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资讯台组建20周年之际,对于一个常驻俄罗斯27年加入凤凰卫视19年的老记者来说,千言万语,仅将17年前网站和《新京报》记者的电话采访再次重现,道一句:凤凰卫视资讯台生日快乐。
9月14日下午3点,凤凰卫视驻莫斯科记者卢宇光再次聊天:
主持人:各位网友,大家好,今天下午我们请来凤凰卫视驻莫斯科记者卢宇光谈一谈他在别斯兰人质事件中的体会。
2004年9月1日,30多名武装分子袭击了俄罗斯北奥塞梯别斯兰市的一所学校,1000多名师生被扣押为人质;3日,俄特种部队与劫匪发生激烈枪战,导致数百人死亡。
在现场数百名记者中,凤凰卫视记者卢宇光是唯一的华人媒体记者,他在现场连续工作了50多个小时,在恐怖分子向他冲来的时候,他仍然通过电话向全世界华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凤凰卫视的观众在直播当中对我们这么多的鼓励,在这里我再次表示衷心的感谢,谢谢那些热心的网友们和我们凤凰人一起为这次直播担惊受怕。
就像王院长(王纪言)说的,虽然事件本身并不喜庆,但是作为新闻工作者,作为凤凰卫视的记者,我们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就像我们老板讲的一样,我们向世界发出了华人自己的声音。
主持人: 宇光,在现场的50多个小时里面,有些画面观众是看不到的,另外,在这个50多小时的“火线”报道中,您个人的感受如何,请给大家谈一谈。
卢宇光:实际上这个事件对我来说,印象确实是非常深刻,而且现在回想起来也确实是非常痛苦,因为我亲身经历了那些孩子从他们被劫持人质,一直到他们伤亡。
我们当时在离现场100多米远的地方,是在9月1日,因为我们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赶到现场之前我们是有一段经历:8月31日俄罗斯发生了火车爆炸,凤凰卫视也做了最及时的报道。那天大概凌晨左右,后来就躺下睡觉。也就是莫斯科时间第二天9点多一点,凤凰卫视的新闻总监吕宁思给我打电话,我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有事,他说你赶紧起来,俄罗斯人质被劫持了。这是莫斯科时间9月1日上午的9点15分,也就是劫持人质后的10多分钟以后,我当时赶紧把俄罗斯所有网站打开一看,都没有发现这条消息。后来等我再从网上下来的时候给吕宁思打电话,他说你再打开网站看看。当时被劫持的人数是多少我们不知道,吕宁思紧接着电话又打过来,说你必须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我起来以后马上到机场,那是莫斯科时间9月1日中午11点,所有的飞机都满了,在紧急情况下,凤凰卫视高层通过管理层再次向我下达了命令,说你不惜任何代价要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吕宁思说,现在立功的时候的到了。他还说了一句反话—-否则的话,你就倒霉了。
最后我搭了一架飞机,到了那边以后下午3点多不到,也是莫斯科当地时间。我们准备往里走,当时公路都被封锁了,我们因为没有特别的证件,所以不让我们进去。当时就有一个信念,就是我如果是不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我可能就被凤凰炒掉了,所以就往里走。这是作为凤凰记者本身对自己的鞭策,也是一种要求。我们赶到现场以后,这时候学校已经非常乱,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劫持人质现场,就像赶集一样,军警也拦不住这些围观的人。这是当地最优秀的中学,当地有钱的人都把孩子送到这所学校,当时家长在外面。
