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至今还记得王庆坨小镇热闹的场面,“90%的工厂都在做共享单车,每天的出货量达一万多辆”,那可能是小镇自行车人最美好的时光。
从天津出发,沿津霸快线向西行驶约三十公里,一座面积仅为55平方公里的小镇映入眼帘。南北走向的主街道两旁各类自行车门店镶嵌其中,从主街道向两侧延伸,一条条羊场小道似乎与中国最普通的乡村并无不同。可沿着小道往深处走,一家紧挨一家的自行车工厂仿佛让人置身自行车的世界。
2016年下半年以来,共享单车如燎原之势席卷神州大地,这座拥有超过500家民营自行车中小企业的津西小镇便与共享单车的命运紧紧地绑定在了一起。
潮水涌起时,王庆坨小镇也成为了风口上的“那只猪”,曾经有一段时间,共享单车的订单被当地一部分厂商视为可以赚大钱的生意。
而在潮水退却后,一些王庆坨人依旧能从跌落云端的共享单车中觅得商机。曾经从这里运出去的共享单车,如今又经各种渠道回到小镇之上,这成了部分小镇人新的生意经。
“还不如老老实实做内销生意”
李师傅在当地的一家自行车工厂做保安,闲暇时间,利用手中的三蹦子挣一些外快。在他眼中,现在王庆坨的人流量比起去年七八月份少了一半以上,这与小镇上共享单车订单量的减少是分不开的。
作为土生土长的小镇人,王军的观察与李师傅略有不同。在他看来,小镇现在人流量下降是事实,不过一部分原因却在于冬季本来就是自行车淡季,但他也强调共享单车的火爆的确给小镇带来了极大的人流量。
放眼小镇,从未在这里投放的共享单车,却成了与小镇人拉近距离的最好话题。在他们模糊的印象里,很少有人能准确说出哪家工厂因为共享单车而倒闭。但却普遍提到一个现象,“如今小镇上做共享单车的厂子已经不多了”。一度给小镇带来繁荣和希望的共享单车,如今也早已不再被视为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
刘伟在小镇上拥有一家自己的自行车工厂。2016年春节前后,刘伟发现当地一家叫做马锐士的小厂正在生产一种黄颜色的自行车。刘伟当时并不知道,这就是如今遍布全球20个国家的ofo小黄车。
“他们厂房里,堆满了小黄车,我当时就想如果我能接到这种单子,那不就发财了吗?”刘伟说道。在他的印象,马锐士是当地第一家生产共享的工厂,“他们真的赚到钱了”。
如同发现宝藏一般,刘伟开始利用各种渠道希望能与ofo小黄车搭上关系。2017年6月,经过多方努力,刘伟终于如愿联系到了ofo工作人员,第一批5万辆的订单也随之敲定。可刘伟并不能接受对方“出现任何质量问题需要厂商承担责任”的要求,5万辆订单也不了了之。
就在不久后,形势的发展完全出乎刘伟的意料。北京、上海、深圳等地出台禁止新增共享单车投放的政令。至此,共享单车再也不能无序的大规模投放。这种政策效应传导到小镇上,自然也带来了订单量的下降。而酷骑、小蓝等单车品牌的倒下更加剧了当地共享单车生产厂家的危机。“小镇上的一些工厂就是因为共享单车库存的积压而倒闭的”。李师傅说道。
谈起那些被共享单车套住的厂子,如今的刘伟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算他们倒霉”。而当亿欧问及现在是否还想做共享单车的生意时,“风险太大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内销生意。”他回答到。
如今,那家一度让刘伟羡慕的马锐士早已更名换姓,甚至更换了原先的场地,共享单车的生意对它来说也已经成了过去时。进的时机得当,退的又恰到好处,相比那些依旧在共享单车牢笼里苦苦挣扎的自行车生产厂商,马锐士无疑是幸运的。
无奈的供应商们
“某共享单车品牌的确有拖欠当地供应商账款的现象。”有当地业内人士向亿欧透露。他表示,其所了解到的至少有四五家供应商的账款被拖欠。
“刚开始接此共享单车品牌订单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现金操作,随后账期开始慢慢延长,去年国庆节之后就有拖欠账款的苗头了,好多本该月结的账款就开始往后拖了。”他说到。
其中,一位该共享单车品牌的供应商透露,目前仍有两百多万的账款被拖欠。据了解,最高峰时,这位供应商曾有四条生产厂线为对方提供自行车零部件的生产,可如今他已经不再接该共享单车品牌的订单,转而为另一家订单量相对较稳定的共享单车运营商服务。
针对爆料人所言,亿欧随后尝试联系更多的供应商进一步确认该共享单车品牌是否在存在大规模拖欠账款的现象,但对方一方面出于担心被资本催的有些“虚胖”的庞然大物真的倒塌,从而导致账款真的要不回来了,另一方面考虑到以后还有接共享单车生意的可能,均拒绝透露更多关于甲方欠款的信息。
