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芝士咸鱼

十点人物志原创

堕胎,这个伴随着隐秘与羞耻感的话题,再一次被暴露在公众视阈中。

5月初,美国最高法院内部意见草案遭泄漏,草案中,最高法院将投票推翻近50年前代表“堕胎合法化”的标志性法案“罗诉韦德案”裁决。

随后,最高法院确认文件属实,但这并非最终决定。

如果意见稿通过,美国女性的堕胎权将被翻盘,迎来史上最严苛堕胎法令,关联着上亿女性的自主生育权。哪怕因强奸、乱伦所造成的怀孕,也不能例外。

这个曾以民主与人权自傲的国度,出现了历史倒车迹象。人们不知疲倦地谈论着女性堕胎权的合法性,堕胎禁令不断翻新。有人说,这只是一个美国的政治难题,但事实上,堕胎之争,并非仅仅存在于美国,而是一个关乎世界多国的共同议题。

当禁令照进现实,女性身体的掌控者,将不再是她自己。

长达半个世纪的堕胎之争

“我们认为‘罗诉韦德案’必须被推翻。”最高法院保守大法官塞缪尔·阿利托在那份被泄漏的意见稿中写道。

这位保守的白人男性法官认为,堕胎,无异于谋杀。

当试图取消堕胎权的法案被泄露后,如一块坚硬的石头被丢进平静水面,瞬间引发了全社会的争论热潮。5月14日,数万美国人走上街头游行抗议,高举横幅“我的身体我做主”“我们不要回到过去”。

首先,我们要了解意见稿中想要推翻的“罗诉韦德案”是什么。

这是美国在全国范围内承认堕胎权合法化的开端。

1973年,一位想要堕胎的年轻女性简·罗起诉得克萨斯州检察官亨利·韦德,指控法律(堕胎禁令)侵犯了自己的隐私权(隐私权在很多西方国家是个复杂的概念,性、生育等问题属于决策隐私)。这一案件中,简·罗以7:2的得票率胜诉,美国宪法由此确认堕胎的合法性。

而这一案件的深远影响,甚至被美国人视作“第二次内战”。

法律虽然做出了判决,但自“罗诉韦德案”后,近五十年来,关于堕胎合法化的争议,却始终没有停过。

2017年,得克萨斯州开始有众议员提出反堕胎法案,未通过;

到了2019年,阿拉巴马州正式通过了一项反堕胎法案,被称为“史上最严堕胎禁令”。法案中,除非怀孕对妇女产生生命威胁,否则禁止所有堕胎行为。同时注明,将会对协助堕胎的医生定为犯罪,刑期最高可判99年;

2020年,由于新冠疫情,11个州又以疫情为由发布堕胎禁令。

法案出台后,多位意外怀孕的女性致电计划生育联合会,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有人声音发颤,有人干脆哭了出来,呼叫中心接线员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称,“她们的焦虑和恐惧程度甚至震撼了我们”。

而更激起民众愤怒的是,那项最严苛堕胎禁令之所以通过,是因为25位白人男性议员投出了赞成票。

无数女性的自主生育权,被无需经历生产或堕胎的男性们改变了。

蕾哈娜贴出了25位男议员的照片,称他们非常可耻

有人称,《使女的故事》照进了现实。《使女的故事》是部科幻美剧,故事发生在架空的未来世界,女性失去自由权,彻底沦为男性附属品,被当作统治阶级的生育工具。

法案签署第二天,几位女性穿着《使女的故事》中的女仆装在议会大厦前抗议,高喊“get out my uterus.(滚出我的子宫)”

《使女的故事》原作者玛格丽特也在最严堕胎禁令出台后,称这类法案是“一种对女性的奴役”,因为她们的身体不再由自己做主。

《使女的故事》剧照

如果说,2019年,最严苛堕胎法案关乎的是阿拉巴马州女性的自主生育权,而今年五月泄漏的这次法案,若是通过,将关联着至少26个州女性的未来命运。

堕胎究竟该不该合法化,一直是舆论的焦点。而人们争论的核心是:面对堕胎问题,究竟是女性的选择自由,还是胎儿的生命至上?

