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君宜—韦君宜个人资料简介…

2023-03-30 20:43 19次浏览 财经

1959年,我跨出校门,一脚踏入了文学圈里、作家群中,在中国作家协会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四十年,与众多作家相邻、相伴,有诸多生活交往与交谈。现略记与三位作家作邻居时各自的一些往事。

闻捷:亲如家人

  1960年国庆节前夕,我随中国作协的部分同志搬进和平里新盖成的宿舍楼,我住在1门302号。门挨门的301号是著名诗人闻捷(原名赵文节)居住。302号是向阳的小两居,我住东侧一间,西侧一间是给闻捷的保姆和孩子住的,中间是公用的厨房。

  我刚搬进房间,本来不多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整齐,就有人来访了。多么招人喜欢的小西红柿圆脸,一对大眼睛的小姑娘,轻轻推开我虚掩着的房门,有点胆怯地抿笑着探头进屋。我即转身走过去,那门却又砰的一声合上了;等我顺手开门去看的时候,走廊里却只留下了啪啪啪跑开的脚步声。一会儿,我的门又被推开了。小西红柿圆脸的小姑娘又来了。她身后还跟来一个稍高一点点的小姑娘,一看她俩的相貌,就知道这是一对亲姐妹。就这样,我和这对姐妹俩便第一次见面了。我把她俩迎进小屋,知道小姑娘刚三四岁,大一点的是她姐姐,都是闻捷的女儿。当时我只有二十三四岁,还很年轻,与小孩儿们自然亲近。很快,她们俩就成了我家的常客,以至她们的妈妈、闻捷的夫人几次来向我表示歉意,说孩子“老来你这里,打扰你了”。

  当时,全国文代会刚刚闭幕,我参加文代会工作也结束了。闻捷作为文代会代表,离开会场回到了家里。就在国庆节那天中午,闻捷夫妇俩亲自来敲开我的房门,说要请我到他们屋里去坐坐。我于是随他们去到301号的外间(客厅)。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知名作家的正式邀请到家做客。

闻捷

  闻捷当时三十多岁,比我稍高,显得很健壮,穿着一件普通的毛衣,热情地招呼着我。真如他的战友、也是著名诗人的李季所说:“热情的闻捷,像一团火。”他曾当过新闻记者,长期同群众接触,养成了善于与人交往的诚恳、平易的作风,热忱、谦和的态度,爽朗、直率的性格,常常不加修饰地显露出一颗真诚坦荡的赤子之心。他招呼我进屋,让我坐在一张小桌旁,立即给我沏上一杯茶,他也在桌子边坐下,与我很随便地拉开了家常。他知道我刚参加工作一年,单身一人在北京,立即邀请我当天就和他们家一起过节。这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期良好的社会风气,人与人之间十分友好和融洽,尤其是在同志之间总是表现出亲密情谊的情况下,是很自然的事情。

  一会儿,他夫人拿来两盘糖果、瓜子让我吃。后来闻捷从旁边拿来一瓶葡萄酒,我急忙阻止他开瓶,说我不会喝酒。但闻捷动作很快,两下就打开了瓶盖。他拿过玻璃杯子来,给我倒了半杯,并随口说着:“喝点葡萄酒,没有关系的。”看来他是诚心诚意的。他和他夫人已把我当成了亲密的邻居和同志,把我当成了他们两个小女儿的伙伴和朋友。虽然我们刚刚才作邻居不久。

  然而,在我说来,开始心里还是有些不自然的。但在闻捷和他夫人亲切的待人、随和的言行中,使我很快放下心来,与闻捷及其夫人的谈笑中进餐,在两个可爱的小姑娘“叔叔、叔叔”的亲呢叫声中,我感到一种浓浓的亲情和款款的情谊笼罩着全身。

闻捷作品

  后来,我才知道,闻捷早已没有父母和亲戚。他是在革命队伍里长大成人的。他曾对人说过:“革命队伍就是我的家,革命的同志就像家里的亲兄弟。”