不过此前有媒体引用匿名供应商报道称,该共享单车品牌拖欠账款预计在“7-8亿”左右,原本应该1-2个月的账期,现在被调整到3-4个月。“为了缓解资金压力,该共享单车品牌已与供应商之间已经开始引入第三方担保公司”。
针对此,该共享单车品牌也曾向外界回应,目前账期处于正常状态,并不存在拖欠现象。而究竟真相如何,只有局中人才能知晓。不过由于其迟迟没有度外宣布新一轮的融资,这样的一纸回应似乎很难打消外界的疑虑。
小镇人的新生意
2017年6月13日,悟空单车对外宣布,由于公司战略发生调整,自2017年6月起将正式终止对悟空单车提供支持服务,退出共享单车市场。
共享单车在经历一年的狂飙突进之后,悟空单车成为了风口上跌落的第一只猪,潘多拉魔盒也就此开启。随后,酷骑单车、小蓝单车、小鸣单车等第二梯队头部玩家也先后陷入风波之中。
在陷入危机不久后,酷骑单车以及小蓝单车先后对外宣布车辆将交给四川拜客出行代为运营。可出乎意料的是,如今这些被代运营的车辆正通过各种渠道重新回到王庆坨小镇,等待它们新的主人。
1月17日,亿欧来到位于王庆坨镇南的赵家柳村,在村边的一片空地上,上万辆的酷骑单车以及小蓝单车散落其中。据当地人透露,这些车辆在此停放已有一段时日。
在实地探访过程中,亿欧遇到了从外地来意图购买这些二手共享单车的外贸商。据了解,其外贸公司主要从事摇摇车、儿童车的出口,此次来赵家柳也是经当地人的介绍,想从其中寻觅一些商机。
亿欧随后与同行记者联系到该二手共享单车的出售方-一家名叫凯思盾的自行车生产厂商。据该公司工作人员透露,凯思盾为此前酷骑单车以及小蓝单车运营方四川拜客出行的车辆生产厂商。由于四川拜客出行拖欠凯思盾债务,经四川拜客出行授权,凯思盾代为运营这些车辆。
他强调最终客户只拥有车辆的三年的经营权,而非所有权,但与此同时会与对方签订合同,车辆出现损坏、丢失等现象,其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这种操作之下,实际上也就等于客户获得了这些二手共享单车的使用权。据他透露,在不配备电子的锁的情况下,酷骑第一代单车的最低价格为60元,二代的最低价格为110元,小蓝单车因本身造价成本较高,价格则在三四百左右。
在实地探访凯思盾工厂的过程中,亿欧发现厂区内停放了大量的酷骑单车。其中,有一大部分酷骑单车的二维码已被替换成新的二维码,而车身上原有酷骑单车的字样也被去除,换成了凯思盾出行联合平台。
据该工作人员透露,在“出售”二手共享单车之余,凯思盾也将推出“凯思盾出行联合平台”在景区、学校等场所投放,如今已有多家规模相对较少的共享单车公司要求入驻到联合平台上来。而目前,该平台的APP还在内测之中,不久后将正式推向市场。
实际上,回收二手单车在当地已经成为新的产业链。刘伟向亿欧透露,除了小蓝和酷骑外,由你单车、骑呗都在回收之列。他们以极低的价格将市面上无人运营的共享单车收入囊中,然后再经各种渠道销售到国内的东北地区以及东南亚等国外市场,从中获取利润,这对小镇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好生意。
新风口来了?
共享单车如一阵旋风在小镇上飘过,曾给王庆坨带来了新的憧憬和希望。可喧闹和狂欢过后,却没有给王庆坨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低价低质”依旧是外界对小镇工厂的主要印象。
有长期观察王庆坨发展的行业人士透露,现在共享单车的订单基本上都给了飞鸽、富士达等这样的规模相对较大的代工厂,王庆坨小镇基本上很难直接接到这样的订单,他们转而为这些大厂商提供代加工服务。
永久出行副总裁黄铭峰在接受亿欧采访时表示,王庆坨之所以会面临这样尴尬的局面,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当地老板缺乏自我管理意识,盲目接单;二是工厂规模普遍较小,缺乏议价能力;三是产品质量不尽人意,很难接到头部公司的订单。
或许小镇人还来不及思索,因为新的风口正在小镇形成。2018年1月16日,《电动自行车安全技术规范》国家标准报批稿面向社会公示。这一新规范对车速、重量、外形、电池等关键指标严格规定,明确电动自行车主要用于“短途代步”功能。
当地有共享电单车供应商向亿欧表示,在“新国标”出台之后,一向不温不火的共享电单车有望成为新的风口。他透露,共享电单车在当地的订单量正在快速扩大,这将会给小镇人带来新的发展机遇。
“可以后再找这些厂商来做订单,肯定会是现金模式,他们不可能再被套一次。”他强调。这或许是留给小镇人最深刻的教训。
标注: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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