔网。

与此同时,罗洋开始在一个名为Photoyard的摄影网站上发布作品。在这个网站上,有时她的作品会被推荐至首页,让她获得了最初的鼓励。同时,她在网站上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与他们交流,会让你的拍摄视野更加广阔。”罗洋说。而在网络上发表作品,也为她带来了第一场展览的机会,并且获得了第一份媒体摄影师的工作。

10年前,罗洋注册Photoyard网站时,为自己起的网名叫“大力花”,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解释“大力花”的含义,“一朵力气很大的花。女人是花,但我希望有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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