我们记者当时都在学校正门的外面架设起摄像机等待着。
9月2日的时候,当局曾经和绑匪进行了对话,绑匪同意可以和当局进行谈判,但是他要和一些强力部门的人员谈判。最后绑匪释放了25人,其中有一位母亲有三个孩子在里面,绑匪要求她把自己喂奶的孩子抱出去,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一起带走,要留下一个九岁的孩子。她最后把自己的两个孩子让别人带走,自己和另外一个孩子呆在一起。到了9月2日晚上12点的时候,当局要求献血,当时我们感觉到不大对,因为天黑的时候有很多集装箱车往学校方向开,据说是紧急救援部队的野战医院,到了晚上12点的时候,在学校外面临时架设了一些献血的设备,我感觉可能有事情要发生。在2日凌晨1点半的时候,恐怖分子从学校正面发射了几枚榴弹,打在100米外的车上,当局就把我们记者赶走了,恐怖分子也不断的打枪。两三点钟打了几枪,三四点钟又打几枪,那天又下起了大雨,3日上午,莫斯科市长都赶到了现场和绑匪谈判,但是绑匪拒绝了。在12点钟的时候,绑匪提出要让当局进来收尸,说有20具尸体。大概在1点05分左右的时间,发生了两声爆炸,我们就看到冒出了大概有10多米高黄色的烟云,紧接着就打起来了。
我们赶紧拨资讯台的电话,好不容易拨通了,我说打起来了,就简单连了几次线。 把现场简单描述一下,这时候我们眼前就出现像电影散场一样的人群,从学校弄堂口出来了,孩子有哭的,有跑的。站我们旁边有很多居民,左手绑着白色的绷带。这些居民我们非常熟悉,他们得不到当局的消息,他们不断问我们,我们就把新的消息告诉他们。因为我们的信息来源是比较多的。比如这次凤凰卫视在前方的报道组,前面我们有两个记者,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摄像,还有一个是热妮娅,她一直在莫斯科,整整五天晚上没有睡觉。
我们几乎是15分钟通一次话,所以凤凰卫视能够在正点的时候得到最新的资讯总汇,否则的话我们在现场只知道局部的动态,但是不知道北高加索的情况,所以我们前线形成了几个层面。第一是有自己的独家的画面,在莫斯科有新闻的汇总,总部有评论员,编辑、主编,都在为这次事件做非常综合的分析。包括凤凰网,大家都在整体地做这件事情。
到了4日,我们基本上就恢复了后续报道的状态,包括总部也派了新闻总监吕宁思到现场。那天,他到了现场说,说“我来支援你”,话还没有说完,在他身旁七八米的地方就有一阵排枪,他当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也下了大雨,我们一下子就卧倒在水洼里。几个美国记者撒腿就跑。我们也什么也顾不上,就趴在水坑里,赶紧把摄像机架起。等我们把摄像机架好以后,就赶紧到60多米远的小院子里看。那几个美国人跑得脸色煞白,几个人一条线向前跑,前面的人都觉得后面跟着跑的人是恐怖分子。当时现场就这样混乱,后来我们和吕宁思在计算,俄罗斯警察什么时候才能赶到这个地方。
一直等了15分钟,俄罗斯的特种部队坐了大卡车过来了,问我们,“(恐怖分子)在哪里”,我说,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觉得俄罗斯反恐的“老爷兵”状况是导致目前俄罗斯反恐不利的主要方面。不是说精锐的部队,而是指这里普通的警察,它的普通警察的反恐意识和常规部队的反恐意识确实相差一大截。
在人质最要紧的时候,在拯救的时候,特种部队和“阿尔法”和“信号旗”是蹲在装甲车的轮胎底下抽烟,因为窗户打不开。在这25分钟的时间里,你说这时候要死多少人?
主持人:宇光说,看到这些孩子确实心理很难过,我们也有孩子,宇光这一次特别带来了一家三口的照片,下面给网友展示一下。我们知道,你是一个很有爱心,热爱生活的人,你在接受国内媒体采访的时候说,那么多孩子的鞋都掉在地上,小鞋比大人的巴掌还小一些,这些给你的记忆一定也相当深刻?
