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见到炳炎先生了。
炳炎先生,大名凌炳炎,我市湘东镇江口村人,原萍乡师范学校党委委员兼副校长。我在萍师读书时的诸先生之一。
先生那时在学校执教的是美术,时间大概是上个世纪的1984年。我至今还记得,某节课上“美术鉴赏”,他给我们讲兵马俑,展示了多种兵马俑像后,问我们用什么词汇概括其中一尊头像的状态。我们这些刚入萍师的初中毕业生,大抵都用“沉思”、“坚毅”、“苦闷”之类,等他说出“惘然”一词时,众生叹服,莫不以为是。
(九七届三二班毕业合影,前二排左三为凌炳炎先生)
可惜他那时并未教我们创作,学校所开设的诸多兴趣小组及其授课教师中,就没有炳炎先生的名字,比如今年荣膺“中国好人”称号的晏玉萍同学就参加了武术兴趣小组,而“教练”则是曾任萍乡市武术协会主席的黄仂老师——想来先生缺席兴趣小组,应该是行政事务繁重而致吧。
毕业以后很久才知道,炳炎先生本身就是一个书法家,一个画家,可不仅仅只是一个老师和校长。
1999年五十年国庆之际,萍乡市文联出了两本书以庆祖国华诞,其一是萍乡市美术家协会所编之《萍乡美术五十年》,由时任美协主席朱照林及副主席陈布仑、李志刚、俞裕新等编就,内中就收录了凌师炳炎先生作于1980年的一幅水彩画《仲夏》。介绍文字显示:1937年生,毕业于江西师范学院艺术系,中专高级讲师,萍乡市美术家协会顾问。其二则是萍乡市书法家协会所编之《萍乡市书法作品集》,由时任书协主席蔡正雅及副主席周友田、皮达、李满来、袁赣忠、胡一舟等编就,内中也收录了凌师炳炎先生的一幅行草,介绍文字显示:1939年生,萍乡市书法家协会顾问。这两种书籍我的“赣湘诗源私人藏书楼”里都有收藏,只是先生的出生年份未能准确一致。
在萍乡这个不大的地级市,以一人之身,同时兼任书法家协会和美术家协会的“顾问”,于此也足见先生在萍乡书坛和画坛的崇高地位,亦可彰显先生数十年来从事艺术教育实践的深深履痕。
当然,上个世纪的萍乡师范学校,那里面的老师可谓是藏龙卧虎,几乎个个满腹经纶,学养深厚,而且还都诲人不倦,为人师表。极而言之,这一座中等师范学校其师资水平甚至不亚于一所大学。不信,我在这顺手拉个小名单看看诸先生风采:
王健先生,已故音乐老师,作曲家,音乐教育家,其所作儿童歌曲《喂鸡》风行海内外;
漆耕先生,时任语文老师兼《中师语文报》主编,语文教育专家,出版《中师语文教学论稿》、《语文进修导引》、《老更文话》等多部论著;
黄仂先生,时任政治老师兼校团委书记,后改行从政,曾任萍乡文广新局副局长兼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馆长,现任该馆书记。著名党史专家,武术家,已著《安源路矿工人运动史新论》一书;
李雪姣女士,当时是年青的文选老师,后改做记者,已成知名作家,出版《藕花深处》、《家住安源》、《花间一壶酒》等多部散文集;
此外还有心理学家曹国才(已故,时任心理学老师)、作曲家兰祺(已故,时任音乐老师)、教育学家方承构(已故,时任教育学老师)、地理学家汤钟瓒(已故,时任地理老师)等等。
曾记得萍乡师范进门和长廊壁上就有两条大幅标语:为人师表,无尚光荣;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也都是由炳炎先生亲自选择鲁体书法并描摹)。而炳炎先生正是萍乡师范诸多好先生之杰出代表。
至今“心有余悸”的记忆是,那时的萍师学生,不怕书记校长,也不怕班主任,唯独怕只是副校长的炳炎先生。下午第一节上课时午休昏睡的我们,只要听说炳炎先生守在教学楼大门口,便都会一窝蜂似的从宿舍楼跑出来,不敢迟到一分钟!何也?身形清癯、一派儒雅的炳炎先生,课堂内外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这一切缘于他的言传身教,有一细节可证:无论天气多热,一袭中山装的他,风纪扣永远是那么严实。“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也。
