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时候天就变凉了,晚上的时候,院子里的白菜叶子上就会慢慢结上一层霜,月亮照在白菜叶上,白菜的绿色就定格下来,那样的绿色里有一种冰凉的感觉。你很想把白菜搬到你家炕头上捂一捂,你家的炕头很热乎,你很喜欢把肚皮贴到炕头上烙一烙,炕头的热气会通过你的肚皮一点点渗透到肠子里,你能感受到晚饭吃的茄子在肠子里慢慢变热。一起变热的还有你喝进肚子里的凉水,凉水变成热水,热水变成热气,热气变成一个屁,“噗”地一声放出来。
再干脆的屁也没有蛐蛐儿的叫声那样响亮,一个屁放出来,很少会再放第二个屁——除非那天吃得豆子太多了。而蛐蛐儿的叫声却是一声接着一声,“口瞿(qū)——口瞿——”,有时候一声叫得很长,很缓慢,有时候却叫得很短促,更多的时候是两三声两三声那么连着叫,叫得你的耳朵都跟着一直鸣叫。蛐蛐的叫声在冰凉的秋夜显得那么清亮,像是在呼唤什么。
你悄悄爬出被窝,披上一件小衣服,拿着手电筒小心地走到外屋门旁的墙角。爸爸妈妈以为你起夜了,其实你想看蛐蛐怎么叫。你知道公鸡怎么叫,公鸡是站在你家东边的小矮墙头扯着脖子对着天高昂地叫,有时候脖子上还会抖落一两根鸡毛;你也知道狗是怎么叫,你家的黑狗是张开大嘴对着人愤怒地叫,你想不明白它合上嘴时怎么就咬不到舌头;可是,蛐蛐儿是怎么叫的呢?竟然能叫出像春天的时候你用小柳条做的小叫叫儿那样清脆的声音,你想要趁着它叫的时候好好看一看。
这只蛐蛐儿就躲在墙角的缝隙里,你摸黑顺着叫声一点一点走近它。和它应和着叫的还有外面墙根儿底下的蛐蛐儿,那里大概还有两三只。不过,你想着大概所有的蛐蛐儿都是一样叫的,因为它们的声音都差不多,你看清楚这一只,就知道所有的蛐蛐儿是怎么叫的了。
晚上的空气真的凉了,从门缝里挤进的凉风吹到你的腿上,也吹到了你的肚皮上,你好不容易捂热的肠子里的茄子又变凉了。不过,没有关系,你顾不上这些。你的右手里捏着手电筒,手电筒还没有打开,你怕蛐蛐儿见到亮光会停止鸣叫。你悄没声地蹲下身来,大腿和小腿接触的时候凉得有些发痒,你用左手轻轻地挠了挠大腿,眼睛还是盯着墙角的缝隙。借着月光,你看见那里有一个小黑点,像手指甲那么大,你知道那一定是鸣叫的蛐蛐儿。
你慢慢地用手电筒对着它,慢慢地把手电筒打开,就在一束光照在缝隙的那一刻,你真切地看见了它,它的后腿和翅膀颤抖了一下就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你也一动不动,手电筒的光就停在那里,像动画片里的追光灯打在猫和老鼠的身上一样。此时,你眼前的这只蛐蛐儿就是动画片里的主角,它是那么可爱。
蛐蛐儿不动的时候声音就停止了,你也停止了。你可不想让蛐蛐儿知道有个小孩儿在注视着它,所以你要让蛐蛐儿以为这束光是突然亮起来的,不是为了看它怎么叫才亮的,否则它就会被吓跑的。
就这样停止了好一会儿,你们谁都没有动。你又把手电筒关掉了,你的眼前马上变黑了,像蛐蛐儿身体那么黑。你没有站起来,好戏还在后面呢,你要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你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便还借着月光看蛐蛐儿——它没有被吓跑,它又开始叫了起来,应和着屋外面的蛐蛐儿叫。
你又推了一下手电筒的开关,蛐蛐儿的后腿和翅膀又颤抖了一下停下来——它又没有声音了。你不由得想笑,笑声刚到嘴边,被你闭紧的双唇拦了回去,可是你的脸上分明有了一种窃喜,你猜到了蛐蛐儿一定是靠着后腿和翅膀的抖动来发出声音的,这倒和蚂蚱的叫法有点像,和公鸡和黑狗完全不一样,难怪蛐蛐儿的身边会有一点细碎的尘土,原来是它鸣叫的附属品。
你再一次关掉了手电筒,悄悄地挪了挪蹲得发麻的双腿,你摸到你的腿上被风吹出了鸡皮疙瘩,你很想知道蛐蛐儿的后腿上有没有被吹出鸡皮疙瘩来,被吹出鸡皮疙瘩的蛐蛐儿是不是叫声就沙哑了呢?
你又听到了蛐蛐儿的鸣叫,你撅起小嘴也学着它叫,它听到你的叫声又停下了。你以为它被吓跑了,就推亮了手电筒看。它没跑,它还是伏在那里,一动不动,晃动着两条触角,像是在探察什么情报。这一次你没有把手电筒关掉,就这样一直照着它。过了很久,它又开始叫了,两条后腿快速地抖动着,翅膀也快速地抖动着,“口瞿——口瞿——”的叫声就来自那里!你也学着它推动着蹲下的双腿,可是你发不出什么声音,倒是又放了一个屁。
这个屁不但吓跑了蛐蛐儿,也吵醒了你爸爸。你爸爸在屋里炕上问你干什么还不睡觉,你马上站起来跑回屋里,关上手电筒就钻进了被窝。你没有理睬你爸爸,不睡觉又怎么样?蛐蛐儿不是也不睡觉吗?不但不睡觉,还一个劲儿的鸣叫,哈哈!你想到这里的时候,你笑了出来。不过,你又马上止住了笑,你还不想把不睡觉时的重大发现告诉任何人。
爸爸的鼾声又起来了,随着鼾声起来的还有蛐蛐儿的叫声。
你趴在被窝里往外屋看,你想借着月光看看那只蛐蛐儿回没回来,你侧过耳朵细听是不是那只蛐蛐儿发出的声音,你想着夜风千万不要把蛐蛐儿的腿吹出鸡皮疙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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