  我和闻捷及其一家作为紧邻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们待我如家人一般的情谊,一直暖暖的流荡在我的心中。

赵树理:朴实得像个农民

  1961年春末,我从和平里迁居东城区大佛寺西街37号院。住进院里,才知道和大作家赵树理作了邻居。

赵树理

  赵树理,虽然早已是家喻户晓的一位名作家,但是,与他接触较多的朋友和同事,大家都习惯地称他为“老赵”。他住小院里的正房北屋,我和三位单身的年轻同事合住一进两间的东屋。我搬进外屋,正在收拾东西,整理杂物,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迈进屋来。我举目一看,正是老赵。他当时五十五岁,面色黑黄,宽大的国字脸上已布满了皱纹。他穿着一套灰白的旧中山服,却很像一个北方农民,不认识他的人,也常常会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农村干部,那倒是很相像的。

  我们同在中国作协工作。过去,我虽然见过他几次,但从来没有与他说过话。他走进门来,就说我们是同院的邻居,然后就与我唠起了家常。问我东西搬完没有?缺不缺什么?完全是关心、体贴的口气,好像我们早已是相处很久的熟人,如缺什么东西,随时都可以到他家里去索取(后来,我去过他家里几次,看到他家的家具和生活用品并不多,是非常简朴的)。当时,我的东西实在太简单,一张木床,一张二屉桌,一个旧书架,一把木椅子,全都是单位里配备的。自己的东西,除了被褥,就是一只小箱子(装换洗衣服之类),不多的几本书和几件供漱洗的日常用品。所以,进屋一看,便一目了然。

  屋里太简陋了,只有一把椅子,来人就只好坐床上。老赵进屋后,便与我站着随意聊开了。他的几句家常话,就让我感觉到他是十分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他朴实、爽朗的说话声,把里屋的伙伴马上吸引过来了。我们在一阵和谐的谈笑中,似乎早已是老邻居、老同事了。接着,他还和我们开玩笑说:“你们这样,是暂时的,等你们各自成了家,自然就各有各的屋了。”我们听了,都不禁笑了起来。

  从此,赵树理就成了我们天天见面的近邻。

  他每天起得很早。他在自己窗前台阶下挖开了一个长条的土地,种上云豆和丝瓜。很快,青幽幽的豆苗和瓜秧便顺着他牵引到高高屋檐下的细绳缠绕着往上爬。夏天的微风吹来,那些藤叶摇曳多姿,颇有点农家的风味。我们有时在院子里散步、乘凉,他常常随意地给我们讲起农村的事情,讲起庄稼活和一些农村的故事。

  他俨然是一副老农的神态和口气。此时,我完全忘记了他是一位作家,一位描写农民、反映农村生活的“铁笔”、“圣手”了。只有每当晚上我远远望见他窗里的灯光,才感觉到老赵是在静心思索,埋头写作。

  老赵家里人很少,平常只有他老伴儿和一个上学的小男孩。他很少外出。除了侍弄瓜藤豆架,在小院里人很少的时候,他偶尔也拉拉胡琴,可能是怕吵闹了邻里。

  有一天,早晨起来,我正在房门口洗漱,忽然看见老赵从院外大步跨了进来,肩上扛着一个大包袱。后面跟进来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一双手里也提着看来很是不轻的东西。年轻人是赵树理的儿子,老赵是一大早亲自跑到北京火车站去把他接来的。

赵树理作品

  后来,我才知道,赵树理因为说了几句大实话,替农民面临的生活困境鸣不平,在1959年反右倾运动中挨了党内的多次批判。我住进大佛寺小院时,他刚刚被甄别、平反了。他非常熟悉农村,热爱家乡,始终认为农村才是他真正的家。他不仅坚持让自己的子女去做普通的农民,而且自己更是全心全意地希望能够长期生活在农民群众当中。所以,不久他又请求回到了山西老家。我和他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时间不久。但是,著名作家赵树理那一副朴实的农民形象一直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张志民:胡同里故事多