我自己18岁从萍师毕业后,即分配在自己屋门口对岸的江口小学,那正是炳炎先生的老家。而时任校长杨正炎先生(已故)又恰是炳炎先生的早年同学,后来杨校长向组织推荐我接任校长一职。我当年20岁,血气方刚,也很想做出点成绩,于是乎带着老师们又是教学改革,又是集资办学,忙碌得个天翻地覆。
自然,为了多争取点市教育局及萍乡师范的支持,有过好多次或拉着或陪着杨正炎先生去炳炎先生家里为公务而求助和蹭饭的经历。而炳炎先生心系桑梓,不独在家里请蔡师母盛情接待——炳炎先生从来没有利用职权请我们去外面下馆子或是去学校食堂开小灶,其清廉自守一以贯之,而且总是积极奔走有关部门帮助家乡小学改善办学条件。
印象中某次市教育局电教馆张馆长带着一些设备送来江口小学,炳炎先生还曾特意叮嘱我:就在小学食堂里炒几个菜,进门打上一挂长炮竹即可。
后来,我在萍乡整整干了11年后,跳槽北上,远走京城,又在北京市私立汇佳学校做了9年,从山村到首都,从小学到中学,从公办到私立,从专职到兼职(小学部语文教研员、双语初中部中文教师兼班主任、校刊《汇佳交流》主编),其间甘苦,难与人言,工作繁重,疏于问候。
唯独有一事印象深刻,轻易不开口的炳炎先生命我转交一封萍师教职员工状告贪官和开发商合谋拆解萍乡师范校址的公开信呈递上面,因为他知道时任总理温家宝秘书丘小雄先生的独女是我的得意学生,我也确实遵嘱将信转给了国务院总理办公室,但很可惜仍然未能挽救我那美丽的、厚重的、可怜的母校彻底遭毁的厄运。
我在2007年回归萍乡创业,办了几个水电站和大唐幼儿园。
在这十年间,其实也很少有机会与炳炎先生亲近,先生年事已高,而我也俗事缠身,故总是遗憾未能多面获亲炙。只记得近年某次,炳炎先生亲自主持将乡下老屋修旧如旧,并题之为“凌敬维故居”(炳炎先生乃父)。
我获邀前往,记得到场见证的还有吾邑文化名人、原萍乡市政协巡视员李远实先生等。旧居完全恢复萍乡老宅传统式样,而且内中收集和堆放了很多旧时农具和家具,真可算得上一个微型博物馆了。
在现场得悉,炳炎先生的一个发达了的外甥曾表态要全资修建,但被他婉拒,坚持由他自己一力操持,闻此,我心下又对先生大增敬意!
大概是去年春夏之交吧,我终于遂了心愿,隆重邀请到了萍乡师范一众先生们吃了一顿饭,其中就有难得在萍的炳炎先生,年满88周岁的漆耕先生,87周岁的特级教师李幼年先生,80岁的邱在国校长,78岁的龙定安先生(我的班主任,萍师校歌的词作者),60岁左右尚显年轻的教育心理学家彭检明副教授、数学名师郭春龙先生等,自然也请了欧丽云、梁朝晖、彭金华、曾令斌等老同学作陪。
席间炳炎先生亲口告诉我,他已经完成了一部三十多万字的美学论著,其内容梗概可在网上搜到,书稿正待付梓;而另一部书法论著也正在撰写中。闻此我尤为感佩,先生不惟书画名家,更在老境臻至学者,道德文章诚为我辈学生楷模,心下更为萍师学子这一身份而自豪自矜!
我自己也在47岁之年出版了四十万字的作品集《鼓咙胡——政协委员敖桂明言论集》,但我有自知之明,深知无论从学力和才情方面均难望诸先生项背,殊感汗颜。
须知本应学生超越老师,一代更比一代强,但我等拜教育体制所赐,无“童子功”之训练,学问一事怕是永远不能比肩诸先生,想来甚是气馁、沮丧、悲哀!
其实,虽然炳炎先生集名师、学者、官员、艺术家于一身,著书二卷,书法作品和美术作品也多有流播,但我想,先生和蔡云英师母最好的作品却是他们的儿女们。
有确切消息来源显示,先生所育儿女,二子三女俱为俊彦,名校毕业且分布京闽和美新(加坡)。一代教育家子女成才,桃李满天(这也是他晚年少在萍乡甚或国内生活的原因),名符其实,天道不亏。
不敢敬祝先生“万寿无疆”,学生惟望先生康宁长寿,身笔两健!(作者:敖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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