卢宇光: 是啊。我当时在现场,看到有一个孩子在窗户边爬出来,那时候已经发生了爆炸,因为恐怖分子已经把爆炸物都绑在篮球架子上,炸塌了房顶,那些孩子浑身是血,他们爬出来。他们用俄语说,叔叔别开枪了,我看到孩子只露了一个脸,最后孩子一直没有爬出来。孩子们从里面冲出来,孩子根本跑不动,两三岁的孩子怎么跑!他们光着屁股,沾满了粪便,孩子顺着墙根跑。那边是恐怖分子向外打冷枪,这边是丧失了理智的学生家长,胡乱地往里打枪。这些人听爆炸声一响以后,抽出来枪就往里打,正像俄罗斯反恐部队讲的一样,特种部队作战时恐怖分子向他们射击,这边的老百姓也向他们射击,孩子们跑出来之后,又被这些枪声逼着往回走了。他们哪是走,是在爬,我数了数,孩子们爬了40多分钟,才爬到,孩子们一边爬,一边哭,像每个人一样,孩子也有求生愿望的。还有一些到了二楼大一点的孩子,就摇着白旗说,叔叔,别开枪了,使劲向外喊。我还看到一个老太太,可能是教师,她把孩子一个个从窗户不断的往外举出来。这些画面我们凤凰大视野节目会将展示给大家确实让你忘不了这个镜头。我想这种感情是没有国度的。
主持人:有的孩子腿打断了,有的孩子手打断了,还在向前爬,这个场面是太残酷了。
卢宇光:我昨天在机场的时候,看到本杂志,普京蒙着脸在那儿哭。可能是被记者候抓拍的一个场面,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见到这个场面是不流泪的。俄方解救行动反思
主持人:在解救人质战斗打响的时候,你在现场连线,表示当天会有大动作,以你的观察,俄军这一次解救人质事件的是不是确实没有经过心理准备或者是技术上的准备?
卢宇光:是的。现在我们回到莫斯科以后,非常冷静的看了一下我们在里面所拍摄的画面,从这些画面的分析,我们觉得俄军确实是像特种部队发言人讲地一样,他们没有做好准备。 因为发生爆炸时只有两辆装甲车从我们身边飞快地开过去,有些特种兵都没有来得及穿上装甲衣。在9月1日那天,我们在别斯兰第一中学对面的高房子看到,楼上的五层楼都被俄罗斯特种部队全部住满了,特种部队拿了像潜望镜一样的东西趴在楼台上向学校看。还有就是俄罗斯军队对学校进行了包围,包括派出了特种兵。特种兵爬到了体育中心操场的上面。俄罗斯也挖掘了一条通往学校的战壕,有20多名特种部队站在学校后面堵住了恐怖分子的退路。但是从所有解救事件的现场来分析和观察看,俄军确实没有做好这么快的战斗准备。从这可以显示:恐怖分子说,你们怎么开枪啊,你们为什么要进攻我们,俄罗斯反恐指挥部回答他们说,我们没有向你们开枪,有这段对话。这个俄罗斯反恐指挥部就设在学校正对面的别斯兰市政府的大楼内,这个大楼是四层楼,我们都进去看过。而这里面和中学只有150米的距离,非常直观的可以看到体育大厅,恐怖分子也曾经向这个大楼进行冷枪射击。大概恐怖分子没有想到俄罗斯反恐部队会在距离他们100多米的地方设立最前线,而且所有的高级人员都在里面。恐怖分子拥有单兵火箭筒,如果向这栋楼射击的话完全可以射中。恐怖分子埋在学校里的地雷包括手榴弹都被孩子们在爬的时候触响了,很多孩子因此而丧生,到目前为止还有找不到这些孩子。当时,我们在百米处看到,孩子炸飞的肉都在墙上,是很残忍的……。我们最后在清扫战场的时候,上来了很多救护车,所有当地抢救车辆都是在现场打电话说赶紧来车,老百姓开了小车,人装起来就往外拉。老百姓的车排得像出租车似的,一些都是自愿的老百姓,现场就是这样的,确实俄军是没有准备好。我们离现场这么近,俄军连一点阻拦都没有,就像看热闹一样,恐怖分子最后冲出来打死了这么多人,我们都不知道往哪里跑。
网友:前两天我们注意到,俄军总参谋长巴罗耶夫斯基说俄罗斯将采取先发制人的方式,你怎么看这个消息?