支持堕胎合法化的人士认为,每位女性面对生育问题时,都有自己决定生或不生的权力。失去堕胎权,无异于剥夺妇女们的自主选择,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

一位叫苏珊娜的女士分享了母亲的故事,她的母亲在18岁那年怀孕,当时堕胎未曾合法化,非法堕胎的经历让母亲终生难忘。母亲虽然安全地度过了那次手术,但她不希望女儿未来再次置身于那种恐惧之中。

反对堕胎合法化的人士,通常受宗教因素影响,基督教与天主教严禁堕胎,认为“堕胎等于杀人”,侵害了胎儿的生命权,意味着一个生命就此终结。

1973年到2022年,关于堕胎的争议从没有停止过。而当堕胎权话题被一再提及,无论你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答案都别来得太过轻易。

“你无法终止堕胎,

只是在终止安全堕胎”

堕胎之争,从来不只是美国式故事。

据《泰晤士报》报道,目前全球有24个国家完全禁止堕胎,关乎着约9000万育龄妇女的自主生育权。

50多个国家和地区规定,只有产妇生命受到威胁时才被允许堕胎,另外,还有一些国家对堕胎权加以限制,只有胎儿在6-12周内可以堕胎。(怀孕周期从末次月经的第一天算起,不少人得知自己怀孕时已错过法律准许堕胎时间。)

爱尔兰,曾是拥有严格堕胎禁令的国家之一,2019年,爱尔兰才废止了堕胎法案,而在此之前,长达35年的时间里,超过17万爱尔兰女性去往国外做堕胎手术,另一部分人则通过非法手段终止妊娠。

爱尔兰废止堕胎法令时,人们相拥而泣

有像爱尔兰这样刚刚废止堕胎法案的国家,也有像美国或波兰这样重新实施堕胎禁令的国家。波兰所实施的堕胎禁令中,即使胎儿被查出畸形,孕妇也无权堕胎。

但事实上,堕胎是很难靠法律被完全禁止的。越来越严苛的法律禁令,只会让更多人通过非法、不安全的方式终止妊娠。

非法堕胎也意味着缺乏秩序、规则混乱,卫生条件难以保障。医生专业度、器具消毒情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意外怀孕的女性们,要在冰冷简陋的手术台上,颤巍巍地张开双腿,等待未知的结果。

在阿拉巴马州最严堕胎禁令出台后,一位80岁的老年女性,曾向媒体回溯自己非法堕胎的沉痛经历:

13岁那年,她遭人强暴,那时堕胎并未合法化,没有诊所愿意为她做手术。最终,她只能在一家理发店,由一个男人帮自己堕胎。条件是,男人提出先要和她发生性关系。

很多电影也讲述过非法堕胎的题材。比如《四月三周两天》《正发生》《女人韵事》,电影《四月三周两天》里,被抛弃的女大学生突然怀孕,她所在的罗马尼亚禁止堕胎,她和朋友好不容易联系上愿意做手术的医生,医生提出了相似的条件。

电影《四月三周两天》剧照

至今,现实中的非法堕胎依然广泛存在。

据数据统计,全球每年约有1.2亿例意外怀孕,其中六成选择了终止妊娠,而在其中只有55%在安全合法等环境下,由专业医生完成。

这意味着,近四千万妇女都选择了不安全不合法的堕胎方式终止妊娠。

而非安全堕胎造成的后果,轻则增加感染和出血过多的概率,重则影响未来生育,甚至,稍有不慎,会丧失生命。

那么,如果将这些孩子生下来,情况会变好吗?

电影《朱诺》讲述未成年少女怀孕并生下孩子的过程。但现实远不如电影美好。

20世纪40年代的邻国日本,给出了答案:不会。

那时日本因人口扩张政策禁止避孕与流产等限制生育的手段,很多民众养不起孩子,只能一次性缴纳一笔费用,将刚出生的婴儿送去寿产院。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寿产院会将健康的孩子卖出去,对于没被卖出去的孩子,只能得到每天两汤匙的奶粉和三汤匙的糖,造成了大量孩子的死亡。