  1985年夏天,小羊宜宾胡同新建了一座十六层的高楼,我第一批搬了进去。不久,便与著名诗人张志民作了邻居。

张志民

  这座楼,主要占地是原来5号的一个大四合院。这里,原来是中国作家协会和《人民文学》编辑部的所在地。

  我与张志民应邀一起参加过几次文学界的集会,我也到他家去拜访过,有机会随意地与他聊天。有一次,我们谈起住宅附近的人文环境,单单文化人就很是不少。我们胡同口靠宝珠子胡同那处,曾经住过文化部长黄镇。他参加过长征,画了很多素描,还干过外交工作。我们附近,原来东总布胡同5号、22号、46号,北总布胡同、贡院西街、顶银胡同等等,好几处地方都住过各种文化人。解放初期的国家出版总署、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和《文艺报》、《人民文学》等编辑部的办公地点和宿舍都在这周围团转,许多著名的文化人和作家都在这儿工作或居住过。如胡厥文、胡乔木、邵荃麟、萧乾、沈从文、张光年、刘白羽、严文井、丁玲、陈企霞、沙汀、艾芜、张天翼、陈白尘、郭小川、李季、阮章竞、秦兆阳、黄秋耘等等。韦君宜、杨述夫妇住过贡院西街。东总布胡同22号那个大院,据说原来是一个搞间谍的日本军官所建,后来落到国民党一位将军手里,解放后由陈企霞等人经手为公家买下来的。1957年以前,是中国文联和中国作协的所在地。

北总布胡同

  这些,张志民都大体知道。但他原来是北京市文联的专业作家,住在西城,对东城这个角落知道的不多。听我说起一连串的人和事,他都有很浓厚的兴趣。

  “听说陆定一也住在附近?”诗人发问。

  是的。他就住在北总布胡同,东北角那个大院。他是三十年代的一个文化人,参加过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工作,后来当过中宣部长、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我在《新文学史料》工作的时候,曾想拜访他,给他写过信,请他写写回忆文章。那时,他已经八十多岁,身体可能不太好,所以我们未能如愿。

  陆定一住处往东一点,北牌坊胡同还有一位三十年代中国左联的老人——李一氓。他现在是国务院古籍整理小组组长。我曾带着《新文学史料》编辑部的年轻人访问过他。他对三十年代左联的一些往事记忆犹新,谈兴甚浓。

  说到附近的文化人,诗人说,现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和国家版本图书馆都还在这里,许多美术界的名人都在这儿活动过,叶浅予就曾住在附近。这附近现在还有北京市文联、人民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宿舍哩。

  在这儿,曾经发生过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是火烧赵家楼的所在地,现在人们立了块纪念碑,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前些年,反胡风,反丁、陈,反“右派”直到文化大革命等许多重大历史事件都曾在这里演绎过。从诗人对历史文化和世俗人情的浓烈兴趣,使我联想到张志民所写的富有民情风俗和乡土特色的那些诗歌。

火烧赵家楼遗址纪念碑

  北京到处都有丰富的人文资源和传统习俗的浓厚影响,诗人处处留心,事事挂记,随时随地都在吸吮着、思索着。这是我们民族兴盛之根,文艺创作之源,也是张志民这些诗人们、作家们获得营养滋润和创作灵感的丰沃之地。北京真是处处有沃土、处处有宝藏啊!

  现在,这三位近邻都先后离我们而去。他们的身世经历,包孕有革命岁月的阳光雨露,社会运动的狂风暴雨,时代变革的风云漫卷,历史文化的沧桑变化……这些,皆具有着非常丰富的历史内涵和社会意义,是非常耐人咀嚼和回味的。

  

  2003年4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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