卢宇光:实际上巴卢耶夫斯基上将说的,不是没有针对性的。现在对俄罗斯威胁最大的是车臣的恐怖分子,他们活动这么猖獗主要是拥有充足的资金来源。到目前为止,据俄罗斯情报部门透露,车臣恐怖分子在境外有50多个公开的搜集资金和赞助的民间组织。俄罗斯军方针对的目标,主要是这些组织和一些训练的基地。俄罗斯认为,格鲁吉亚是车臣分离主义武装集结和训练的基地,因为潘杰西山谷是位于北高加索,而且北高加索具有的民族势力冲突的历史。在极端主义思想的支持下,包括车臣、印古什共和国的伊斯兰极端分子,他们总想利用这么一个机会来加强对俄罗斯军方的挑战,实际上,也就是要倾向于车臣、印古什独立,但是,北高加索独立普京是不会答应的。我们这次在当地采访了解到,车臣问题和印古什、北高加索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要使老百姓打消掉这个思想,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事情。我们在当地就听到非常可信的一些话,比如说俄罗斯悬赏很多钱的捉拿马斯哈多夫,他们认为俄罗斯当局是故意留下马斯哈多夫,是为了俄罗斯当局在车臣实施的运动,完成军事渗透和军事建立政权的背景,所以留下马斯哈多夫和俄军捉迷藏。但是通过这次事件,让老百姓真正认清了恐怖分子的真正面目,恐怖分子连孩子都不放过。所以俄罗斯军队这次提出要“先发制人”,要打击恐怖分子,应该说俄罗斯是有针对性的,而且是准备好的。今天我们可以看到,格鲁吉亚国防部长心理有点发毛,跑到莫斯科来讲,说格鲁吉亚政府一直和俄罗斯对北高加索、车臣恐怖分子的打击是持一致态度的。格鲁吉亚国防部长也说,我们不反对俄罗斯对恐怖主义基地的打击行为,随便俄罗斯什么时间来打击,格鲁吉亚都不表示反对。
网友:有没有对中亚国家及其他地区的恐怖分子进行打击呢?
卢宇光:俄罗斯媒体也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比如在卡塔尔有车臣恐怖分子的办事处,特别是英国政府对马斯哈多夫进行包庇。不久前卡塔尔判处两名俄罗斯特工监禁,这两名特工制造爆炸使车臣非法政府总理杨巴耶夫被炸死。俄罗斯外长说,这种打击是审慎的,而且是要经过总统批准的。而且这种打击也要对国际认为是合理的,也不是说俄军是无目的的,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因为现在对俄罗斯来讲,面临国内最大的威胁是恐怖主义活动。
主持人:问个私人问题,您觉得在莫斯科生活安全吗?恐怖主义正在全球化,目前恐怖主义在俄罗斯人们生活中的阴影,有多大?
卢宇光: 我们在莫斯科能体会到,包括我的孩子,我常对她们说,第一不能坐地铁,第二不能到公共场合看电影,家家都是“草木皆兵”,大家心理有一种负担。俄罗斯在反恐方面在总结自己的短处,来加强自己的长处。所以俄罗斯还要加强反恐政策,特别要加强对外国人的监视。当然在莫斯科,我们也是外国人了。
网友:发生重要人质事件的时候,记者都很兴奋,你这次也是这样吗?在这次人质事件的报道中,你个人最深刻的感受是什么?当时现场有没有安全措施?