日本寿产院事件或许有些极端。更多情况下,选择堕胎的是初尝禁果的未成年少女或贫穷的单亲妈妈,若是选择生下孩子,无法给予好的教育,这些孩子会成为犯罪的潜在人群。

芝加哥大学经济系教授斯蒂芬·莱维特就曾做过一项调查,结果显示,堕胎合法化与社会犯罪率大幅降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罗诉韦德案”就曾对抑制犯罪上有着深远影响。

停止对堕胎者羞辱,把选择还给女性

目前,在中国,堕胎并不违法。但一个吊诡的现象是,堕胎本身被奇观化了。

一方面,它频繁地出现在网络、青春疼痛电影以及电视频繁播放的人流医院小广告中;另一方面,你几乎从未听过现实中有谁谈论堕胎话题。

据国家计生委数据显示,我国每年人工流产已高达1300万人次,堕胎话题,却成了“房间里的沉默大象”,人人都知道它存在,但人们默契地避而不谈。

仅仅谈论堕胎话题,对很多女性而言,依然会充满“羞耻感”。

更可悲荒诞的是,一些人将问题源头归结于需要堕胎的女性,认为她们是性生活混乱的“坏女孩”。

“婚前堕胎,这女孩太不自爱了。”

“我可以接受女朋友被别人睡过,但不敢要肚子死过孩子的女人。”

电影《悲伤逆流成河》剧照

意外怀孕的因素有很多种,有被强奸导致的意外怀孕,有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终止妊娠,还有缺乏性教育酿成的后果。

将堕胎后的子宫比喻成“死过人的房子”,本质上是对女性的极端物化,并且,在这些讨论中,男方总是被完美隐形了。

堕胎经历对很多女性而言是不可提及之痛,如果在知乎上搜“堕胎”“人流”关键词,答主们会称那是人生“最孤独的时刻”,有些人会在术后长时间做噩梦,梦到孩子哭泣声,就此患上抑郁症。

此时,用带有羞辱性的语言去攻击身心受创的她们,既不合情理,也不合道德。

美国女演员兼编剧贝茜·菲利普斯曾在推特上发布推文,被称为“you know me”行动,“1/4的女性都有堕胎经历,很多人以为他们认识的人当中没有堕过胎的,但是你认识我(you know me)。”

肤色与国籍各异的女人们,在留言下讲述自己的堕胎经历,每一段故事背后都充满着眼泪与鲜血。有高中二年级学生被强暴意外怀孕;也有性交过程中,男方未经她同意摘下安全套导致怀孕;还有男性称,因为妻子身体原因,共同做出堕胎的决定。

贝茜·菲利普斯解释,这项活动的目的是,让有过堕胎经历的女性感到自己并不孤单,同时,“停止对女性堕胎的羞辱。”

那条推特发布在堕胎禁令出台之后,人们不止一次地在留言中强调:“我们无法,也不能回到过去”。

关于堕胎与堕胎权的话题,美国首位女性最高法院大法官奥康纳,曾写过一份著名的判决意见,其中有句话常被引用:

“自由的核心是一种权利,人可以自己去定义,关于存在、关于意义、关于宇宙、关于人类生命的奇迹的概念。如果关于这些概念的信仰,是在国家、是在公权力的强制下形成的,它们不足以定义人之为人的属性。”

堕胎权,不仅代表着女性能否在安全合法的环境下做手术,同样代表着作为个人最基础的权力——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支持堕胎权,并不意味着鼓励堕胎。我们都知道,堕胎会对女性的身心健康造成不可逆的影响。但减少堕胎率的解决方案,不该是逼迫那些意外怀孕的女性将孩子生下来,面对前途未卜的命运。

堕胎禁令,无异于本末倒置。

作为女性,我希望每个人都无需经历“要不要堕胎”这样的艰难选择。

但同时,无法抚育孩子的情况下,也永远要为女性留有选择余地,别将那些本就因意外怀孕而整日担忧恐惧的女孩们,推向更绝望的精神地狱。

此刻,警钟已鸣。

点「在看」,停止对女性堕胎的羞辱

参考资料:

1.看理想《堕胎之争,会倒退50年吗?》

2.澎湃新闻《美国堕胎权之辩:“生命至上”还是“选择至上”?》

3.人物《美国最严堕胎法:一场关于身体自主权的斗争》

4.丁香园《四年杀害上百个孩子,从助产士变为刽子手:堕胎禁令之下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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