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超 午夜降临前抵达

2023-03-28 02:13 14次浏览 财经

记者 | 潘文捷

编辑 | 黄月

十年前,刘子超去了一趟新疆霍尔果斯,他在国门处看着货运卡车排着长龙,等着通关开往哈萨克斯坦,远处的天山冰雪覆盖。他一下子被唤醒了记忆——历史课上学过的撒马尔罕、河中地区、七河之地,读过的斯坦因、斯文赫定等人的纪行,都变得鲜活了。他当即就产生了去实地看一看的想法。

对中亚的浪漫想象转变成为了数次深入亚洲腹地的旅程,接着,就有了《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这本书。该书记录了刘子超在处于全球化边缘和大国夹缝间的土地——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 、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及土库曼斯坦等地的旅行。日前,刘子超与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罗新进行了一番对谈,内容涉及《失落的卫星》中记录下的夹缝中的人们,也谈及了旅行和以中国眼光写作旅行文学的意义。

寻找历史夹缝中的边缘人

在《失落的卫星》一书中,刘子超讲述了他在途中遇到的许多人和他们的生活,也包括旅途中险些被敲竹杠的经历。那时候,他在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附近遇到了两个女人,娜迪亚和达莎。她们住在破败的苏联小区的筒子楼里,却盛装打扮、兴致勃勃地邀请他一起喝酒吃饭,甚至计划和招待串通从他身上“捞一笔”。在活动现场,他以理解的心态讲述了这个故事,并认为她们不是敲竹杠,就是“比较寂寞”。因为伊塞克湖很多疗养院在苏联时代是著名的旅行景点,但在苏联解体后陷入没落。两位俄罗斯女人就是在伊塞克湖畔出生长大的,“好长时间没看到外国人,就很兴奋地想跟你聊一聊。”

刘子超说,在中亚的俄罗斯人或俄罗斯族,很大一部分人在苏联解体之后回到了现在的俄罗斯,而留在中亚的一般都是从小就在中亚出生长大的俄罗斯族。他们原本母语就是俄语,在中亚诸国独立之后,俄语仍是通用语言,但他们不会说吉尔吉斯语或乌兹别克语,所以被视为外来人。他们在中亚出生,中亚独立之后继续在这里生活,却没有强烈的归属感,因为这些国家独立之初最重要的事就是建立自己国族的神话和“想象的共同体”,在这时候,这些俄罗斯人就站到了一个边缘的位置上。

另一个令人感慨的团体群体是中亚的朝鲜人。刘子超在乌兹别克的努库斯遇到了路边卖泡菜的中亚朝鲜人。朝鲜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其中的历史背景是:上个世纪,日本占领朝鲜半岛后,苏联让俄朝边境的一些朝鲜人穿越西伯利亚,集体迁徙到中亚地区,因此一些朝鲜人今天散落于中亚五国。经过苏联多年的洗礼,除了年长者,年轻人基本已经不会说朝鲜语了,他们的母语是俄语,也不会刻意学乌兹别克语或者哈萨克语。

“当时看到这些朝鲜人,我就有一种感觉:他们变成了流亡的状态。”刘子超说,这些人也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质疑,也会问自己:我们算什么人?我们不说朝鲜语,但我们的人种是朝鲜人;我们说俄语,可是我们又不生活在俄国;我们生活在中亚,我们到底是什么人?

中亚的朝鲜人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有很多困惑,这也反映在了刘子超在努库斯看到的泡菜上——中亚地区的人是不吃辣的,所以他们的泡菜没有什么辣椒,白花花一片,只有咸味。“这个泡菜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泡菜,好像某种隐喻一样。”

呈现人心是好的旅行文学的标志

刘子超一路上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他们喝酒聊天,试图去了解他们的生活。在活动现场,他说,在出发之前,他就有强烈的愿望,想要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要把他们的故事呈现出来。渐渐地,“旅行退后了,人浮现出来了。”遇见人、寻找有时代感的故事,成为了旅行的目的:“只有人的故事才是最打动人的——你去到这个地方之后,呈现出这个地方的人心,这是旅行文学到达最好水平的一个标志。”

刘子超在“三明治”的采访里区分了度假和旅行。他说,度假是解压式的享受,旅行则是有共情地探索。在“一席”的问答中,他进一步讲解了旅行的秘诀——他说,旅游是可以和朋友家人一起的,但是旅行一定要一个人。因为只有一个人,才能打开各种感官,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是你对当地人还是当地人对你,都会充满好奇。活动嘉宾罗新也区分了旅游和旅行,他说,普通的游客视角,一般是旅行去看到某个名胜,看一眼就回来表达;而真正的旅行者一定要和人接触。

虽然旅行文学总是涉及到很多历史、文化知识,但是刘子超认为,通过阅读材料理解当地背景固然重要,但如果变成堆砌材料会变得无趣。罗新也指出,比起这些专业角度,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就是写大量的人。读者也可以从阅读的过程当中体会到,不论说什么语言、有什么文化、长相如何,都可以确认“那里的人是和我一样的”,这个确认的过程是美好动人的。

今天,人与人之间仇恨增长,但是其实很多时候,互相敌对、仇恨的双方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罗新看到,这时候,旅行的意义就呈现出来了。他引用马克·吐温的名言“旅行是偏见的天敌”称,当我们看到、接触到他人,偏见就会逐渐消失。

用中国经验打量世界

作家何伟曾经写到,他在埃及小镇上遇到了在集市里贩卖情趣内衣的温州人,但他们只是来做生意,对当地的文化并不是很感兴趣。在中亚,刘子超也遇到了很多做生意的中国人,比如帕米尔公路运大石头的河南司机,既不会说当地语言,对当地文化也没有什么了解,只是在这里运石头。“我觉得他们应该去了解一些,”刘子超看到,虽然这批人已经凭着自己的悟性或开拓精神走出了国门,但是他们对当地事务的见解缺乏文化的视角。

另一方面,中国的作家也没能跟上他们的脚步,没能用自己的观察去消化和呈现这些世界经验。刘子超说,在19、20世纪,英美等西方国家产生了很多用西方视角去观察世界各地的作品,但中国的作家和知识分子到更晚近才开始有能力、有机会用中国经验打量世界。

刘子超看到,过去,西方的奖项或多或少以西方为中心,常常是“西方国家的作家才有权力写点儿别的地方的事情”;如果非西方国家作者参与奖项争夺,一般只能写本国的故事。但《失落的卫星》一书中写乌兹别克斯坦的一章,2019年获得了第一届全球真实故事奖(True Story Award)的特别关注奖。该奖项由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担任顾问,评委均为国际知名记者。他在澎湃新闻私家地理的采访中谈到,这说明世界潮流或许正在发生转向,中国作家提供世界经验可能会变得越来越重要。

刘子超认为,其实西方的作家、知识分子挺好奇中国作家或知识分子怎么看待这些问题,这也是他获奖的部分原因。不过他也看到,一般来说,中国人性格比较内敛,虽然内心有自己的想法,常常不太愿意对国际事务或对别的国家发表观点。在接受公众号“三明治”采访时,刘子超则说,中国人怎样观察世界、怎么和世界互动“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题材”。

参考资料:

刘子超:中国人如何观察世界,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题材|写作者访谈

如果你想旅行的话,一定要一个人|刘子超的问答时间

对谈刘子超,获奖旅行作家是怎样旅行和写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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