卢宇光:作为一个记者,谈不上兴奋,也谈不上激动,因为这是自己本职的工作,就像清洁工人要完成一段道路的清扫,农民完成自己一亩田的种植一样。我作为记者,是在完成自己的一项工作。就像我们老板讲的一样,我们要不断的总结自己,特别是像凤凰卫视这样的媒体,我们要用有限的资源向全世界发出华人的声音。我们每个记者都想着老板的这句话,如果在紧要的关头,要做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的时候,关键现场,要凤凰卫视记者。凤凰和其他媒体相比,我们拼不得,因为我们资源有限,我们的能力也有限。
主持人: 刚才卢宇光展示了他在现场的照片,其实没有什么防护措施,没有防弹衣和钢盔。他只穿着一无领T恤衫,与特种部队一起,做现场报道。
卢宇光: 技术方面也有限,但是我们要“短平快”,要打出凤凰的风格。所以每当大事发生的时候,凤凰是不惜一切代价。就像这次一样,总部一下向莫斯科汇了1万美金。不过我们也是相当节约的。在我们与吕宁思回到莫斯科之后,我们都是搭乘最便宜的交通工具。原来我想,穿防弹衣和戴钢盔是一种作秀的行为—-比如有几个美国人,枪声一响,他们就穿上了防弹衣,扣上钢盔—-但是这次我认识到了必要性。并且,我们当时也来不及穿,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趴下来,再去找新闻,像半岛台和其他台就可以主动去抓一些新闻,因为他们有防弹衣,后来吕宁思从香港给我们带来两套防弹衣,我们没有用上,因为事件已经结束。
主持: 卢宇光获得的奖励之一就是防弹衣。
网友:在北高加索地区一个是民族成分比较复杂,一个是宗教成分比较复杂,基于这方面的历史原因,普京总统将如何协调和解决这些问题?
卢宇光: 我讲讲我自己的感受,车臣问题对俄罗斯来讲是民族问题,俄罗斯人看不起“外来人”。特别是黑头发的北高加索人,俄罗斯民族特别是心底里看不起他们,不论是孩子、母亲,还是官方,与他们看待黄种人、黑人的态度是一样的。所以种要改观,是不可能的,在100年之内,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的心底里从娘胎里带来对他人的歧视在一天两天,在民族仇恨的仇杀问题发生的时候解决?第二个是俄罗斯目前要保证自己社会稳定的发展,解决恐怖主义问题是当务之急,甚至比发展经济还要重要,但是首先要得到这些民族的认同。所谓的认同就是要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和经济问题。对于俄罗斯,有一个人说的非常好—-他是俄罗斯总统前任顾问亚斯特任布斯—-他说,解决车臣问题不在于消灭马斯哈多夫,而是在于车臣恢复自己的经济,车臣只有恢复了自己的经济,才能带来和平。这句话说的非常好,也非常正确。我到车臣这么多次就有这这种感觉。就像凤凰卫视时事评论员何亮亮讲的一样,这不是一届两届总统能解决的问题,是需要慢慢解决的,要不断淡化民族仇恨。如果淡化的过程快了,就是说政府工作卓有成效,如果慢了,政府的工作就滞后了。
网友:你能不能评价你自己在现场报道中的情况,基于人道方面的原因,新闻尺度的把握和表达?
卢宇光: 首先我在现场这次表达是非常真实的,而且是非常客观的。当然我这种客观和真实不是我一个人的“表演”,因为作为一个前线记者,是整个电视报道活动中这么一个小小的部分,就像我们院长(王纪言)讲的,电视的工作是团队的工作,你在前面出镜,而后面有着摄像师、有技术人员、主编人员,主编之后还有导演、导播等等,所有一切,是我这次报道的组成部分。当然,还有网站,这次网站在凤凰报道中立了大功,很多网友从网站得到了这方面的消息。另外,我们的平面媒体,我觉得我们凤凰在工作—-当然我不是对凤凰所有的工作总结,我是作为前线的记者对后方弟兄们的感谢—-是方方面面的,特别是我在做报道时,包括我们的老板和院长。包括程台(程鹤麟)和阎台(阎立宏)、伍淑娴、吕宁思,他们不断的打电话来修正我的报道,比如说我说”确实在找我们华人面孔的记者,但我没有找到”,我们老板就对此说提出指示,要我们作为非常人性的新闻媒体在现场报道。现场的外国媒体实际上有很多,世界来自同行都在现场报道,要突出凤凰人的文化。我们的管理层对我讲,说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加任何的感情,但是你要知道,面对这样的场面,人都是有感情的,你有时候不加进去也办不到,但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我做到了这一点。我非常冷静的、非常客观的报道我目击到的一切,由于技术上的原因—-如果我们有一个直播的工具,画面会更加的精彩,让全球各地的华人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些画面,来更加珍惜我们的生活。这次凤凰的报道相互配合,特别是我在前线的时候,尽管我们离得这么远,都是默契的。我们都在第一时间里和我们凤凰网站在进行联系,凤凰网站不断的在第一时间里向受众发出我们在第一线所得到这些信息。大家要记住是来自我们自己华人的镜头,来自我们华人的声音,来自华人的新闻,所以应该说和我们老板讲的一样,这次检验是在新闻界强手如林的态势下进行的。我们做到了,我们凤凰曾经向受众许诺的大事发生有我们在,我觉得,别斯兰我们在现场,这一点就够了。
主持人:这也可以说是凤凰报道的优势所在。在你加入凤凰工作之后,经历了两次重大的人质事件,从这两次事件来看,普京对反恐手段的变化有什么不同?你个人的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
卢宇光:说老实话,在这次人质事件中,普京是准备和恐怖分子进行谈判的,最后谈判的砝码定到什么我们不了解,因为普京要做出让步的,因为这次人质事件是一些孩子。
上次人质事件我们也是比较仓促的投入。这次我们不仅有电话的报道,还有图像,还有每个小时的卫星连线,这次报道凤凰全部都到位,尽管可能和网友讲的一样,由于技术上的原因,我们打一些折扣。
主持人: 很多网友都很想了解和卢宇光在一起的摄像师的情况。这里告诉大家摄像师是俄罗斯人,名字是安德烈。
卢宇光:我个人来讲,对我这次的报道觉得还能过得去。但是事件确实太恐怖了,也让我们更加憎恨恐怖分子的行径,对这些孩子下毒手,连畜生都明白要保护自己的后代。
在这里,我再次表示网友对我们的关心。对我本人的关心也是对凤凰媒体的肯定,对凤凰这次报道的一种肯定,大家对我个人的关心,我也是非常的谢谢大家对我们的爱护。
作为我本人在以后的报道工作做得更详实,客观,具体。
在别斯兰人质事件过程中,当时我们现场,确实也是比较恐怖。记者作为一个人,在现场,这种非常客观的条件反射,因为我们不是英雄,任何一个记者到了那个现场,他可能就会成为这个特定现场的记者。另外,英雄是没有的,英雄是那些救孩子们的和营救孩子们的勇士。
我们是手无寸铁的,我们想去救,但无能为力,我要是去救孩子话,我们就会被打死,与其如此,不如将恐怖分子的恶行揭露出来,让世人看到他们残酷冷血的行径。
记者(以下简称记):卢宇光你好,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卢宇光(以下简称卢):我现在还在别斯兰。我们还要做一期关于俄罗斯这次人质事件的专题片。记: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了,现在别斯兰的情况怎么样?
卢:从昨天开始,在这次人质事件中死亡的人开始出葬,今天又出葬了100多个孩子。
记:据报道还有很多人没有找到。
卢:对,今天我们得到的最新数字是还有260个人失踪,100多具尸体得不到辨认。记:你估计这些失踪的人员是什么情况呢?
卢:估计是炸飞了。现场是乱七八糟,把这些尸体都炸成碎片了。
记:也就是说,这次人质事件中死亡的人数要远远比我们现在得到的数字335人要多得多。卢:多多了。死亡人数最起码(在335人)一倍以上。今天劫持现场开始允许记者拍摄,我们进去了,到处都是弹孔,20多米高的体育大厅,房顶都被炸毁了,窗户没有一个好的,里面到处是鞋子、孩子们的头发……非常惨。
记:你看到这些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感觉?
卢:我曾亲眼看见孩子们从里面冲出来,孩子们那种无望的眼神,还有孩子们冲出来的时候,外面联邦军队开枪,孩子们又逃回去了,孩子们在窗户口摇着白旗,喊着:叔叔、叔叔别打枪了。这些孩子大部分只是三四岁,在其他国家,这些孩子多么幸福,大家都处处呵护,而这些孩子,他们却在枪林弹雨里面哀求别人不要打死他,这对他们心灵的伤害有多么大啊。
记:你也看到了幸存的孩子,他们现在恢复了吗?
卢:我给你讲我采访到的真实的故事吧。一个母亲,她和三个孩子都被劫持了,2日那天劫匪说把她放出来,因为她其中一个孩子只有八个月。
记:是不是我们在网上看到照片的那个婴儿?
卢:对。当时劫匪说,只肯放她和其中两个孩子。所以她最后带走了她最小的孩子和她的儿子,留下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哭着说,妈妈,你一定要把我带走啊!可是当时这位母亲只能带走两个。最后这位母亲还是留下了她,带着其他两个孩子走了。后来枪战开始了,这个女儿就拽住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说,叔叔,你一定要把我带出去,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命。这个年轻人最后把她成功带出来了。昨天我采访到了这个幸运的女孩,我说,你以后想干什么,她说,我一辈子都不想上学了。
记:我们知道你们是赶到现场最快的华人记者,莫斯科距离人质现场有多远?
卢:2000多公里。
记:这么远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到?
卢:8月31日,莫斯科地铁发生了爆炸案,我们一直忙到9月1日凌晨五点钟。当时我实在太累了,刚刚躺下想睡一觉,香港总部的新闻总监就给我打来电话,说,你赶紧起来了解一下情况,别斯兰学校发生人质事件,你马上准备出发。我马上叫起来我的俄罗斯摄像师,结果很凑巧,花了1000多美元,搭上了俄罗斯一个部门的公务飞机,就往现场赶。
记:那个飞机也是要到现场去?
卢:对,我在莫斯科呆了12年,有一定的人际关系,作为记者来说,这样的关系也很重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要是自己开车到现场去,要两天之后才能到达现场。结果四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赶到了。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才只有30个记者。后来几天增加到了300多个。我们可以说比较早到达现场的。下午三点钟我们就到达当地了,但是我们距离现场还有26公里的时候,发现道路全部被封锁了,必须第二天办理特许通行证后才可以进入。我们决定走进去。
记:走进去?
卢:对。步行。我不可能等到第二天。我和摄像师决定分头行动里面会合,我趁警方不注意,说去厕所,摄像就趁机溜进封锁线了。我一直到了晚上才有机会溜进去。当时我身上背了80斤重的摄像器材。
记:26公里你走了多久?卢:走了6个小时。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记:你没有想过再停留一天或者等等看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进入。
卢:完全不能等。香港总部给我们下达了死命令,当天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赶到目的地。当时我们每个人背了一台大摄像机,一个三脚架,五块电池,还有卫星电话。
记:我只能向你表达我的敬意。
卢:现在想想,真的都不敢想象,我居然有那么大的能量,背了那么多的东西,走了那么多路。
记:那你觉得这个力量来自哪里呢?
卢:新闻在哪里,我们必须第一时间赶到哪里。别的都是次要的。
记:在莫斯科人质事件的时候,你曾经30多个小时连续发出报道,这次你坚持了多久?
卢:连续50多个小时。实在撑不住了就在草地上眯一下眼睛,休息一会。
记:吃饭怎么解决?
卢:吃几个面包,这样都很难买,商店都关门了。可是我根本吃不下。我一看到面包,就想到里面的孩子,他们在干什么啊,他们在吃什么?我很难咽下去。
记:当时你在现场做报道的时候,我也一直在电视前面,觉得你还是挺平静的。如果是女记者看到这些可能真的会情绪失控。
卢:我要记住,我是一个记者,我当时是在工作。我想那些干什么呢?若是去想,可能我什么都做不下去。我当然有我内心深处的东西,我自己也有孩子,但是男人,不一定把情感表现在脸上。
记:那你告诉我,你流泪吗?
卢:为什么要问我这个话题呢?男人有泪不会轻弹。但是,我也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要是你的女儿也在里面,你难不难过?谁都会难过的,对不对?
记:你觉得你能够比较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感。
卢:当时,我真的是来不及想这些问题,我要做的工作实在太多了,不停地拍摄,采访。我不可能有时间去让自己的情绪蔓延。
记:9月4日晚上,我也在看直播。我听到了你在恐怖分子开着枪冲过来的时候,你发出的声音:“恐怖分子正在向我们冲来。”我听到你的声音在颤抖。你怕吗?
卢:(笑)可能不是颤抖,是气喘的声音,当时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害怕了。我当时下意识就趴在了地上,等我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身边的两个人已经死了一个,另外一个是波兰的记者,他已经被打伤了。我还捡了一条命,真的是老天保佑啊。
记:当时你趴在那里,那么危险的时候,也没有扔掉手中的电话。
卢:我们老板总是讲一句话,要向华人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记者什么时候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你应该把自己的声音发送出去。
记:即使下一秒钟可能就要失去你的生命?
卢:说实话,我当时就没有想到自己会死。我想我不会死的。我当过兵,我有经验,我会很好地保护自己。
记:当时你就没有害怕?
卢:恐惧肯定是有的。子弹就飞在你身边的时候,不感到恐惧是不可能的。但是当时我真的没有时间去恐惧,但作为一种条件反射,慌张、颤抖都是可能的,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一种反应。就好像有人在后面打你一下你会哆嗦一样。这是人的本能。人没法克服自己的本能的。
记:但是你克服了你的这种生理上的恐惧。
卢:可能当时一切都是条件反射,我在做报道也是一种条件反射,只知道趴下去,也要抓住手中的卫星电话,这个时候的报道肯定是其他媒体没有的。我想慌张和颤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第一线,我在现场。
记:你的确做到了。
记:听说你自己最后做完节目之后,累了这么久仍然睡不着。
卢:确实,我当时非常难过。可能在采访的时候,我还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只做采访,可是一切都结束了,我却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刚才你问我哭了没有,我刚才没有回答你,确实,我流眼泪了,说老实话……太痛苦了,孩子在我眼前走过,他们又被枪声挡回去了,他们无望的眼神,在我心上留下了太深、太深的印象!我当时太想回莫斯科了,我想冲到我女儿身边,好好抱抱她,亲一亲她。
记:平静下来了,那一幕幕又回到你眼前。
卢:是这样的……给我印象太深太深了。那么多的孩子,七八百个孩子啊,那种绝望的哭声,就跟小鸡在叫妈妈一样,不停地在我耳朵边回响。今天下午我们去现场报道的时候,我当时的感觉,我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当时很多当地人都在看我做节目,有些俄罗斯人认得我,说,那几天他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更多的人不明白为什么我哭了。一个外国人为什么流眼泪了。
记:你哭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呢?卢:我就是回忆起他们的眼神,这种感情是没有国度的,这些孩子多么需要帮助。(当时)三四岁的孩子,一片片躺在地上,身上沾满了粪便和血,哭着喊着救救他。记:你觉得自己无法挽救他们。
卢:(沉默)确实啊,我有什么能力呢?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记者。我不能上去救他们,我知道我上去肯定会被他们打死,只能是无谓的牺牲。我救不了他们,我没有能力去救他们。这些孩子太可怜了,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现在这种社会里。
记:你赶到现场时,你预料到会有这么悲惨的结果吗?
卢:我知道不会手软。可是这么大的伤亡还是在我意料之外。
记:你几乎目睹了事件的整个过程。你觉得,有没有比现在这个结局更完美一些的解决方式呢?
卢:我觉得当然应该有。政府应该以生命为第一重要的东西,生命消失了是不会再重复的。但是这次,没有经过特殊训练,所以战斗持续了7个小时,死了这么多孩子,太不应该了!那么多孩子的鞋丢在地上,那些比你的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鞋啊!我真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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